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冰箱欠开了一条缝, 冷黄的灯光映照着冰箱里唯一一颗土豆。
连根葱都没有。
杜簿安掂了掂,这个分量,绝不够两个人吃。
才第三天, 出租屋弹尽粮绝。
他低估了他的猫的食量。
杜簿安赤/裸着上身, 围上围裙。一颗土豆也能醋溜一下,填填小猫的肚子。如果空着手回去, 那才会是一场灾难。
土豆被行云流水地切成丝,执刀的手背上一条触目惊心的抓痕。那实在不像是人类能抓出的痕迹,杜簿安却对此熟视无睹。
屋子里安安静静, 宣止或许是睡了。或者在竖着耳朵听他做饭, 幻想今天的菜色。
可怜的小猫, 还不知道家里已经没有肉了。
杜簿安蓦然想着他这几日被摧残的小模样, 勾起嘴角, 为一些人类生理极限感到惋惜。
他注定无法拥有猫一样敏锐的听觉,这两日, 宣止无数次红着脸捂住耳朵, 即便发声不便, 依旧艰难控诉。
“吵。”小猫呜呜咽咽, “杜簿安, 小、小点声。”
吵?
粘腻水液噗叽噗叽很吵,近在咫尺的喘息也很吵。杜簿安喜欢咬他凉凉韧韧的耳朵,小猫显露出毛绒绒的耳朵后,再没能将它收回。
人类纠缠起来, 声音立体缠绕, 杜簿安假好心地替他捂住耳朵, 指尖却偷偷沿着边缘若即若离地游画。
掩耳盗铃,作用自然微乎其微。
宣止回应他的就是一记抓挠。
人类的后背, 两臂,甚至大腿无一幸免。凄惨的血色爪痕遍布全身,连带着没来得及脱下的睡衣,共同分担了小猫的怒气。
杜簿安端着土豆丝盖饭回到房间时,从容地踏过地上被撕扯得破抹布一样的睡衣。
屋里空无一人,他一手端着餐盘,弯腰熟门熟路地从床底揪出一只猫球。
猫球抖抖成了猫条,杜簿安搂着化成水的一滩回到床上,诱惑道:“乖乖,吃饭了。”
白光闪过,一条白嫩的手臂披着被,把自己围了个严严实实。
那条手臂泛着细细密密的痕迹,小情侣都从对方身上讨到不少便宜。
杜簿安单腿侧坐床沿,他脱下围裙,宣止眼中流光一闪,情不自禁注意到那被尖牙咬得面目全非的两点。
第一次抓伤杜簿安,宣止还会心虚心疼,予取予求,补给杜簿安不少好处。
随着时间迁移,人类的真面目显露,宣止后知后觉发现,杜簿安似乎并不在乎这些细微的疼痛,甚至会为此兴奋。
小猫的尖牙利齿,人类统统不放在眼里。
软毛之下,他的耳朵尾巴不知遍布了多少指印齿痕,到现在都没收回去。
倒不是收不了,他全身酸酸胀胀,每一块好皮肉,保有一点原型能够分担些许不适。
欣喜若狂接过今日补给,宣止沙哑地控诉:“肉呢?”
“我一会儿下去买。”
冰箱里不是还……“全没了?!”
小猫并不知道自己这两天被迷迷糊糊喂下了多少东西,他不可置信:“杜簿安,你叫个外卖不行吗?”
见人类又要来摸自己的耳朵,宣止飞机耳躲避。
“你想让其他人来打扰?”杜簿安噙着抹笑,“先垫垫肚子,睡一觉,醒来就有肉吃了。”
小猫只是嘴上挑剔,饭到嘴边照样狼吞虎咽。他早就饿极了,只是想寻出个理由作弄咒骂人类。
宣止一口都没给人类留,甚至不过问杜簿安吃没吃。
爱吃不吃,饿死才好。
他又把自己蜷进被子,被子下的起伏一瞬间变小,杜簿安再一掀开,又是一只猫。
“还躲?”杜簿安把它从头撸到尾,着重照顾耳后和尾巴根。“不闹你了,睡吧。”
杜簿安套上毛衣,遮掩住一身伤痕。宣止从被缝里悄咪咪观察,直到防盗门咔哒一声关合,宣止数着秒,掀被而起。
他率先冲进厨房,搜罗走了最后一块巧克力。算着时间杜簿安应该走远了,火速化猫一路狂奔到A大。
A大现如今已经彻底进入了寒假。昨晚下了雪,雪后又无人,整个校园格外空寂。
雪不大,宣止昨晚被杜簿安抱上飘窗旁观了雪落的全程,他们五指贴在玻璃上,带着雾气融化了贴在玻璃上的雪花,就这么一夜过去,窗前的雪到底没能积下。
校园里倒是积了一层,宣止歪歪扭扭地走出一排排梅花,梅花深入宿舍,小猫礼貌地在窝外蹭蹭脚,挤了进去。
猫窝窝檐下鸳鸯眼和三花并排而立,猫窝里三只小猫盘成太极。
小猫回娘家了。
……
杜簿安提着一兜子菜回来找了半个小时的猫。
最后发现宣止的手机大咧咧压在枕头底下,屏幕亮度提到了最高,还设置了常亮,杜簿安来不及调低亮度,眯着眼睛阅读上面的讯息。
“你自己睡吧!!!”
