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君， 先坐下吧。”
沈静舒对君彦行的上道很满意，她指了对面的位置，又给他倒了杯茶。
君彦行正襟危坐， 面上镇定，心下却难免多了一丝紧张。
虽然唐琢跟沈静舒的互动处处透着古怪，但他也能看出来，唐琢将他妈妈看得很重。
这也意味着， 这位长辈的态度能够影响他们的关系。
君彦行能感觉到沈静舒审视的目光，他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接着直言道：“沈姨， 您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他沉稳持重、客气有礼的模样，倒是让沈静舒又多了几分好感。
一想到坐在面前的青年， 竟然才十八岁， 她心中便不禁纳罕。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家庭， 才能教养出这样出色的孩子……
沈静舒默了默，终于开口道：“小君， 你跟我家唐琢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她之前从未在儿子口中听说过君彦行， 当然， 儿子进入叛逆期后就很少再好好跟她说话了，她不知道其实也正常。
“有一段时间了。”
君彦行并没有回答准确的时间，他望着沈静舒，感觉今天他应该可以得到一些疑问的答案。
只是， 不等他出言试探， 就听沈静舒问道：“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君彦行一顿，微抬眸， 就对上沈静舒仿佛洞察一切的目光。
他不免凝神屏息。
尽管下意识地想要回避隐藏，但……君彦行的脑海中， 浮现早上搜索到的某个帖子。
【真诚，才是必杀技】
这对君彦行而言，真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只是此刻面对沈静舒，他又感觉可以试试。
如果可以达到目的……
那这也不失为一种手段吧。
君彦行斟酌片刻，坦言道：“我正在追求他。”
沈静舒：“……”
她万万没想到，君彦行竟然会说得这样坦荡自然，虽然他的语气平和中透着谦逊，但自他的眼神里，她能看到一种势在必得。
虽然情况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糟糕，但似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你们都是男孩子。”沈静舒严肃地说道。
“是。”
君彦行颔首。
在这个年代思想还没有那么开放，即使在十几年后，很多人已经转变观念，同性相恋也不是为大众所接受的。
君彦行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就是他的父亲也别想管着他，但沈静舒不行。
来自唐琢家人的阻力，是他需要摆平的。
“沈姨，我喜欢唐琢，请您允许我追求他。”君彦行诚恳地道。
“你家里人知道吗？”
“他们不重要。”
沈静舒蹙眉，“如果以后出现你喜欢的女孩子，那唐琢怎么办？你要知道，走这条路注定会很难。”
作为一个母亲，她自然希望孩子的路能走得顺利。
“除了唐琢，我不会再对其他任何人心动。”
君彦行发现，袒露内心，似乎也没有那么难，有些话一旦开了头，就能很顺畅地说下去。
“我喜欢他，跟他的性别无关。”
沈静舒注视着他，心头一阵无奈。
如果只是君彦行一头热，她可能还不至于如此，但她明显可以看出来，这两个孩子之间那种外人难以插足的氛围。
唐琢对君彦行，估计也是心动的。
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还没有真正接受他。
沈静舒不禁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告诉他。
“那你知道……唐琢患有人格分裂症吗？”
君彦行不由怔住。
沈静舒望着他，眼神复杂，“你难道没有发现，他跟过去不一样了吗？”
“发现了……”
君彦行喃喃地道。
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他一度以为，唐琢跟他一样，遇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现在支配他身体的是他的副人格，叫唐唐，一个只有十八岁的男孩子。”
唐唐……十八岁……
君彦行微微发怔，原来他的感觉并没有错，唐琢的年纪，的确要更小一些……
他跟唐琢，相差不是七岁。
而是，十二岁。
沈静舒望着他，神色中流露悲伤。
“我也是这次回来才发现的……我准备带他去看医生。”
君彦行原本有些柔软的眼神，一瞬间变得锐利了起来。
“您是想，让唐唐消失吗？”
如果说刚才的他温和沉稳，像松竹、像山石一样令人安心，那仅仅一个眼神变化，便撕去了这层伪装。
狠辣、阴戾，还有一丝克制隐忍的疯劲。
沈静舒竟一时间被震慑住。
她没想到，会从一个年轻人身上看到这样的气势，他就像一头假寐的野狼睁开双眼，对试图靠近的敌人呲起了獠牙。
“我……并没有想让唐唐消失……”
沈静舒摇头道。
“人格分裂症是很难治愈的，只能通过心理治疗和药物干预控制病情。”
她渐渐冷静下来，“人格分裂的诱因是心理创伤，如果放任不管导致病情加重的话，他可能会出现自残甚至自杀倾向……”
君彦行一愣，感觉耳边阵阵轰鸣。
心理创伤……自杀倾向……
唐琢蜷缩着膝盖，含泪望着他的模样浮现他的脑海，那个眼神……逐渐跟他记忆中母亲的重合在了一起。
原来……并不是错觉吗？
君彦行痛苦地闭上眼睛，再听不进沈静舒其他的话语。
只是，脑海中不断涌现他与唐琢相处的种种，等他再次睁眼时，眼神已经恢复清明。
“这一点，您不需要担心。”
