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都好奇怪。

  谭桢一边想远离,一边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远离。

  因为他发现,他和原臣秦勉,不仅是同班同学,还是同个宿舍的舍友。

  宿舍原本是六人间,因为床位多余,所以六个床位,五个人住,还有一个空落落的,偶尔会被用来堆杂物。

  这两周因为秦勉请假,所以宿舍有两个床位都空着。

  谭桢下晚自习后回到宿舍,发现宿舍气氛低沉,好好的秋天像是转眼就入冬了。

  谭桢速速滚进被窝里。

  平时候在宿舍爱说话的徐洁和于真面面相觑后也不敢说话。

  原臣坐在他的床上打游戏,时不时传来几句骂骂咧咧的脏话,和游戏里的队友开麦互骂,骂过去骂过来也只有那几句,听起来倒不像是在骂队友,反而有种指桑骂槐的错觉。

  秦勉的床在谭桢的旁边,几乎他稍稍挪动身子,旁边的床也会跟着抖动。

  谭桢僵着身子,动弹不得。

  好半晌,旁边的床动了一下,秦勉拉动自己的被子,背对着墙壁,睡了过去。

  谭桢悄悄地松口气,他还怕秦勉会和原臣起冲突。

  原臣打完这局游戏,骂得口干舌燥,转头一看全宿舍的都睡觉了,他放下手机,下意识地看向对面。

  谭桢已经闭上眼睛,缩在被子里,他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能模糊看清身影的轮廓。

  “小没良心的。”他嘟囔一声,将手机丢在一旁,双手弯曲枕在脑后。

  明明说了是朋友,吃了老子的糖,结果还是心向着外人。原臣恼怒地捶了捶一旁的枕头。

  不就是一个小舍友吗?他还不稀罕呢,他要挨着谁坐是他自己的事儿,他才懒得管。

  原臣自以为想通了,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绵长的呼吸声中,他又睁开眼睛,有些烦躁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妈的,谭桢怎么这么没良心,秦勉有什么好的,宁愿挨着秦勉坐,也不愿意和他当同桌。

  他有这么吓人吗?

  原臣睡不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今早谭桢纠结的模样,当时他虽然在和秦勉说话,目光却落在谭桢身上。

  他想被谭桢选择。

  如果不是孟逢青来了,他一定会让谭桢选他的。

  原臣第一次感到挫败,连带着对扰乱他计划的孟逢青也生出几分不满。

  不对,他怎么能对孟逢青不满,谭桢只是他普通的舍友同学,而孟逢青可是他喜欢了两年的人,怎么也不应该因为谭桢而迁怒孟逢青。

  原臣捶自己的脑袋,烦躁地踢开被子。

  凉风呼呼一吹,他被冷得打个哆嗦,他又默默地抓着被子盖了回去。

  翻来覆去睡不着,原臣干脆起身,踹一脚蒙在被子打游戏的徐洁。

  徐洁吃痛的嗷了一声,原臣捂住他的嘴巴。

  徐洁哭丧着脸:“哥,大半夜你干嘛啊?”

  原臣:“网吧去不去?”

  徐洁:“这么晚了,怎么去?”

  原臣白他一眼:“你第一次去?”

  徐洁翻身起床:“去去去去,跑快点,别被抓到了。”

  原臣和徐洁摸黑从二楼宿舍的阳台跳到一楼的平台,他们已经十分熟稔了。

  原臣和徐洁一路狂奔,跑到围墙处,翻过围墙跑出学校。

  “哥,太他妈冻了,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徐洁打个哆嗦。

  原臣斜睨他一眼:“没出息,都走到这里了,还回去个屁。”

  正说完,两人转角突然看到一群人。

  原臣起先没注意,走近一点看清人忍不住道:“真冤家路窄。”

  徐洁怂不拉几的:“哥,这不是隔壁学校的老大吗?他们怎么在这里。”

  原臣嘀咕道:“老子怎么知道。”

  徐洁:“上次他们骚扰孟逢青,你揍了他们老大一顿,那么久没动静,该不会是故意在这里等你吧?”