杜簿安没忍住笑。
他在A大宿舍找到猫的时候,正巧碰上宣止被赶出来的一幕。
三花猫炸着毛朝宣止哈气,就连甜枣也耸耸鼻子一副不大乐意的样子。
他的小猫绊着脚走斜线,没两步跌坐在地。
杜簿安踏雪而来,怀疑人生的小猫见到人类,呲着牙倒退了两步,把无辜被哈的那份委屈原封不动哈了回去。
杜簿安绷着脸:“怎么了?和校花闹不愉快了?”
四下无人,宣止干脆变回来,杜簿安搀着人站起来,硬生生受了几拳。
“杜簿安!都怪你!”
“怪我。”杜簿安放任小猫发泄,“不是好好的,怎么闹矛盾了?”
宣止咬着嘴唇,憋得脸通红。
“校花,校花嫌我身上……全都是交/配的味道!”
“杜簿安!我挠死你!”
人类不以为耻,在小猫爪子下闷闷发笑,最后憋不住,转为哈哈大笑。
空荡荡的雪后校园,枝头惊起两三只歇脚的麻雀。
……
人类三请四请,做低伏小,终于是把宣止迎回了家。
宣止彻底洗漱干净,圆溜溜的鸳鸯眼还蕴着水汽,万分警惕,提防杜簿安行为不轨,警告人类不准轻举妄动。
他给自己打了厚厚一层泡泡,浴室开门时呛得杜簿安下意识捂了一下鼻子。
杜簿安替他关了窗,免得他受风着凉。随后,他又朝着宣止走去,这人这些天像个狗皮膏药,撕都撕不下来。
他面上越平淡,宣止全身绷得越紧。
小猫屁股还定在原地,上身却斜出老远。杜簿安坐在他身边,摆出一副谈正事的模样,给宣止摇了摇手机。
小猫狐疑,只伸回个脑袋。
杜簿安:“猫协开始招人了。”
小猫耳朵动了动。
“拉你了,进下群,小学长。”
宣止打开手机,入群的打招呼很快淹没在群内的消息中。
【A大流浪猫咪救助协会入会报名群】
杜簿安:“有很多人还没决定好是否加入,还有些是进来看热闹的,这个群算是缓冲,如果确定意愿,私聊管理员,再正式加群。”
小猫小手一摊:“你为什么给我这个群?给我猫协的……”
杜簿安只是笑着看他。
他笑得宣止发虚,眨眨眼恍然才想起来。
他,A大学长——猫籍。
“好嘛,你们A大学生自己去玩嘛。”宣止撇嘴,猫学长退而求其次,视察这些铲屎候选人都在群里聊什么。
【社长是谁?群主吗?】
【谁拍了学校的猫,给我看看?】
【看什么啊,认两天了还认不出来,行不行啊?】
【过年谁喂过年谁喂?没人管我回学校给它们送年夜饭啦?】
【谁知道学校一共多少只猫啊?】
群里吵吵嚷嚷,好几十号人各说各的,还能聊得热火朝天。
宣止抬头一看,783人。
这么多?
宣止:“正式成员目前几个人啦?”
杜簿安翻了翻猫协群:“197人。”
宣止顿时对活跃的783人充满意见,“197??”
“现在才是宣传的第三天。”杜簿安实事求是,“人多并不一定是好事,要看愿意干活的有多少。”
“他们大多是想报日常部,群护、宣传、送养这三个部门,报名的不多。”杜簿安看得很开,“不过才第三天,慢慢来吧。”
宣止似懂非懂地点头。
幕后金主小猫进不了猫协群,杜簿安以权谋私,给宣止在缓冲群里谋了个管理员。
小猫新官上任,加入群聊,聊得不亦乐乎,杜簿安打了个哈欠,活动了下筋骨回卧室打开了电脑。
宣止盯人盯得紧:“你去干嘛?”
杜簿安失笑:“干活啊。”
“楚学姐按劳分配,我消极怠工了三天,再不工作就赶不上交工,要被学姐骂了。”
“哦。”小猫收回想要逃窜的脚,“那你忙。”
心里想的却是:活该。
杜簿安,活该!
