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江家登门拜访的人多了起来。江又森整天都在家，和李玲不知道怎么就和好又变成了模范夫妻。
江乾的外公外婆被接到了江家过年，家里热闹了起来。
保姆和司机整整齐齐地开始忙碌，很快家里四处张灯结彩，过节的欢庆逼近江乐风想要离开的心。
江乾的外婆和李玲在楼下厨房包饺子，整个家里开始荡漾他们的声音。江乾的外公和江又森坐在沙发上聊着些什么，江乐风不知道。
他走下楼，像一个游魂，指望没人能看到他。
可偏偏还是被看见了。
江又森看着他“今晚你先去你妈家，吃完司机会去接你。”
江乐风点点头，出了门。
这是他每年过年的必经环节，在两个完整的家庭辗转，最后回到自己的小屋。
司机早早的等在门口，等着送他去林家。江乐风上了车，转头看着这条往返过无数次的路。今天的行人总是很少，一会入夜了就更少了，路上只能见到少许还在奔驰的车赶车回家吃年夜饭。
江乐风在除夕的夜晚无数次描绘过这条路，不论车多车少，路上是否还有行人，都有他，他都在路上。
司机把车停在门口，江乐风下了车。
他敲了敲门，没人应。又敲了敲，还是没人应。
司机摇下车窗，对他探出了头。
“少爷，您给林总打个电话吧。”
江乐风手机捏在手里，他当然知道要打电话，可是他不想打。
于转身面对着门，执拗地开始等。
第四次按下门铃的时候，张阿姨走了出来。她知道来的是江乐风，于是对他笑了笑，“今天人有些多，太吵闹了。”
江乐风点点头，跟着她往里走了去。
“你在外面等了很久吗？”
“没有。”江乐风否认道。
张阿姨看向江乐风的眼神总是带着怜悯，江乐风一再忽视，却还是偶尔被刺激到。他不知道，他一个要吃有吃，生下来就在罗马的大少爷，有什么值得一个保姆阿姨同情的。
可张阿姨就这么看着他，从他七岁看到他十八岁，年复一年。
他加快了步子走在了张阿姨前面，走到餐厅时却发现刚刚并不是因为在忙所以没给他开门。而是因为这家人的团圆饭已经开始了。
众人举杯准备欢庆，却又在看到江乐风那一刻停滞了手上的动作。
他就站在门口，进退不能。
林暖年坐在主位，分明那么温柔的一张脸，却总能在看到他的时候冷下来。
“你爸爸怎么不早点送你来。”她抱怨道。
江乐风张了张嘴，却又无话可说。
“小风来做。”赵天天的奶奶冲他慈祥的笑了笑，随后拍了拍自己身边空着的凳子。
江乐风勉强撤出一个笑，挪动步子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坐下，看似融入了这个家庭，却又格格不入。
赵天天端起自己面前的橙汁开始学着电视里的模样给在座大人挨个拜年，说的是那些蹩脚的成语，小朋友根本不理解，也说不清楚。可就是这样，才有过节的氛围，一家人都被他逗笑了。
江乐风看着林暖年的笑脸发呆，莫名其妙地又红了眼眶。
交杯换盏，言语尽欢。
“这个是爸爸喜欢吃的，”赵天天开始指着桌上的菜一一做介绍，“这个是妈妈喜欢吃的，妈妈说，他喜欢吃南瓜。这个是糯糯妹妹喜欢吃的，这个是我喜欢吃得！”
“这个是爷爷喜欢吃的，这个是奶奶喜欢吃的。”
江乐风往碗里夹了一块排骨，他想，那这一道是谁喜欢吃的？自己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这顿饭结束的很快，也许是江乐风来晚了。
赵天天开始带着赵糯糯缠着大人们要压岁钱，热闹的征地转移到了客厅。屋外开始响起烟花绽放的声音，一声一声地敲击着江乐风的心。
他转头看向窗外，一朵蓝色烟花在他眼前绽放，他的心被撕裂成了几瓣。他走到了林暖年的身边，对他说“我去我爸爸那里了妈妈。”
“快去吧。”林暖年满不在乎地说着，像是没看到他。
司机还等在门口，每年都是他负责接送江乐风往返，每年江乐风都害得别人也过不好年。
年年如此，江乐风后知后觉，这么多人参与了自己的成长。
江乐风从车上下来，重复方才上演过的一幕，一个多余的人非要融入一个家庭的团圆。
这次没人跟他说他能坐哪，他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
一样的欢声笑语，一样的热闹景象。江乾洗刷了前些日子的烦恼，又变成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小孩抱着江又森的手臂不断耍宝逗乐众人。
其乐融融。
所有的欢愉都自动规避了江乐风，四周台风咋起，他却位于台风眼，风平浪静，看着眼前的食物拿不动筷子。
一样的饭局一样的结束，一样的江乐风当了两次粘不住任何东西的贴纸，又被人从身上扯下来扔在了地上。
他再次打开门，所有温暖的光晕被留在了身后，他又一次进入了只有一个人的寒夜。
“叔叔，送我去这个小区。”
往返那段路小时候他坐在后排会偷偷地哭，后来时间长了，他连自己哭过得那段时光都遗忘了。