  原臣咬牙切齿:“他娘的,你闭嘴。”

  徐洁猜得没错,这群人就是专门在这条路上等着原臣。

  他们托人专门打听过,知道原臣经常走这条路,是前面的网吧熟客。

  所以他们已经在这条路上蹲点好几天了。

  老大叫朱渊,听起来很气势磅礴的名字,本人是个染着黄毛,连眉毛都被染成黄色的非主流校霸。

  是隔壁职高的,成天抽烟喝酒啥都照干不误。

  朱渊上次被原臣带着人揍了一顿,在医院躺了十天半个月,康复出院后简直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把原臣暴打一顿。

  上次被原臣打怕了,所以这次他专门找了一条原臣的必经之路,在校外拉着一群小弟,准备给原臣一个教训。

  本来以为今天又要落空了,谁知道正准备走的时候,朱渊就看见了前方熟悉的人影。

  “他奶奶的。”他抄起家伙,手一挥,带着弟兄们朝原臣走过去。

  原臣拔腿就跑,徐洁愣了一下,转过头已经跑没影了。

  他尖叫了一声:“哥,等等我啊。”

  一群人在黑夜里追赶奔跑,原臣在想他是真倒霉,怎么出来吹个风上个网,都能遇到仇家。

  原臣和徐洁跑得飞快,直到误入没有出口的胡同,他们才停下来。

  朱渊气喘吁吁的,一头黄发在灯光下发光,丑得令人发指:“原臣,你他妈的真能跑。”

  原臣喘着粗气:“打一架吧,今天不打是过不去这坎了。”

  朱渊冷笑一声,看一眼旁边的弟兄:“愣着干什么,原哥都发话了,还不快上。”

  紧接着,胡同里传出拳打脚踢的声音。

  ……

  谭桢睡得迷迷糊糊的,他从床上爬起来起夜。

  他趿拉着拖鞋,循着记忆摸着黑去厕所,刚打一个哈欠,嘴巴突然被人捂住。

  他吓一个激灵,眼睛蓦地睁大。

  黑暗里,少年身上带着的凉意直直的笼罩着他,谭桢没戴眼镜,加上太黑了没有亮灯,他压根没时间反应过来,只能懵懵地被人捂住嘴。

  “别说话。”

  谭桢辨别出声音,是原臣。

  他愣了一下,原臣闷咳一声,听起来有些虚弱。

  “你先点头自己不声张,我再松开你。”

  可能是夜色太黑,加上四周太安静了,原臣的感官被无限放大,最让他感到心悸的是掌心下一片柔软的嘴唇。

  像是果冻,嘴唇贴在他的掌心,细腻的。

  谭桢点头时,他就像是沾染上了洪水猛兽,倏地收回了手,黑暗里的耳朵染上一层薄红。

  原臣靠在墙上,慢慢地滑坐在地上,呼吸有些急促,凶巴巴道:“你不许告诉别人。”

  谭桢点头。

  原臣看不见,皱眉:“听见没?”

  谭桢脑子还是糊涂的,继续点头。

  原臣:“你到底……”

  “你让我别说话的……”谭桢有些委屈。

  原臣:“……我的错。”

  小舍友怎么笨笨的,让他不说话,他就真不说话。

  “嘶。”原臣撑着手,想站起来,不知道碰到什么地方了,疼得抽搐。

  谭桢吓一跳:“你怎么了?”

  原臣摆摆手:“小事。”

  谭桢摁开洗手间的灯,眼前所见哪是小事啊。

  少年被揍得鼻青脸肿,唇角还有血,眼睛肿得像是被蜜蜂蛰了。

  原臣连忙抬手捂住自己的脸:“你别看。”

  谭桢犹豫了一下,缓缓关上灯。

  视线里又变成漆黑一片,谭桢沉默半晌,讷讷道:“你要擦点药吗?”

  看起来伤得挺重的,不擦药应该会破相。

  原臣嗯了一声。

  谭桢住校有买碘伏,现在正在他包里,他蹑手蹑脚地走出洗手间,弯腰在柜子里翻找片刻,找到碘伏,拿着棉签又蹑手蹑脚地进了洗手间。

  没有灯看不清,谭桢还是再次摁开了灯,他轻声解释道:“太黑了,看不见。”

  原臣缩在角落里,他慢慢地放下捂着自己脸的手,露出一双眼睛,看着谭桢。

  谭桢拿着碘伏:“你自己擦……”

  原臣突然道:“我手也痛。”

  谭桢沉默片刻:“那我帮你擦?”