……
猫协在A大算是个新鲜东西,成立之后消息不胫而走,宣止刷了一晚的群,义务解答各路人员的疑问,到了半夜十二点,群成员已然增长到了803。
卧室键盘还在啪嗒啪嗒响,宣止关了客厅的灯,鸳鸯眼小猫从门缝挤进来一个脑袋,尾巴直直竖在后面。
人类皮肤脆弱,不比小猫,还能用毛遮丑。
除了走路姿势怪异,宣止猫形外表看不出任何荒/淫无度后的端倪。
洗得干干净净的小猫香喷喷地进来,轻轻落在床头,它上身直立扒在桌子上,看杜簿安删删减减地打出一串串代码。
“今晚我可能得通宵了。”
人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杜簿安苦笑:“吵到你了?今晚去侧卧睡吧,等我一下,我给你铺床。”
小猫嘶哑地喵了一半,矜持地闭嘴。
它在杜簿安双手和键盘间巡回,随后主动跳进人类怀里,大尾巴绕着身体盘了一圈,闭上了眼睛。
杜簿安摸了把暖洋洋的猫。
“睡吧。”
他只留了一盏夜灯,键盘规律的哒哒声里,小猫睡得深沉。
……
杜簿安感冒了。
宣止一觉醒来,在人类身上闻到些令人不适的气息。
它很难用语言来形容,这和人类在水果腐烂前,饭菜加盐后的“暗道不妙”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彼时,杜簿安还没有烧起来。
他半坐起身,睡衣已经没了,杜簿安从衣柜物色了件衬衫草草披了,顺手揉揉猫头。
宣止就听到他踩上拖鞋,边走边系上扣子。
杜簿安那边床铺只残留了些微的热度,宣止用爪垫在那边划了划。
看温度,杜簿安昨晚似乎只是沾了沾枕头。
小猫弓着腰抻开筋骨,踩了两下奶,出门就见杜簿安从冰箱取出面包,煎了鸡蛋,组了个粗糙的三明治。
“今天起这么早?”他关了油烟机。“一起来一份?”
“喵。”
小猫在人类小腿来回蹭了蹭,再出声,下巴就搭在了人类的肩膀。
宣止半耷着眼皮,指令到位:“糊了。”
杜簿安打了个哈欠。
“给你重新煎一个。”
小猫小气:“那你不是就有两个蛋了?”
杜簿安的回应就是往他嘴里塞了一片面包。
宣止嚼嚼嚼,枕着杜簿安的肩膀,短暂地补了个眠。
两片面包,一个煎蛋,抹上花生酱。早上就这么糊弄过去,杜簿安甚至还没走出厨房,宣止就已经吃完了。
“没吃饱去给自己开个罐头。”
他端着自己的早餐回到卧室,随手点了两下键盘。
电脑没关机,光标闪烁,代码只写了一半。
“还没完啊?”
“嗯。”
小猫枕着人类的手腕,百无聊赖地伸展四肢。它的临时枕头热度越来越高,宣止被热醒。
杜簿安另一只手撑着下巴,困倦十足的模样。
他知道自己状态不对,看宣止醒了,正好抽出手,揉了揉发麻的腕部,“去床上睡。”
椅子吱嘎一声,杜簿安站起来,去床头柜里开了盒药。
宣止动作快,先行给杜簿安递了水,他用手背给人类试了试温度。
宣医生诊断:“杜簿安,你生病了。”
“嗯。”他吃了药,又坐回到电脑前,“没法休息了,明天要交。”
他看了眼焦急无措的小猫:“去帮我烧杯热水。”
杜簿安晃了晃鼠标,强行把注意力拉回工作上。
宣止的情绪都写在脸上,杜簿安扫一眼就能读懂。小猫想得简单,大概以为熬了个夜,人类便不堪一击了。
杜簿安揉了揉眉心。
他这也算是咎由自取。
前几日,宣止力竭后倒头便睡,杜簿安环抱着柔若无骨的恋人,刚开了荤的年轻人经不起诱惑,连着又折腾许久。
事后,为了再度平息不必要的邪念,趁宣止再度睡着,杜簿安独自前往侧卧的阳台,吹了半小时的风。
不间断的体力消耗,冬夜寒风,通宵工作。
叠加在一起,再好的身体也撑不住。
感冒药起效,杜簿安头脑昏昏沉沉,进度缓慢地敲了一天一夜,赶在最后把东西交了上去。
桌边就是床,宣止强行把人拽上去,盖了两层被子。
虚弱的人类朝小猫招招手。
他只睁了半只眼睛,视线迷蒙,但把那双漂亮的鸳鸯眼看得很清。
这就不生气了?
“让我抱抱。”他撒娇道。
宣止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抱,杜簿安给他掀开一截被角。
“进来,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