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继续下着,将一切都淹没在白茫茫的水雾中。
林墨染钻进一个屋檐下,淋得像落汤鸡一般全身淌着水,他抬起手臂擦了一把额前的水渍。
木盖子揭开,一阵热气,馄饨店里的肉香味和暖意袭来。
沿着街上寻找的保镖和顾家的家将一波又一波,林墨染赶忙背着身子坐下:“一碗馄饨。”
同桌的人议论:“这是什么人得罪顾三爷了”
“这么大架势找人,找到了还不得大卸八块。”
“我听说,机场、火车站,就连何家、沈家、还有洋人的船运公司,顾三爷都派人去守着并打了招呼,掘地三尺也要抓到这个人。”
“这个人到底犯什么事了”
林墨染差点被馄饨噎住。
同桌的瞥了他一眼,开玩笑说:“你怕什么,好像听说这个人欠了顾三爷的债吧”
林墨染埋头吃馄饨。
呃......
钱债花园路的那套小洋房的两万大洋确实还欠着。
情债顾青霄一心一意以长辈的身份照顾他,他生出不该的想法,还和顾青霄发生了关系。
同桌两人一脸事不关己笑笑:“等顾三爷把人抓到,没准就能看顾三爷把人丢海里喂鱼了!”
林墨染:“......”
林少爷今天二十三岁的整生日,可不能丢海里喂鱼,落得个英年早逝。
既然机场和码头都有人守着,林墨染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外头所有的地方都有人守着,顾氏码头反而没有人守。
顾青霄料到他不敢去。
林墨染一番乔装, 去售票处。
“一张船票,随便到哪里都成,今天能走就行。”
售票员说:“先生,雨下太大了,今天的船走不了,明早才发船。”
林墨染接过票,塞进衣服内口袋里。
该去哪里躲过这一天
刚才馄饨店里的两人提醒了他。
花园路,他还有一套买了没过去住的小洋房。
一路上保镖巡逻,林墨染背过身找报童要了份报纸。
雨水打烂报纸,纸张软软的贴在手上,林墨染惊诧的看着报纸上的大标题——何厚德与何戴文断绝父子关系,特此声明!
林墨染眼睛瞪得像铜铃,此刻他没空管别人家的闲事。去花园路的那么一段路,躲躲藏藏、弯弯绕绕走了近一个小时。
皮鞋里的一双脚在雨水里都泡的发白了,他觉得身上有些冷。
林墨染贴墙站着,他身上没有钥匙,只能翻窗。
发白的手指抓住窗框,林墨染忽然觉得身子有些重,不听使唤,使不上力,他双手打着颤,手脚并用才翻进屋内,立马把窗户关好。
林墨染不敢开灯,他打算先把湿漉漉的衣服脱下来,湿衣服穿一天了,不然得生病。
正在他解皮带扣的时候,沙发处忽然有什么发出声音,一团黑影缩成一团。
林墨染警惕的走过去。
“别过来,你别脱衣服!”一道熟悉而娇柔的声音传来。
是何婷婷。
林墨染把皮带扣回去,随便抓起一个防尘布罩擦了擦身上的雨水:“你怎么在我房子里”
何婷婷像是受惊吓的猫儿,窝在沙发的一个角落里。她穿着漂亮的洋装裙子,裙摆不知被什么扯破了。
何婷婷还没说话,眼泪就掉下来了。
“你爹说不联姻了,我正高兴想着继续出国念书。我爹他不让我念书了,他要我嫁人......”
何婷婷哭得梨花带雨:“可是那个男人都六十了,和爹年纪一般大,爹就是要我和他联姻。我不依,爹就把我关房里,哥他知道后,回来把我放了,哥被打的半死不活,他们要断绝父子关系。”
林墨染自身难保,先安慰了何婷婷一阵子。
何婷婷蜷缩成一团:“我怕那个老男人把我抓回去拜堂,我又没地方去,只知道你这里有一套空房子,就躲在这里。”
“别哭了。”林墨染像哥哥一样的拍着他的背,他们从小就在一起玩。
这世道艰难,女孩子就更艰难了。男人尚且还能出去闯一番天地,女孩子却没有什么路可走。
何婷婷抽噎着:“怎么办啊”
林墨染恢复了平日里那副风流倜傥的潇洒样:“你既然喊我一声林二哥哥,我还能不管你”
林墨染像变戏法似的,从衣服的内口袋里把那张宝贝的不得了的船票拿出来,他笑着哄她:“看看,这是什么!”
