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都市情感>卷毛小狗>第17章 蠢货年方十九岁

  周一上午,高三走读生最晚的到校时间是六点四十五分。

  穿衣服五分钟,洗漱十分钟,早餐十分钟,路程十五分钟,她通常会提前十五分钟到校,所以郑汀的起床时间是五点五十分。

  昨晚她睡得很好。

  姐姐回来得早,她躲进房间,洗漱完没多久就睡了。明明房子隔音很差,但她一晚上都没怎么听到隔壁的动静,看来昨晚是个还算温柔的混蛋。

  收拾好包,她走向厨房,想起冰箱昨晚剩的炒饭,准备拿出来热一热,却和里面迎出来的大高个撞个满怀。

  “姐,怎么这么早,”她边说话边抬头,“……徐徇义?!”

  将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女生扶稳,徐徇义不明所以。

  他身上有伤,一夜没睡,心里装着太多叫他躁狂的事,没精力去探究一个陌生人的震惊:“你谁?”

  女生不说话,本来就大的眼睛一点点睁得更大,其中情绪从震惊到愤怒到咬牙切齿,看他的时候简直像看一团路边腐烂的呕吐物。最终,她狠狠推他一把,捞起餐桌旁的书包飞快地跑出家门。

  “操。”徐徇义趔趄后站稳。

  她他妈谁?

  没听说人能大清早就撞鬼。

  哦,对了,他想起来了。

  那个女人,郑芸,昨天是说过家里有其他人来着,

  看样子,应该是郑芸的妹妹?

  她怎么会认识自己?

  徐徇义对女生实在不熟,他并不多努力地回想片刻,脑海里仍糊做一团,便轻易的放弃了。

  -

  徐徇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学校。

  他三天没回家了,身上脏的很,借同学寝室洗了个澡,又在教室睡了一天,醒来后,毫不意外地被告知班主任要他去办公室问话。

  班主任满脸痛心:“徐徇义,这是第几次了?上课时间是给你睡觉的吗?我知道你们家情况特殊,我不好联系你家里人,但是……”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说来说去都是些耳朵起茧子的话。

  他还记得小时候,奶奶第一次领他和眠哥去学校,校长亲自陪着办入学手续。

  他们的班主任是一位教学水平相当平庸的滥好人,奶奶没说什么,他已经要把自己感动地落泪了。

  “我一定会照顾好这两个孩子,让他们能享受正常的童年!”他信誓旦旦地说。

  当时他是什么感觉?

  什么也没有。

  孤儿院长大的小孩听过太多心疼和漂亮话,既然知道不会兑现,就要尽早地学会把它们当耳旁风。

  于是他东张西望,往身侧定睛一看,却发现眠哥攥着手低下头,脸颊红红的,肉眼可见的尴尬紧张。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他才是不同的。

  颖姐,眠哥,君阳,都是无可救药的悲剧性角色。

  命运从不善待他们,让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抛弃,可即使这样,他们却依然选择要当一个好孩子。

  简直可笑。

  最可笑的是,君阳去世,颖姐出嫁,眠哥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被开除后,一群好孩子里,只有他——劣迹斑斑的不良少年徐徇义——还穿着校服在这里人模狗样地上学。

  为什么是他?

  供孩子上学是奶奶身为一个教师的执念,无论如何他们兄弟二人都不能一起辍学。

  可凭什么是他呢?

  他的成绩不及徐经眠,乖巧不及徐经眠,对蒙在大学身上那层名为美好未来的迷障也早早地选择不再相信。

  他只是晚了一步,待回过神来,徐经眠已经被学校以“偷盗班费”为由开除,徒留下一件好学生的外衣,强迫徐徇义接力扮演。

  蛮横又固执,不过是大他两岁,就自以为是地要当好哥哥。

  真是个蠢货。

  “去年,他应该是去年秋天来的廊下,第一次我不知道,但差不多就那个时候。”

  去年九月,奶奶第一次被下病危通知。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注意到他了。他刚来的时候很害怕,太明显了,男人走过去他就躲,眼神也不敢对上一个。明明是出来卖的,却跟个兔子似的缩着。他那样,谁也不肯给他个好价钱。”

  害怕为什么还要去呢?

  他可以赚钱啊。

  老城区赚钱的路子不要太多,徐经眠做不到的事,他不用一个月就可以做到。

  “他运气挺好。来的少,没碰上专门玩男人的那几个,名字也没传他们耳朵里。有次他来,隔天,那几个人就来了,没碰上合心意的,闹得动静很大。当时我就想,要是早一天来,兴许就捞着好货了。”

  “你别这么瞪着我,他自己的命,我管不了他死活。”

  “不过啊,我有天心情好,想着多管闲事一下,劝他以后别来了。小弟弟,廊下这么多人,可是只有我主动跟他搭过话。”

  “他怎么说来着?哦,他说——‘我缺两千’。好不好笑?会去廊下的人哪个不缺钱,真是傻子才说的话。”

  “三月份前后的事吧。再之后,我就没怎么注意过他了。这两个月都没见过他,你要是想找他,得去别地儿打听”

  三月份,缺两千。

  徐徇义已经想不起具体是什么时候了。

  奶奶久病不愈,积蓄用完后是借款,然后窟窿越来越大,他们没有一刻不缺钱,没有一刻能安心。

  他知道徐经眠的钱藏着秘密,但他没工夫去细想。上课,逃学,当游戏代练,给黄毛当打手……他每天的二十四小时里腾不出任何的空去追踪徐经眠的动态。只能在见到他的那几分钟里确认——

  还好,他的哥哥平安健康就好。

  可谁能想到秘密背后的真相会是这样?

