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桢脚下一顿, 他看着孟逢青,脑子有些迷糊。

  孟逢青怎么也来了,他来多久了?为什么不进来?刚刚和原臣说的话,他听见了吗?

  他犹豫几分, 撑着伞走过去, 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少年倚在门前,他穿着高领毛衣, 黑色外套, 像是暗夜行者, 孤身站在雪地里。他目光定定地看着他,没说话。

  谭桢强撑着笑容:“你怎么不说话?你看什么?”

  “我在看你什么时候才不笑。”孟逢青冷不丁说。

  谭桢一怔, 脸上的笑没撑住,全都消失了,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孟逢青。

  孟逢青冷着一张脸问:“他欺负你了?”

  谭桢抿唇,摇摇头, 他没有戴围巾, 脸被风吹冻着微微泛红,显得可怜巴巴的:“没有。”

  孟逢青脸色稍稍缓和:“发生什么事了?”

  谭桢又摇摇头, 他吸吸鼻子, 有些迷茫道:“我不知道,我就觉得自己好像老是把事情搞砸。”

  孟逢青终于挪动脚步, 向他走来,垂在两侧紧握的拳头松开了, 他把外套脱下, 披在谭桢身上:“出来怎么也不多穿一点。”

  谭桢揉揉鼻子:“屋内暖和, 而且路又不远, 我没想那么多。”

  孟逢青还是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 他拢紧衣领,看着小少年雾蒙蒙的眼睛,轻声问:“可以抱一下吗?”

  谭桢啊一声,眨眼,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他被拥入温暖的怀里。寒风瑟瑟从耳边过,未侵入他鼻尖半分。

  耳边传来孟逢青的声音,如清风朗月,温柔地,慢慢地落在谭桢心间:“不是你的错,你没有把事情搞砸。”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仍然十分坚定地对谭桢说,不是你的错。

  谭桢眼前一片漆黑,可能是因为他多穿了一件外套的原因吧,他竟然觉得很暖和很暖和,那股暖意笼罩着他全身。

  他有些忍不住,几乎是不可控的伸手,去回抱孟逢青。

  他想抓住那么一点没被自己搞砸的东西。

  直到触碰到孟逢青,谭桢却好像陡然落下一口气,他缓缓揪着孟逢青胸口的衣服,脑袋抵着他的肩膀,轻声问:“真的吗?”

  孟逢青轻声回应:“真的。”

  谭桢眼眶泛湿,他没让孟逢青看见,他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是个爱哭鬼,作为一个灵魂是成年人的人来说,哭其实是个令人感到羞耻的行为。

  所以谭桢只敢埋在孟逢青怀里哭一小下。

  他不想哭的,在孟逢青来之前,他认为自己已经消化掉那些负面情绪了。

  但不是的,在孟逢青安慰他的第一句话时,谭桢就知道不是的,他还是很委屈,觉得莫名其妙。

  他小心地蹭了蹭孟逢青的衣领,然后放开他的衣服,轻声说:“我没事了孟逢青。”

  孟逢青轻轻地揉揉他的脑袋:“没事就好。”

  谭桢仰起头,目光澄澄地看着他:“你不再问问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此刻,或许两人都心知肚明,只要孟逢青问,谭桢一定会说。

  孟逢青低头,对上他的视线,慢条斯理地捻掉挡在他眼前的一根碎发,温言细语:“等你想说再跟我说,我随时恭候。”

  谭桢呆愣地看着他,眼里的眼泪险些决堤破防。

  下一秒,孟逢青却突然抬手,手指扣住他的下巴,把他脑袋扭过来:“你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谭桢一懵,眼里还有几分惊愕。

  心想孟逢青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

  他仰着头,眨巴眼睛看着孟逢青。

  这目光虔诚至极,孟逢青一顿,似乎遭受不住他炙热的注视,微微抬手,手指横贯在谭桢的眼前,遮住他的视线。

  谭桢眼前突地一片漆黑。他看不见孟逢青的脸,看不见簌簌飞雪落在发间。

  他只能极其清晰地听见孟逢青说:

  “谭桢,我是有所求的。”

  “我希望你下次遇到什么事可以第一时间告诉我,关于你的事我不想从别人的嘴里听来。”

  谭桢此刻像是被牵着鼻子走的旅人,张嘴讷讷道:“我对其他人也是这样的。”

  “那我想当个例外。”孟逢青的声音突然放轻,低低的,似乎怕惊扰夜里的风霜:“可以吗?”