“明儿一早,你上船先离开云洲,然后出国念你的书,再不要回来了。去看看外头先进的世界,别困在一方腐烂的宅院里。”
何婷婷抽噎着抱了他,没有任何杂念,像是小时候一样。但现在,她忽然发现曾经瘦弱的男孩的肩膀已经变得结实有力。
“我阿娘以前就说了,婷婷妹妹的手是画画写字的,别辜负你自己。”林墨染眸色明亮看着她。
何婷婷冲着他不住地点头。
何婷婷累极了,不一会儿窝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了。她虽然闯入别人家,但她从小受过很好的教育,绝对不会私自进入主人家的卧室。
林墨染脱下打湿的衣服,用床上的防尘布罩擦了擦,将自己裹成一团,坐在连床单都没有铺的大床上。
这夜过的煎熬,窗外大雨如瀑布般顺着屋檐倾泻而下,哗啦啦的在地上砸出一朵一朵雨花。
林墨染枕在手臂上,心神不宁的盯着漆黑的天花板。
从小到大,他大祸小祸闯了不少,他善不了的后,老爹都会帮他善后。来到云洲,帮他善后的人,换成了顾青霄。
这次,他把给他善后的人惹了。
林墨染咳嗽了两声,在心里埋怨自己酒品太差。他焦虑又内疚的盯着天花板,盯的久了。整个人好像陷进了黑漆漆的天花板里。
一股莫名的失落感朝着他袭来,心里头似有根小针时不时的扎一下,并不尖锐,而是不见血的钝痛。
林墨染闭上眼睛,眼角一阵冰凉,他清醒的意识到,他的心里失去了他最重要的一部分东西,此刻才如此空荡荡。
眼睛闭上了,脑海里清醒的放着他和顾青霄的电影片段,一帧一帧,熟悉又陌生。他像是泄了气的气球,四肢都放了气,没了力气。
林墨染蜷起手指握成拳,一拳砸在弹簧床上,懊恼无比。
怎么就没有藏好他的小秘密!
天还未大亮,林墨染趁着夜色做掩护,带着何婷婷去码头。先前只躲顾青霄的人,现在除了顾青霄的人,还有何家的人和想娶何婷婷的那个老财主的人。
两人相伴而行,反而对彼此都是个掩护。
雨下的小了些,但还是淅淅沥沥个不停。
巷子对面就是码头,林墨染说:“快走吧,别回头!”
何婷婷知道这一走,再难回到云洲,她贪婪的想要多看几眼自己长大的地方。
何婷婷红了眼眶:“林二哥哥,人人都传你被绑架是我哥哥指使土匪杀你,他没有,真的没有。”
“绑匪要赎金的时候,他担心顾三爷那儿没有那么多现钱,他偷偷筹了些钱,顾三爷的现钱够数,他就没有拿去。”
林墨染说:“我知道,他没那个能耐指使得动土匪。”
何婷婷几步跑过来,给了林墨染一个拥抱:“林二哥哥! 谢谢你!”
她说的热情又真挚:“保重!”
“一路保重!”林墨染说。
何婷婷从巷子里的屋檐下出来,小跑着去码头。她一身精致漂亮的米白色小洋裙,像是在雨中绽放的白玫瑰。
林墨染目送着她的背影。
哗啦啦的雨水里,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穿过大街。
顾青霄沉默的看着窗外,从昨天早上到今天早上,他找了整整一天,没有合过眼。整个云洲城大大小小的地方,他都去过了,唯独不知那小兔崽子藏哪了
“三爷,现在天还没亮,您从昨天到现在也没吃东西,先送您去吃点东西吧”司机说。
顾青霄只说:“继续找!”
司机瞟了眼窗外:“现在世风果然开放了,这一大早的,小情侣就在一起幽会呢!”
顾青霄的目光顺着窗外丝丝缕缕的雨望去,女孩哭的梨花带雨抱了抱那男孩,就转身去了对面码头。
林墨染挥挥手,目送何婷婷离开。
在顾青霄看见他的同时,他也看见了顾青霄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