不是小猫的, 是宣止的。
宣止立于空房间的交接处,心情复杂。
它喜欢这个房间,窗台是榻榻米设计, 它可以在窗台铺上柔软的垫子, 在午后艳阳里睡到杜簿安回家。
小猫不用穿衣服,它的衣柜里可以不放衣服, 里面堆满它的罐罐。
床头的柜子大小刚刚好,可以放下它的铜锣烧。床上空旷,晚上它就去睡铜锣烧。
居民楼里没有暖气, 靠地暖供热。屋内干燥, 它自己单独一个屋子, 睡热了它可以变人去悄悄给窗户欠一个缝, 再赶在杜簿安醒前关上。
这些不是突如其来的幻想, 在他借居郎白的房间,躺在床上养伤无所事事时, 他比照着郎白房间的布局, 早已想象了未来的生活。
但这些是小猫的。
他没想过宣止的。
宣止重新按照人的思路来筹划眼前陌生的房间, 他木愣愣地扶住墙壁, 触手生凉。宣止脚下似乎飘了起来, 他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衣柜,要放衣服。可他没有衣服。
床,要睡觉。他也没有枕头。
他的飘窗呢?人类会用飘窗来干嘛?
杜簿安还在问他:“喜欢吗?”
喜欢。
就是有点……不知所措。
思绪乱成一团,宣止揪住杂乱的毛线球一角, 呆呆地问:“我要和你分摊房租吗?”
“你住进来就好。”杜簿安说。
“那猫呢?”宣止下意识在客厅寻找一处空地, 来放他的铜锣烧。
“猫在我房间睡。”
宣止不明白了:“为什么我不能和你一个房间?”
这个问题宣止问过。
彼时杜簿安初听, 被粉红色的泡泡包围。如今宣止再问,杜簿安不动声色地反问:“你确定吗?”
宣止掰着手指算账, 是人要大房间,还是猫要大房间,他抱着脑袋,再三纠结:“我再考虑考虑。”
他倒着坐在客厅唯一干净的餐椅上算账,杜簿安没闲着,还有一堆东西要收拾。
他揉揉宣止的头,搬开电视柜、茶几、皮质沙发,把角角落落擦得纤尘不染。
新房百废待兴,宣止看他忙碌,爬起来盘点工具:“没有扫帚拖把吗?”
“还没买,一会儿一起去家具城吗?再看看锅碗厨具,一起买回来。”
厨具!他的饭!
宣止关于人类生活的体验,大多都是杜簿安带他体验的。
新家采购亦然。
小猫只接触过商店,进入家具城前,便以为家具售卖处也只是单单把东西罗列在货架上。
他木呆呆地看着眼前庞大的建筑,生活气息浓郁的格子间一字排开。
这里并不是简单地在售卖家具,它为宣止罗列了生活的无数种可能性。
临行前,杜簿安列了个单子,他们本该按图索骥,有目的性地购买商品。但一切注定从宣止看到一排排舒适的垫子开始脱轨。
猫爱垫子,这也是情有可原。
宣止扒拉着流苏,爱不释手。垫子堆在小小的卧室里,宣止半跪在沙发上,很轻易就能注意到墙壁上粉白的相框,相框里纯白背景,只张贴了一只红色的猫咪剪影。
然后他顺理成章地被壁灯吸引。
这里每件家具都拴着长绳,连接着标签,壁灯的标签长长下垂,无规律摇晃,吸引了宣止全部的目光,他用尽自制力,狠狠捏了捏怀里的垫子,才忍住扑上去的欲望。
壁灯由上而下打在狭窄的沙发靠背,那里接了一条细长的托板,摆了三四盆绿植。
宣止抚摸这些塑料盆栽,空洞的想象瞬间就被填补了。
他们也有盆栽的。
摆在杜簿安宿舍阳台的那盆猫薄荷,在杜簿安的照顾和自己的节制下繁盛生长。
宣止摸着盆栽的花盆,摸到了片标签——花盆竟然也是可售卖的商品。
他捧起盆,估摸了下猫薄荷如今的长势,略为惋惜地放了回去。
杜簿安和他心有灵犀,安慰道:“前面还有其他的花盆。”
宣止晕乎乎被他拉起来往前逛。
这里是人类的世界,是人类营造出来的生活的美好。
但同样牵绊住了一只猫。
他们一间间房逛过去,好奇地打开一扇扇衣柜,有的是满当当的样品格子衫,有的是曳地的白色长裙。茶几上零零碎碎,无序到让宣止恍惚,仿佛下一秒他们就能看到刚刚归家的主人。
每一间隔间都会虚构主人的人设,以此对房间的布局装饰进行调整,它们以假乱真,正是这种真实让宣止代入,又在短时间内迅速抽离。
他好奇地拨弄墙头挂着的吉他的弦,再看向杜簿安的时候,对未来的迷茫似乎在某一顺有了具象化的概念。
……杜簿安和他的房子。
这不就是家吗?他想。
宣止主动牵起杜簿安的手:“杜簿安,我们是在装饰我们的家吗?”
杜簿安一双笑眼,宛如在打趣宣止悠长的脑回路。
“!!”