  他心里默念,不能得罪不能得罪不能得罪。

  原臣犹豫地点头,这幅模样可怜兮兮的,明明睡觉前还又英姿飒爽的,没想到睡一觉起来,就变成落水狗了。

  谭桢没忍住,差点被自己的比喻笑到,他抿着唇,低着头敛去眼里的笑意,一边小心翼翼地给原臣上药。

  原臣脸上的伤都是些皮外伤,只是擦药时他忍不住抽气,低声道:“徐洁那没良心的,抛弃我就跑了,估计躲回家去了。”

  谭桢毫无感情地感叹:“太惨了。”

  大半夜不睡觉,跑出去打架,这就是校霸的基本操作吗。

  原臣抬起眼睛,嘟囔道:“你好敷衍。”

  谭桢手上的力道按下去。

  原臣顿时痛得龇牙咧嘴:“你报复我。”

  谭桢无辜眨眼:“我没有。”

  原臣哼哼唧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

  谭桢才不想跟他说话,弯着腰给他简单地擦药。

  可能是凌晨太安静了,浅浅的呼吸声,原臣好像都能听见。

  他的目光有些飘忽,落在谭桢的脸上,擦药离得近的原因,他能看见小少年脸颊上的小绒毛。

  他的耳朵又开始发烫,是发烧了吗?还是受伤后遗症?

  原臣忍不住抬手搓搓自己的耳朵,强自镇定地找话题:“你怎么突然起来了?”

  谭桢唔一声:“我起夜。”

  原臣愣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也开始发烫,他支支吾吾道:“要不你先上厕所?”

  谭桢正好擦完,他直起腰:“那你出去。”

  原臣:“你扶我一下,我站不起来。”

  谭桢:“……”

  默念三遍,不能得罪不能得罪不能得罪。

  他老老实实把原臣从地上搀起来。

  原臣一瘸一拐地走出洗手间,洗手间大门在他身后关上,他靠在门上,有些奇怪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摸到了一手还没风干的药水。

  他默默地把手放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双手齐用,爬上床。

  这晚,原臣罕见地做了一晚上的美梦,醒过来是因为笑得太猖狂,把嘴角的伤给笑裂了。

  梦见什么他记不太清了,只知道梦里他似乎谈了一个男朋友,男朋友温柔可爱,时不时耍点小脾气……

  艹,这怎么越形容越觉得像他对床的小舍友。

  原臣的笑容僵在脸上,他干脆倒床,拉过被子继续蒙头呼呼大睡。

  谭桢昨晚没睡好,可能是因为起夜的期间还帮原臣擦了药,导致浪费他的睡眠时间,早上起来时顶着个黑眼圈,萎靡不振的。

  他起床洗漱的时候,正好碰见在洗手间刷牙的秦勉。

  谭桢走过去,没有碰到秦勉,但秦勉的反应很大,瞬间往旁边踏了一步,眼里闪过浓烈的厌恶。

  谭桢确定自己没看错,他僵硬着手脚,往旁边挪开位置,一脸不解地刷牙。

  明明昨天还跟他做同桌,今天怎么这么排斥他?

  真奇怪,这里的人都好奇怪。

  谭桢一边刷牙,一边犯困,没心思去想秦勉的不对劲。

  算了,反正都离他们远远的。

  秦勉似乎连脸都没洗,谭桢一进洗手间,他便皱着眉低着头走出去,然后出了宿舍。

  谭桢后来和徐如来闲聊的时候聊起这事儿,徐如来帮他分析是不是做了什么让秦勉恐同症犯了的事儿?

  谭桢此时正捏着笔,趴在桌上,细想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

  昨晚他回到床上的时候,似乎看见熟睡的秦勉翻了个身子,他当时蹑手蹑脚地缩进被子里,完全没有注意。

  现在看来,有没有可能当时秦勉是醒着的,而且知道他和原臣待在洗手间里。

  徐如来夸张道:“天呐,你和校霸在洗手间里待了多久?”

  谭桢:“大概有十几分钟吧……?”

  徐如来捂住嘴巴:“那没跑了,肯定是误会了。”

  谭桢:“误会什么了?”

  徐如来贱兮兮一笑:“误会你俩在洗手间里搞基。”

  谭桢虎躯一震,讷讷道:“不能吧。”

  徐如来:“怎么不行,我宿舍里有两个同性恋,你知道有多过分吗?我有天睡得晚,他俩在洗手间里互帮互助,吓死了。”

  谭桢再次被惊呆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秦勉以为我和原臣在洗手间里……?”

  徐如来点点头:“所以他第二天才会那么讨厌你,毕竟你和原臣都是出了名的同,两个同在洗手间里待着,不想多都不可能。”

  谭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