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等, 等到了正午。
比格饥肠辘辘地从沙发上醒来,他睡觉不老实,伯医生一半大衣都垂落在地上。比格把衣袖子勾上来, 偷偷拍灰。他珍重地抱着大衣, 闻上面薄明修残留的气味。
伯医生看到的,是比格乖巧叠衣服的场面。
比格给伯医生展示已经叠好的, 没有一丝褶皱都没有的大衣,抿嘴一笑。
“哥。”他小碎步过来黏人。
伯医生不太适应比格如此乖顺的样子,比格一旦乖顺下来, 必定是有什么他没发现的篓子。
他越听话, 伯医生越毛骨悚然。
但眼下他没有证据, 孩子又刚刚化形, 伯医生一一盘点, 实在想不出一只小小的狗能捅出多大的窟窿。
实话实说,他还有点暗暗的期待。或许是比格化形后, 也变了性呢?
伯医生奉行鼓励教育, 他按住跳动的眼皮, 温声关怀:“好……”
他本意点名夸奖, 话至一半突然想起, 比格无名无姓。苏先生叫它小伯,除了那点恶趣味,也带了点私心。他希望比格能像伯恩山一样懂事聪慧。
这也是伯医生不常唤比格名姓的原因。比格就像是被打上了他的烙印,他叫起来甚为别扭。
如今比格已化形, 小伯终究算不得正式的称呼。
伯医生尊重比格的意见, 过问道:“你……有中意的名字吗?”
比格快答:“小伯。”
“正式的, 像人类一样,比如苏方, 夏青。”
比格沉思:“薄明修,你的名字是自己取的吗?”
“是。”
“我要你给我取。”
伯医生愣住。
比格问:“不行吗?你取的好听。”
伯医生摇头:“怕你不喜欢。”
比格倔强:“你先取了我听听。”
一时间,伯医生还真想不出好听的名字,“你要跟着苏先生姓吗?”
比格无所谓:“都行。”
伯医生沉吟:“让我想想。”
他边想边走,途径窗户,视线不自觉往外飘。
比格亦步亦趋:“你在看什么?薄明修,专心想。”
“宣止还没来,”伯医生如实回答,“我们约了早上见面,他从不迟到,我担心他遇到了麻烦。”
“哦。”比格没了大耳朵,心虚再没了显著的标志,他只是变得更加安静了。
他跟着伯医生,半晌忍不住催促,“你还没想出来吗?薄明修?你在想吗?”
伯医生真的在走神。
他被比格一唤,顺手抽走比格才精心叠放的大衣,歉意道:“小伯,稍等我一会儿,我还是不太放心,得去看看。”
“你去看什么?看那只猫?”比格眼睛迅速转红,“不准去!”
伯医生好笑:“管得这么宽?”
真正被比格拦在门口,他还是带着笑意:“我很快回来,你现在能吃些人类的食物了,喜欢吃什么?宣止说A大西门的美食街品类很多,我回来顺路给你带些他常吃的。”
比格呲牙。
他有一对儿较为明显的虎牙,但人形的脸还带着点婴儿肥,身高又不及伯恩山,伯医生感觉不到丝毫威胁。
“薄明修,你是不是更喜欢养猫?”
“养猫?宣止可不是我在养。”伯医生顺手就能拍到比格肩膀,“放心,你的名字我没忘,我在路上也会想,说不定很快就有灵感了。”
“不准,我不准你去!”比格声嘶力竭,“薄明修,你偏心眼!他们分分合合关你什么事?你总掺和什么?苏方夏青马上回来了,我还能跟你说几句话?你能每天鼓捣那个破监控?”
伯医生一顿,眸中带了丝软意。
“是,我们时间不多了。能走稳了么?和我一起去吧。你今天还没运动,一起出去呼吸些新鲜空气?正好我还不太清楚你现在的口味,你在西门自己挑……”
“我不去我不去!你拿我当那只馋猫养?我图你两口吃的?!”
比格破音,伯医生捂住耳朵。
大叫驴还是那个大叫驴,化形前后一点都没变。
伯医生观察比格神情:“小伯,你是不是不想一个人。”
比格不说话,白眼翻到天上去,一只手拽着伯医生死死不放。
“小伯,你松手,宣止身体不好,如果遇到什么危险,一只猫应付不过来。”
比格怒急攻心:“他能遇到什么危险?一个人类能拿他怎么样?”
话才出口,比格自知不对,熄火了。
伯医生眯着眼:“小伯,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
接到电话,郎渠来得很快,快到伯医生怀疑他最近新修了什么术法。
伯医生心力交瘁:“他化了人,我控不住它。”
“控不住?”郎渠笑了。
眼前的薄明修按压眉头,心力憔悴,比格倔着脑袋趾高气扬,毫发无损。
比格的狗绳还没扔,就散在地上,郎渠随手捞了,踢着比格的屁股蛋子把人撅翻,两三下捆住手脚。
“你跟他话疗?”郎渠难以置信,拍手道,“搞什么文人做派。”
这时他才来得及打量比格的新形象:“怎么化出来的?人模人样的。”
伯医生哑着嗓子:“宣止的功劳。”
“小白猫?”郎渠毫不意外,“猫呢?”
伯医生深深叹了口气。
“不知道。”
“小畜生昨晚化形,将精怪之事向宣止的人类捅得一干二净。那人类不好糊弄,恐怕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伯医生简直气笑:“这小畜生还懂得销毁证据,通完电话,后脚把通话记录全给我删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昨晚发现不对就该对比格严刑逼供,第一时间遏制住事态发展。
“不许叫我小畜生!薄明修!你嫌弃我了?”比格四脚朝天,郎渠把他撅到沙发上,他自己滚下来,像条虫一样滚来滚去,还在叫嚣。
郎渠耳膜突突,拳头发硬,他纳闷:“你忍得住不揍?你当初不是说狗皮太厚,变人好揍个爽?”
