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染在医院住着，不愁没有药，也不愁没人上药。
但都不是顾青霄。
江航偶尔带着顾家厨子做的点心匣子来看他:“马上过年了，三爷代表云洲商会去邻市开会去了。”
林墨染拿了一块凤梨酥吃，吃了一口又搁下。
“味道不对”江航问。
“马上过年了。”林墨染念道。他和顾青霄的赌约还在那里呢!
青云大饭店的业绩如果不能做起来,他又该卷铺盖走人了
或许他和云洲城没有明年了。
林墨染皱起眉头，他躺在这里，他的敌人可不会手软。
宁北大街上，何戴文拿了崭新的大红灯笼，亲自爬了楼梯，挂在门口。
何戴文转过头, 看着蹲在马路上的丁全笑:“丁全啊， 新年新气象。我听说你们林老板和顾三爷有个赌注,这饭店要是做不起来，明年就不必来了。”
“何老板消息灵通。”丁全咬牙。
何戴文乐的像朵花似的，他没想让林墨染丢了命，只想他快点滚出云洲城，证明林墨染就是个只懂吃喝玩乐的纨绔。
“丁全你明年要不跟我吧我想想你能做什么。”
何戴文认真想了想，“要不就刷马桶吧。”
丁全气呼呼的:“我们林老板才不会走，青云大饭店一定会成为云洲城数一数二的大饭店! ”
“呵......只要有我何戴文在这里一日，他的生意就别想做好。”
丁全偏过头。
何戴文欣赏自己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待会儿，著名的美食点评家黎安平可就来了，你家老板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呢”
何戴文说到兴头上点了一根烟:“说来林老板这次进山着实英勇，还真把顾大厨带回来了。可惜，顾武以前就是我何家的厨子，这么多年的老交情，他还是会选择继续给我当厨子。”
“这叫什么，这叫为他人做了嫁衣!不过，他能捡回一条命已经不错了。”
何戴文一番总结，顾武迎面走来。
“顾大厨，您看看我这发财树养的好吧枝叶翠绿，长势茂盛, 我刚找人弄回来的。”
“挺好的。”顾武说，他看向对面的青云大饭店，沉默片刻。
何戴文用小喷壶给发财树浇水:“有些话不必我说，顾叔您回来这些日子也听到街头巷尾的声音了。林墨染是个什么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人人都能吃上一口饭的理想太高大了，您看，他配吗”
何戴文步步紧逼:“顾叔， 我可是您从小吃您做的饭长大的，从前在学堂那会子就是名列前茅,后来留洋也是成绩优异。您别犹豫了，您还能选林墨染，不选我呀”
丁全小跑上前:“顾大厨，可是是我们林老板把你从山里救出来的。”
“我没想跑。” 顾武说，他妻子孩子都死了，早就心如死灰， 根本没想从土匪那里跑。
“你不能这样，你怎么不领情。”丁全急了，“林少爷这会子还在医院躺着呢!”
何戴文说:“不是谁惨谁有理的, 顾叔,我能给你最好的待遇。在我这里,有稳定的前程。”
顾武抬头，对面的青云大饭店灯牌前天坏了，还来不及修。饭店内一派惨淡，客人基本上都在Devin餐厅坐着，一派要倒闭的架势。
顾叔，你今天去了青云大饭店，没准年还没过完，它就倒闭了。
夜色降临，霓虹灯照亮整条街景。
一辆黄包车遥遥而来,林墨染穿着最时兴的白色西装，一整个清贵风流的公子哥,他一出现在街道上就十分惹眼。
细碎的灯光照在他俊朗的眉眼之间，一双清澈的眸子填满笑意，唇边带着漂亮的弧度。
林墨染拿了两个大红灯笼下车:“丁全，要过年了，灯笼挂上!”
“来啦!”丁全笑意盈盈的接过灯笼,张罗着挂起来。
大红灯笼高挂，发出暖色的光，衬得林墨染面色红润。
“林少爷，您身子养好了”顾武问。
“多谢关心。”
林墨染独自站在风口，撑着一身病骨。
这么短短几天肯定是没养好，何况还挨了顾青霄那么狠的一顿教训。
今天那位颇有名气的美食家黎安平要来,他怎么也要给青云大饭店争取一个机会。
现在和顾青霄约定的业绩还差的远，完不成业绩，他就得离开云洲，这是当时定好的。
让黎安平在美食周刊上推荐青云大饭店,是他最后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
何戴文白了林墨染一眼:“你来也没用。顾叔已经选了Devin餐厅。也不看看我们何家和顾叔多少年的老交情了。”
身上疼归疼，林墨染把手插在口袋里，站姿潇洒。他只是平静问顾武:“我尊重您的选择。”
顾武看看何戴文，看看林墨染。云洲城的厨子多了，只不过他恰好能做一手最正宗的云洲菜，兴许能讨那位美食家的胃口。
既然从山里出来了，按照前程而言，选择何戴文，毋庸置疑。
只是林公子这边，那所谓让人人都有一口饭吃的理想，理想注定只是理想，不着边际，虛无缥缈的东西。
“林少爷，对不住了。”顾武犹豫说。
丁全当场便炸毛了:“我家少爷吃了多大的苦头，你这老头有没有良心啊!”