  手掌揭开,谭桢的视线由黑转白,变得清晰。

  他能清晰看见孟逢青也在看着他。

  如果换做平时,谭桢一定会原地遁走的,他实在承受不住这种场面。

  但现在,或许是刚刚尚存的温情令谭桢有些色令智昏,他像个木偶一样,缓慢地点个头。

  孟逢青反倒怔一下,他唇角微弯,眼里盛满笑意说:“反悔是小狗。”

  好幼稚。

  一点也不像平时的孟逢青。

  谭桢也是个幼稚鬼。

  他默认这个幼稚的契约。

  谭桢呆愣地望着他,突然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他仓皇地移开目光。

  这世界其实是公平的,他知道孟逢青心里藏的龌龊,孟逢青也见过他的狼狈软弱。

  他们都不堪。

  这样不堪的两人,在世界的一隅拥抱过冬。

  谭桢突兀地觉得这个冬天其实也不是那么糟糕,那么煎熬。

  ……

  谭桢丢了一份工作,离开学还有十几天的功夫,他也没办法再去找第二份工作。

  所幸那天晚上原臣走了,工资没忘打他卡上,到底还是赚了一笔小钱,可以买年货。

  没有工作,谭桢就窝在家里学习,赶集时便跟着谭奶奶帮忙买饼。

  过年前两天,谭桢便兴冲冲地去集市买了一堆年货回来,孟逢青和孔子钰陪着他一起去的。

  孔子钰口头上说麻烦,但任劳任怨地陪着谭桢走街串巷,时常大一包小一包的拎着。

  他夹在谭桢和孟逢青中间,以为这样可以隔开他俩。

  谭桢也以为这样可以缓解一些莫名的尴尬。

  实际上并没有。拿东西时,他和孟逢青同时弯腰,手指落在同一件物品,指尖相触时,谭桢脸热得差点变成火球爆炸。

  他迅速抽离手指,目光游离,抿唇道歉。

  孟逢青说:“没关系。”

  谭桢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一副表情,他转过身去,无意识用手拍拍自己的脸。

  那晚他承认自己是情绪冲动上头,后来每每回想起,就想以头抢地。

  事后,他又想变成一只缩头乌龟,缩进他的壳子里,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孟逢青或许是看出他的躲闪,在孔子钰拎东西上车时,他转身拉住谭桢的手。

  谭桢瑟缩一下,睁大眼睛看着他,想挣开他的桎梏。

  孟逢青盯着他,手指扣住他的手腕,声音低低的问:“谭桢,你想当小狗?”

  谭桢嗫喏:“我没有。”

  他知道孟逢青说的他们当时许下的一个勉勉强强算是承诺的诺言。

  孟逢青说:“最好不是,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谭桢张张嘴,耳朵又开始泛红。

  恰巧这时孔子钰回来了,他忙挣开孟逢青,手指搓搓自己的手腕,有些埋怨地看一眼他,都把他手给弄红了。

  孟逢青非但没感到歉意,反而轻笑一声。

  他唇角微弯,眉眼柔和,走到谭桢身边,以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回去给你揉揉。”

  谭桢忙挪开目光,心想才不用,他自己也能揉。

  孔子钰奇怪地看他俩一眼:“你们怎么不拎东西?我是你们的仆人吗?我一个人忙上忙下,你俩在这里游手好闲,好意思吗?”

  谭桢哦一声,弯腰拎东西。

  孔子钰挠挠头,意识到自己说话有点冲,忙找补:“我骂的是孟逢青!我没说你。”

  谭桢没放在心上,他快速拎起东西,像是后面有鬼在追,飞速往外跑。

  孔子钰在后面操碎了心:“你慢点,别摔了,下雪天路滑。”

  孟逢青则是拎着一袋糖果,跟在后面,目光里装着少年远去的背影。

  他垂眸一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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