伯医生闭眼:“狗有狗权,人有人权,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
郎渠打断:“别在那酸唧唧的,小白猫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郎渠,还要麻烦你留在家属院,帮我看住这小畜生。今天周五,杜簿安还是学生,八成在上课,他最多不过把宣止关在宿舍,我先去看看情况。”
伯医生严肃补充:“郎渠,不许揍狗。”
郎渠挑了挑眉:“事分轻重缓急,眼下你还顾念这小畜生?刚化形的小妖,路都走不明白,还能翻出什么浪?把他捆严实丢在这儿,我陪你去找猫。”
伯医生在“说了不许叫我小畜生,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的背景音里,被郎渠抓了胳膊,强行带走。
门内,比格的嚣张气焰一秒不见,转为凄厉哭嚎:“薄明修?你就走了?你敢走!薄明修!哥——哥——”
伯医生心软回头,郎渠捏住了人不放:“薄明修,收一收你泛滥的同情心,怀柔手段可不适用于那小畜生,他饿一顿关一天能有什么事?那菜猫可不一定。”
伯医生顿了下,狠下心迈出楼门。
比格狂吠。
郎渠手法熟练,绳结越挣越紧,等比格拱到窗口,连伯医生的背影都没抓到。
人跑起来不如狗快,伯医生择了个角落幻化原型,箭步冲刺。郎渠暗暗叫骂,抡起两条腿奋起直追。
——薄明修原型在路上乱走会被张贴寻狗启示,郎渠原型出街只会被扭送动物园。
贪图享乐的狼妖很久没有这么剧烈地运动了,追上全速前进的伯恩山实在是难得的狼生经历。
郎渠跟丢两次,次次拉路边的学生问:“你看到刚才那条狗了吗?往哪跑了?”等他赶到宿舍楼下,伯医生不知找了哪个隐蔽的地方,已经化回了人形。
两只大妖想要无声无息潜入学生宿舍,实在是易如反掌。他们堂而皇之在宿舍里穿梭,来往的宿管和学生纷纷视而不见。
郎渠拖着没有知觉的腿,跟在伯医生身后爬了五层的楼。
517挂着锁,两妖不必开门查探,蹙眉对视。
猫不在。
伯医生缓步下楼,稍加思索:“杜簿安把宣止带去出租屋了。”
“搬出去了?”
“这不应该。”伯医生肯定,“昨天宣止还说他们在采购厨具,距离正式入住还要一段时间……但我只能想到这种可能。”
“杜簿安无父无母,在A市没有亲戚,他的落脚点不多。”
郎渠一眼看出症结:“你不知道他租在哪里?”
“是,宣止只说离A大不远。”
“那还不简单?那人类还在上学,总是要回来的。”
伯医生不赞同:“宣止身体不适,陆老猜他又遇到了机缘,目前处于不稳定的状态,我担心他化形出了岔子……他原型过于弱小,人类能用来对付一只小猫的手段太多了。”
郎渠听不下去了:“停,停停。你在想什么?他们好歹说是名义上的情侣,今时不同往日,又不是聊斋志异,哪这么多忘恩负义的书生。”
“我担心……”
“那小子迟早被我们抓到,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薄明修,你背靠桃李还担心什么?找到宣止后哪怕他只剩一口气,桃李也能给他拽回来。”
郎渠安慰人的手段实属拙劣,伯医生立刻脑补出一副鲜血淋漓的画面。
“郎渠,”他说,“闭嘴。”
郎渠双手插兜:“你要是定不下心,咱俩在这周围转上一圈,指不定那小子一会儿就露面了。你狗鼻子那么灵,只要锁定了,循着气味一路闻过去,找猫还不容易?今天碰不到就多转几天,你找着,我再托人给你到处问问。”
伯医生问:“你的公司呢?”
“公司?我旷两天倒不了。猫咖那儿有白白顾着,给我省了大麻烦喽。”
伯医生扯了扯笑:“你倒是会偷闲,郎白化形后没少被你压榨。”
“不全是压榨。”郎渠勾唇,语气却沉下去,“郎白不能围着我来转,她需要建立自己的社交圈子。融入人类社会并不容易,她要有能傍身的能力,顽猫是个很好的开始。”
伯医生笑不出来,他想到了宣止,又想到了刚刚化形的孩子气的比格。
他养孩子养得……确实不合格。
伯医生蒙着层阴霾,心情不佳。郎渠彻底闭了嘴,陪着他在A大到处找人,起到一个陪同安慰的作用。
这一转,就是两天。
郎渠托人打听到了杜簿安的课表,提前在教学楼蹲人。
“这小子,”郎渠咬牙切齿。“真藏得住啊。”
两个大妖隐匿身形,杜簿安单肩背着背包,从二妖身前经过。
他身上沾染着浓郁的猫味儿,像是刚从猫窝爬出来。人类看上去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志得意满,他眼下一圈乌黑,比焦急了两三天的伯医生还要憔悴。
郎渠捏了拳头想要上去揍人,伯医生拦住冲动的狼妖,兀自将味道牢牢记住。
“走吧。”
宣止说得没错,出租屋距离A大很近,杜簿安是骑着单车来上学的,气味都暴露在外,沿途追踪不难。
事情初步了结,郎渠伸了伸懒腰:“好了,接下来你自己找吧。三天没见到白白了,我得回去睡一觉。”
他被人抓住了。
味道清晰,但精神不振,伯医生按按疲惫的眉心。
“郎渠,你也是犬科吧?”
郎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