杜簿安在一旁耐心地等他过了亢奋的劲儿,宣止似乎正因为什么而感动,他抛下那些华而不实的小商品,紧紧贴着自己走。
宣止拽着自己兴致勃勃地捧着漂亮的玻璃碗,“杜簿安,我喜欢这个。”
“好。”
他欣然同意。
那间房子会完完全全按照宣止的爱好来布置。
宣止似乎在玻璃碗的两个颜色间纠结,杜簿安慢慢地等,良久,宣止抱住两个碗:“这个给我用,这个给猫用。”
他亮着眼睛询问他的意见,杜簿安平静地问:“那我呢?”
“啊。”宣止悄咪咪从角落扒拉出第三种颜色,“这个?”
杜簿安轻轻一笑:“好。”
宣止对厨房毫无了解,他一连看着杜簿安定下了三个锅,“要买这么多吗?这个敞口的小锅是用来做什么的?”
“汤锅。可以给你煲鱼汤。”
宣止一下没了话,小馋猫舔舔嘴唇,扭了一半身子过去:“我,我也没有那么想喝啦。”
杜簿安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他回头环视走过的一间间格子屋。
果真来对了。
宣止就像张无垢的白纸,只有先在上面涂抹些东西,他才会沿着墨痕的轨迹前行。
他带宣止看过了样板间后,宣止采购的兴致如意料之中地大涨。
他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兴奋。
……现在终于有和伴侣一起布置新家的样子了。
他们拎了一大兜子回去。
进门前,杜簿安捏着宣止的手指头,给他在门上录了指纹。
“下次你就可以直接进来了。”
“——好。”
宣止没精打采,小猫这辈子的工作量都搭在今天了,进屋后横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杜簿安亲亲他。“累了?”
宣止眯着眼回应,他整个人要化在杜簿安怀里,揽着杜簿安的脖子乖乖地在他的毛衣上蹭。
杜簿安拇指勾勒过他柔和的眉峰,在眼尾处重重点了点,紧接着,唇落在了这里。
宣止半挂在人类身上,紧张地十指紧扣。
他们又亲在一起了。
杜簿安的唇是软的,没什么味道。
前几次杜簿安把他弄得晕晕乎乎,宣止很难在过程中品出个中乐趣。他总是在一切结束后知后觉手脚酥麻,如坠云端。
杜簿安又在掠夺他的空气,宣止口唇难以闭合,支着小尖牙给人类脆弱的嘴唇狠狠来了一口。
鲜血在唇齿间蔓延,随即被杜簿安舔去。人类不依不饶,宣止的手坚持不住,泛着凉意的手指从杜簿安颈后一路而下,短暂地绷住领口,最终滑落,直直压在杜簿安腿上作支撑。
他把人类推开。
“杜,杜簿安,我喘不了气了。”
他沁着哭音,两双手重新被擒住,又被强硬地别回了人类的脖颈上。
沙发窄小,仅容两人交错,宣止骑在杜簿安大腿上。他不再是软绵绵一小捧猫,杜簿安把他抱了个满怀。
杜簿安的拇指点在他的唇上,用了力,像是在捻一朵花。
他的手指挤开宣止的唇缝。
这很容易,宣止在喘息,杜簿安轻而易举就能得逞。
人类另一只手在宣止背后繁复地勾勒,顺着脊骨,宣止麻酥酥地一激灵,难耐地皱了皱眉。
“住下吧。”杜簿安诱惑着。
宣止呼吸不畅,余光里是崭新的家。
他猫生的意义似乎从此改变了。
脑袋里一直无知无觉绷着的弦猛然折断,宣止在一瞬间沉进黑暗里。
……
杜簿安开了窗户,在冷冽的空气中逐渐恢复冷静。他分门别类把东西放好,回来就看到一只睡着的懒猫。
他放轻脚步蹲在沙发前,拨开宣止的额发,深深地看着那张漂亮的脸。
屋内静得可怕。
……宣止。
满腔矛盾,最终他唇齿张合,只是无声地叫了宣止的名字。
时间不早,宣止呼吸沉沉,杜簿安打算定两份外卖。
他揉捏了宣止的耳垂,“想吃什么?馋猫。”
宣止囫囵打开人类作恶的手,叽里咕噜地往出吐字。
“嗯?”
宣止翻了个身,只给杜簿安留下背影。杜簿安这才意识到,小男友自始至终好像并没有醒。
杜簿安放弃翻译,按着两人的口味自行挑选。他放远了目光思考,手还搭在宣止的脸颊旁。在回神的一瞬,杜簿安看到了宣止大咧咧扔在茶几上的手机。
顶灯的光芒在漆黑的屏幕一闪而过。
杜簿安毫无犹豫,他用宣止的手指解锁后点开聊天框。
然后,他愣住了。
杜簿安下意识确认手机的样式。
一模一样。
即便已经换过型号,宣止手机的内里几乎与上次捡到时一模一样的空。
只是,这次的通讯录存了三个人。
“伯医生”。
“郎老板”。
以及……“我的人类。”
杜簿安点进这个奇怪的名字,惊讶地发现竟然是自己的号码。
他的人类?
杜簿安看向沙发上的宣止,徒生出一股诡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