修漫不是北方人，过年不包饺子。戴韵擀皮给他包，他包的不是奇形怪状就是一下锅就露馅，修漫被激起了斗志，今天非要包出一顿饺子。
戴韵早已放弃了，自己匆匆报了几个下锅意思意思之后就把多余的面团留给修漫和戴宇欣在小桌上造，自己又上厨房做菜去了。
一大一小做不出什么好的，反倒是脸上沾上了一块一块的白，然后就互相嘲笑。
小屋里的温馨传出了窗外，江乐风在楼下看着，踌躇不前。
“修漫把这盘菜端出去。”戴韵一边忙活一边指挥。
“来了！”修漫一股脑地把桌上的面团和饺子馅装进了盆里拿进了厨房，换出来一盘色香味俱全的五香虾仁。
“好香！”戴宇欣拍着小手。
“嘿小孩不能吃这个。”修漫说话吓唬人家。
戴宇欣真就抬起头难过地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修漫话音才落就听到了一阵敲门声，似乎很远，听不真切。还没等他听清楚，外边又响起了鞭炮声，此起彼伏。
修漫见状以为也是鞭炮声，也懒得听了。
后面似乎又听到了，不过修漫没再搭理。
“韵姐，一会吃完我们也去放烟花吧，我昨天看过了，楼顶视野不错。”
“行啊，把这个也端出去。”
很快丰盛的一桌就做好了，即便只是三个人过年，每个人都很开心。戴韵给修漫倒了一杯酒，给戴宇欣用小杯子装了可乐，三个人举起酒杯。
“助，助我们修漫每年可以一举夺魁！助我们宝宝宇欣天天开心，助，助我自己有钱！”戴韵红着脸说了一番，最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修漫也学着说起了祝贺“助小鬼天天开心，助韵姐有钱！”
“你呢？”
修漫咽下嘴里的酒，笑过了戴韵这个问题。
三个人就没那么多客套，一言一语地说着就吃了起来。
吃完了，修漫收了碗进厨房，被戴韵喊了出去。
“你带她上去玩鞭炮吧，注意安全啊。”
“好！”修漫说着抱起戴宇欣冲戴韵笑笑，随后转身打开了门。
感应灯应声而亮，那个陷在黑影里的身影也明朗起来。修漫看着蹲在门前的人冷不听吓了一跳，戴宇欣更是抓紧了他的脖子。
江乐风抬起头看向修漫，那双眼睛今晚好像承载了太多情绪，这会已经装不下东西了，只剩下无休止的红。
修漫心里像是被人狠狠刮了一刀，疼痛立竿见影。
他把戴宇欣放在地上，转而朝江乐风张开了手。
他双手搭在江乐风的肩上，“怎么了？”他问，声音是忍耐到极限之后逼出的颤抖。
江乐风本想扯出一个笑脸，可他笑得实在太痛苦了，眼泪下一刻就迸发了出来。
“我想你了。”他说。
下一刻整个人就被修漫揽进了怀里，修漫顺着他的后背，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你为什么不开门，我以为，我以为你也不想看到我。”江乐风艰涩地说着，眼泪一刻不停的落下，落在修漫的肩膀上。
修漫解释了什么，他听不真切，却真切在修漫的肩上哭了起来。
他哭了很久，久到戴韵开门带走了戴宇欣，久到修漫蹲着的腿开始泛酸.......
连续几年当了除夕夜的排球，连续几年做了局外人，连续几年见了路上的荒芜景象，连续几年偷看别人的烟花。积攒了几年的眼泪，在今天好像才找到发泄口，恨不得把自己这些年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甚至不顾形象地哭出声来。
修漫抱着他，却又觉得自己抱不住他。这样依赖他的江乐风，跟想死的江乐风没什么两样。
殊途同归，都是没了念想。
他不敢往下想，摸着江乐风的脸退开了身体。
“别哭了。”他擦拭着他眼角流出的眼泪，耐心十足地等着他抽噎过去。
江乐风点了点头，修漫就起身朝他伸出手。“走，哥带你放烟花去。”
江乐风搭上了他的手。
修漫和江乐风从家里把烟花都般到了楼上，戴韵和戴宇欣在玩仙女棒，仙女棒没了之后几个人又一起等着十二点的钟声敲响。
江乐风坐在热水池边，冷风扬起了他的发丝，成了黑夜里的一道孤影。修漫站在后面看了他很久，一直没有上前。
直到恍惚间觉得江乐风的身影像是要融入黑夜了，他这才上前停留在了他的身边。
十二点的钟声没有想起，但是满天绽放的烟火已经报时了。四人一齐点燃了第一桶烟花，蓝色的烟火在头上盛开。戴宇欣高兴地拍手。
修漫笑着看他，笑着看他们，随后又开始许愿，对着烟火许愿。
江乐风看向他时，他已经放下了手。
第二桶烟花点燃绽放，修漫贴着江乐风的耳朵。
他说“我爱你，你要好好活。”
江乐风以为自己听错了，偏过头却只见到修漫笑着看他。夜太黑了，烟火又过于五彩斑斓，这一晚，他没看到修漫眼中复杂难言的悲情。
他说“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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