何戴文抬起手，咬牙说:“谁人不知林公子，赌场一夜,输了一栋小洋房。他花名在外，和些戏子拉拉扯扯,整个金城无人不知。在我们云洲，他哪天不是在跑马场、歌厅、舞厅鬼混。他这样的人，能吃什么苦头”
林墨染听他数落自己的罪行，语气平淡:“吃过了，知道了火是怎么生，知道冷的窝窝头是什么味。”
经历了这么多，他不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少爷。
“知道做生意不容易，知道在这世上讨生活的人，每一个人都很艰辛。”
还知道了自己的理想，知道了自己要做什么，他在心里想。
那晚在海边，看看一艘 载着满满物资的船驶向战乱纷飞、灾情不断的地方。顾青霄用一盏灯照亮他的前路，是企业家的担当。
何戴文不屑的哼了一声，看了一眼腕表:“顾叔，黎安平马上就到了，您准备菜去吧!”
顾武转身，往Devin餐厅走去。
丁全不甘心顾武离开，愤愤的冲过大马路:“顾大厨!”
他跑的急，扑通一下撞着什么软乎乎的东西。
仔细一看，是两个小孩。
小孩摔在何戴文精心养护的发财树上，摔破了花盆。
一个十来岁的男孩牵着一个 更小的男孩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小男孩西瓜头，睁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
丁全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不是林少爷之前找的小报童和他弟弟吗
“小西瓜，宋小东。”
何戴文懊恼的看着地上摔破的发财树，风水坏了。
他嫌弃不已:“哪来的脏小孩我空运回来的发财树，把你们卖了也赔不起!”
小西瓜一眼认出他，伸出手指头:“你是拖欠李叔叔工钱不给的那个老板。”
何戴文心虚，现在一心想着黎安平的事:“我没给谁工钱小孩你不要乱说!”
“我没乱说，就是这里。李叔叔给装修这里的时候，你还没给工钱呢”小西瓜看着Devin餐厅闪亮的招牌。
“小孩你认错人了。”何戴文领着顾武去厨房。
小西瓜和宋小东今天来是有大事，不是来和何戴文争吵的。
小西瓜牵着哥哥的手走到林墨染面前，声音稚妹“谢谢林少爷找医生给哥哥看病，给我们买药。医生说再迟些,，我就没有哥哥了。”
宋小东带着小西瓜跪在地上给林墨染磕了三个头:“林少爷，这条命是你救的。我们无以为报,给您磕个头,祝您富贵吉祥、万事顺意!”
林墨染忙去扶俩小孩“别磕了，外头怪冷的，今天当是你们给我拜年,走,给你们拿糖吃去。”
林墨染搂着俩孩子转过身。
“等等”
顾武叫住他。
林墨染转过头。
顾武眼眶绷紧，堆满褶皱。
他的孩子过世的时候，也就宋小东那么大，一个人走失，在这乱世里无依无靠，
孩子没能遇见一个林墨染，给上一口饭、一口药吃。
顾武心口上的那根弦紧紧地绷起，一颗苍凉冷寞的心忽然被灌进了滚烫而新鲜的血液。热腾腾的，熏得他眼中不自觉生出热泪。
林少爷没撒谎，他在践行那个人能吃上一口饭的理想。
“林少爷,我跟你去。”顾武说。
何戴文威逼利诱:“顾叔，你怎么能反悔呢，你可考虑清楚啊如果青云大饭店倒闭你再想到Devi餐厅我可不会要你的!”
“我选林少爷。”顾武坚定说。
何戴文急了:“我可以给你更好的待遇，顾叔!你为我赚到钱，我给你更好待遇，何乐而不为”
Devin餐厅金碧辉煌，发财树养的枝繁叶茂，任何低贱之人不得靠近。
青云大饭店的屋檐很广为小报童们遮得的一方天,为夜里劳作的黄包车车夫挡得了雨。
“何少爷给我的工资待遇，不如拿去还了拖欠民工的工钱。”
顾武说完，头也不回的迈进了青云大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