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子衍后面再说了什么,江亦其实没太听清。

  那一瞬间他大脑一片空白,喘息着倒退了一步,踉跄着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

  撑在墙上的右手用力到了极致,指尖都开始翻白。耳边交替响起那两个关键词“好用”……“比不上”……

  脑海里反复环绕,吵得他神昏意乱。

  屋内陶子衍熟悉的嗓音他再熟悉不过,爱人口中伤人的话,听得江亦心脏阵阵抽痛,仿佛置身冬日湖底,浑身冰冷呼吸困难。

  一向引以为傲执刀的右手开始控制不住的发抖。

  江亦在心里一遍遍的问自己,你到底在期待什么。

  期待陶子衍毫无缘由的爱,还是奢望替代初恋的位置。

  醉酒后那场推心置腹的自白,现在回想起来不过就是一场笑话。

  可惜…………可笑……他居然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勇敢一点,日子就会好起来。

  甚至他还信誓旦旦的觉得,他足够了解陶子衍,之前闹到分手的原因是因为两人之间从来没有一次正式的沟通。

  这次只要自己主动一点,一切就都会不一样的。

  呵呵……真可笑……

  你亲手剖开胸膛捧着一颗炙热又真诚的心,献祭般的双手奉上交给你的爱人。

  赌上全部身家,又能如何?

  无非是人家无聊时候打发时间配合你演的一场戏。

  没有一个赌徒都笑着走下赌桌。在回忆里汲取温暖,真相被解开的那一刻就要接受现实。

  心被踩碎,鲜血流了一地。

  都是自己活该啊。

  江亦垂着头笑了起来,一开始笑声很轻只有自己能听见,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后来声音越来越大,小护士在一旁听着都不由得心疼起来。

  小护士心中是愧疚的,她刚来医院实习几个月,转正之前不敢惹事。既不敢在发现主任丈夫跟别人幽会的第一时间把人赶出去,又没有拦住江亦。

  这是主任的私事,按理来说她不该听,想走又不放心江亦一个人。

  手虚虚拦在江亦身后,生怕他下一秒就倒下。

  该怎么形容呢,她第一次在一个男人身上看见这种极致的破碎感。

  江亦虚弱的靠在墙上足足笑了两分钟,笑到最后声音都发不出来。

  胸腔无声而剧烈起伏着。

  本该因为肾上腺素分泌而涨红的脸色苍白一片,视线落在对面墙上贴着的宣传板上,看似看的认真,实际视线根本没有聚焦,眼眶一圈微微泛红,眸底氤氲着雾蒙蒙的水汽。

  江亦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腿都跟着脱力。

  “江主任,江主任。”小护士小声喊着。

  江亦隔了半天迟钝的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

  指尖若无其事的在眼角抿了一下,努力将眼睛瞪到最大,直至水雾渐渐散去。

  屋内还在说着什么,小护士看不下去,鼓起勇气抬手要敲门。

  江亦一把按住了她,摇了摇头,很慢很慢的说了句:“你先回去工作,好吗?”

  小护士顿了几秒,迟疑着没动。

  江亦吐出一口气,冲着她露出一个笑容,声音干哑:“帮我保密可以吗?”

  这笑容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又酸又苦,说话的人没哭,听的人反倒要哭了。

  小护士不放心,看了眼门的方向,又转过头跟江亦对视了一眼,踌躇着转身,小声说道:“你放心,江主任。”

  非探视时间的医院走廊,行人寥寥。

  江亦低头理了理衣襟,又对着门上那条玻璃照了照现在的脸色,让自己看上去尽量没有那么狼狈。

  提起一口气,推门而入。

  床上坐在一起的两个人骤然被打扰,抬头看过来。

  看清来人是江亦,陶子衍脸上的不耐烦立马散去,虚揽着乔西的手也匆忙放下。

  “打扰二位。”江亦清了清嗓子,语气生硬,但这已经是他当下能调整出来最好的状态了。

  江亦往里走了两步后就不再往前,对着乔西说道:“医院病房紧张,稍后我会安排医生给你做一次全面检查,没问题你下午就可以出院了。”

  他承认这句话是虚张声势,因为他实在做不到一脚把门踹开,大闹一场。

  江亦背在身后的手攥紧,指尖扎在肉里生疼,他却跟没有痛感似的,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情意绵绵生死不渝的戏码确实挺让人感动。”

  尾音一颤,江亦连忙止住了话头,待气息平稳后,强撑着开口:“感谢陶家的养育栽培,好用这个词我当不起。”

  “既然正主回来了,我这个替代品自觉退场。你放心。”

  “替代品”这个词说出来伤人伤己。过去听着都觉得窒息的词,如今自虐般的由自己口中说出,竟是这般滋味。

  陶子衍听见这句话的一刹那,也变了脸色。刚刚的怒火暂时被抛之脑后。

  他原以为自己会发自内心的觉得畅快,解气。

  抑或是甩掉一个麻烦情人的轻松。

  都没有。

  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攥住似的抽痛,一下比一下重,疼的他挺得笔直的后背往前弓了弓,颈侧青筋暴起。

  他想说点什么,但是喉咙像是被人死死掐住似的发不出声音。

  眼看着江亦转身离开,最后只喊了一句:“江亦”

  江亦这一次没有迟疑,没有停顿,径直快步走出病房。

  强撑着自己走出住院部的大门。

  住院部离员工停车场只有几百米,可这几百米就像是江亦人生中走过的最长最难的一段路。

  一路上遇到的同事和病人跟他打招呼,他机械般的点头回复。

  风很大,上午的阳光很刺眼,身边路过的行人脚步匆匆。有的人为病情苦恼唉声叹气,有的人为新生命到来满面红光。

  只有他,被屏蔽在世界之外,五感尽失,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陶子衍失忆那天有一句话说的没错,这几年来,他没有丝毫长进,只是空长了几岁。

  撕心裂肺的痛苦重来一次,他还是不能坦然释怀。

  他害怕回到办公室,害怕看见同事脸上或同情或嘲笑的表情。

  他也没有办法调节好自己的情绪,若无其事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的面对病患家属。

  江亦垂眸看着自己身侧的双手。

  现在的状态,甚至无法站上手术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