君彦行望着沈静舒，很肯定地说道，“只要您足够了解唐唐，就会知道，他比任何人都珍惜生命，比任何人都努力积极地活着。”
“唐唐很好，善良勇敢、开朗乐观，他看着温柔软糯，但其实拥有十分坚韧的内心……”
“他不会自残，更不可能自杀。”
沈静舒愣愣地望着君彦行，她亲眼看着他眼底的阴暗戾气一点点褪去。
此时此刻坐在她面前的年轻人，虽依旧锋芒毕露，却不再令人畏惧。
他说着唐琢，眼里有光。
沈静舒忽然就不知该继续说什么了。
她了解现在的唐唐吗？
不，她不了解。
她看着他，有时候还会觉得在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就好像……她也不了解小琢一样。
如果带唐唐去看医生，会不会刺激到他？君彦行的反应有点吓到她了。
如果唐唐以为她是讨厌他，想要他消失……
眼前浮现那个孩子温柔亲近的笑眼，沈静舒只觉心脏再一次绞痛。
良久后，她低下头。
“我知道了。”
沈静舒轻声道，“我暂时不会带他去看心理医生，但……”
她顿了顿，再次抬头望向君彦行，“我希望你能看护好他，我这个做母亲的，只想他能健康、平安和快乐。”
不管小琢还是唐唐，都是她的儿子。
她只希望他们能够好好的。
“您放心，我会做到的。”
君彦行又恢复了最开始的模样，仿佛刚才的失态只是沈静舒的错觉。
他站起身道：“没有别的事，那我先走了。”
沈静舒待在原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顺其自然吧。
唐唐……也不一定会接受他。
*
君彦行离开沈静舒的办公室，神情再次冷了下来。
他在未来见过唐琢。
那个人，并不是唐唐。
所以，λ.出现的恰好是主人格？还是……沈静舒成功将他治好了？
君彦行只觉得荒谬至极。
他没有立刻去找唐琢，而是来到吸烟区，从口袋中摸出香烟点燃。
君彦行虽然随身带着烟，但其实已经多日不曾碰过了，但现在，他只有依靠抽烟才能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
他不能允许唐唐消失，绝对不能！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他就感觉心口好像空了一块，难以挣脱的恐惧牢牢地笼罩住他，令他无法呼吸。
他夹着烟的手在颤抖。
这太荒谬了……
君彦行再次深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吐息，连抽了数根烟后，他几近崩溃的情绪才慢慢稳定了大半。
现在，有他。
他来了，他会阻止沈静舒，所以唐唐不会消失。
唐唐会好好的，会一直在。
*
等君彦行顺着工作人员的指引，找到唐琢的时候，他不知从哪里拿了部单反，正坐在摄影师的旁边，对着试衣的模特拍拍拍。
他看上去很认真，也十分专业。
某个瞬间，让君彦行想起前世见过他的样子……
不，那个人并不是他的唐唐。
君彦行看着拍完照片之后的唐琢，拉着摄影师将照片导到电脑上，虚心请教的模样，终于从噩梦回到现实。
看来不过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唐琢就跟周围的人打成一片，又交到了新朋友……
君彦行望着他笑容灿烂的模样，心中没有忌妒不快，只感觉到一种安定和平静。
有唐唐在，他的世界才是完整的。
不一会，唐琢就发现了他。
他跟身边那位摄影师打了招呼，接着便一瘸一拐地朝君彦行走了过来。
“君君！”
唐琢来到他面前，笑眯眯地道，“我等了你好久啦，妈妈的问题解决了吗？”
“嗯。”君彦行颔首。
唐琢忽然皱起眉头，凑近他轻轻嗅了嗅，然后狐疑道：“你是不是又抽烟啦？”
都戒掉这么久了，怎么又开始抽？
不等君彦行说什么，刚刚跟唐琢说话的摄影师许梦走了过来。
“哇呜，你就是唐唐的朋友吗？”
她眼睛发亮地说道，“有没有兴趣做一下我们的模特？”
君彦行皱眉，正想拒绝，就听她继续说：“你和唐唐两个风格互补，正好可以拍一套，感觉会很出片。”
君彦行不由看向唐琢。
唐琢挠挠头，“许姐姐说我难得来一趟，可以拍几张留个纪念。”
反正是自家公司，宋助理也说没有关系，他就答应了下来。
听到这话，君彦行自然也不可能说不。
毕竟他和唐琢还没有过合照呢……
见他也愿意配合，许梦高兴坏了，连忙带着他们去挑衣服。
不管是唐琢还是君彦行，身材比例都很不错，一个甜萌一个酷帅，光是站在一起随手一拍，都非常出片。
虽然唐琢脚上打着石膏难免有所限制，但这也给画面增添了一些故事感。
许梦给他们换了一套又一套，感觉灵感嗖嗖地往外冒。
直到拍了六七套，才终于放人离开。
＊
“你们的衣服在这里，身上的换下来后放椅子上就行。”
许梦将他们带回化妆间，然后便迫不及待地跑去看成片了，临走时不忘带上房门。
唐琢抱着自己的衣服，拖着伤腿走向试衣间，君彦行跟在他身边，为他撩开了试衣间的帘子。
“谢谢。”
唐琢走进去，却发现君彦行竟然也跟了进来。只见他哗啦一声拉上帘子，接着伸出手臂将他抱进了怀里。
君彦行紧紧地拥着他，从刚才再见到他起，他就想这么做了，只是碍于外人在场。
现在，他终于可以抱抱他了。
他深深嗅着唐琢身上水蜜桃的甜香，似乎想以此确定他的存在是真实的，他不会忽然间消失。
唐琢被他吓了一跳，但并没有挣扎，“君彦行，你怎么啦？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事。”
君彦行轻声安抚，沙哑的声音低低地唤着他，“唐唐……”
唐琢顿时扭捏起来。
“我们先回家吧。”
他声音软软的，带着一丝丝苦恼，“这里是妈妈的公司，这样不好。”
君彦行的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他低下头望着唐琢。
什么不好？
唐琢清澈的眼睛里带着羞涩，双颊微微泛红，他就这么仰头望着他，轻声说：“我们回家再玩啦。”
君彦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