  徐经眠那样的人,究竟得没办法到什么地步,又是抱着怎么的心理,才能叫自己的腿心甘情愿地迈向廊下?

  他太痛了,痛到忍不住想,或许徐经眠其实恨他。

  对,恨之入骨,所以要用最恶毒的方式报复他。他们太了解彼此,徐经眠能轻易瞒天过海,作壁上观,静候徐徇义发现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如今徐经眠如愿以偿了,他能不能去找他,跪下来,求他拍拍屁股走人,把这堆烂摊子扔给自己一个人来承担。

  如果可以的话……

  “徐徇义!”班主任恼了,“你有没有在听?”

  很明显,徐徇义双拳紧握,双目赤红,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早知道会这样。

  班主任深深地叹一口气。

  “算了,你自己记着注意点。你哥哥今天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我让他来接你了,等他到了你就跟他回去,晚自习就不用上了。”

  像被接通电源开关,徐徇义猛然抬头:“别让他来。”

  班主任:“你哥哥他很担心……”

  “别让他来,我不会再惹事,你别再联系他,”向来只会像个木头一样垂着头听讲的徐徇义,头一次在办公室抬高音量,“他很忙,我不用他管我。”

  他的声音甚至能听出哀求:“老师,我哥也才十九岁而已,他能管到我什么?你别去麻烦他。”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班主任眉头深深皱起,看向办公室窗外。

  “他已经到了。”

  徐徇义脑海空白一片,僵直着脖颈转身,恰在此时,徐经眠推门而入。

  哥哥……

  徐经眠身上是水洗到褪色的衣服,每一件他都无比熟悉。但今天它们显得格外单薄又格外陌生,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空气揉碎,散逸开去,留下那么瘦弱的徐经眠一个人,孤立无援。

  “太好了,你在学校。”

  徐经眠满眼欣悦地笑着,走过来。

  “我找了你好久,不过没事。”

  “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回家说吧,小义。”

  -

  刚到晚饭时间,校园里人不算多,徐徇义挑了条人少的路,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一路上,只有徐经眠在絮絮地说着话,徐徇义安静到诡异。

  “我今天早上去看奶奶了,医生说现在身体状况太差,不考虑手术,但奶奶的身体有在好转,说不定过几个月就可以了。”

  “家里那桶牛奶过期了,我扔掉后买了新的,一模一样的,你每天回家记得喝,不回家的话,记得送给邻居。”

  “你这几天有好好吃饭吗?睡觉在哪里?野哥说你没联系过他,我实在想不到你还可以去哪儿。当然,你交了别的朋友不用介绍给我认识。我早就说过你可以和班里人搞好关系。”

  “哦,还有……”

  “够了!”

  猝不及防地,徐徇义停下脚步。

  徐经眠不知怎的有点心虚,停下来摸一下鼻子:“我话太多了吗?”

  “眠哥,奶你自己喝吧,这几天我不回家。”

  “那你去哪儿?”

  徐徇义:“……”

  “我告诉你,你会找过来吧。”

  “我……可以不找你。”

  “我这几天有事,不方便见你。”

  徐经眠敏锐地捕捉到什么,寻过去和徐徇义对视:“你在生气?”

  “没有。”

  “为什么不想见我?”

  “我没有……”声音越来越低,徐徇义意识到自己撒不出谎,因为他根本无法直视徐经眠的脸。

  他喉头哽住,背过身说:“眠哥,给我几天时间,好吗?你就当我青春期……”

  “是吗?”

  徐经眠扯扯嘴角,退开几步,和徐徇义拉开足足有一米多远:“很晚熟呢,小义。”

  “嗯……”

  “那我先走了,等你想看见我,记得给我发消息。”

  “好。”

  待徐经眠走远,徐徇义的体温仿佛才回到身上。他动了动脚,一点点唤醒对身体的支配权,等到全身都可以运动了,他慢慢往校门外走去。

  不想上课,不能上课,他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能停止心里某个地方继续坍塌。

  虽然徐经眠承诺了给他时间,但几天后肯定又开始担心。他得尽快整理好自己。

  能去哪里?能做什么?

  “喂,不上课吗?”

  那人又“喂”了好几声,徐徇义终于意识到是在叫自己。他迟滞地转头,瞧见一个单马尾大眼睛的女孩子,面带怒容地看着自己。

  “你谁?”

  连开场白都一模一样,郑汀无语地翻个白眼。

  “大哥,我们今天早上见过。”

  “哦。”他想起来了。

  郑芸的妹妹。

  他记得这双圆溜溜的杏眼。

  “不止,我们还是一个班的,从高一到高三都是。”女生踏着重重的步子到她面前,“徐徇义,我叫郑汀。”

  徐徇义记不住她叫什么,也不关心。

  “我不上晚课,再见。”

  “那是你哥吧。”话音落下,徐徇义的脚步成功被阻拦。

  徐徇义的家庭状况学校里没人不知道。虽然不了解个中内情,但一个孤儿去嫖娼,还刚好找到了她的姐姐,郑汀实在接受不了。

  “我很少多管闲事,也不想对你这种人自报家门,我说这么多,只是为了比你这种烂人显得更有礼貌一点,省的别人以为我们是朋友。”

  “但是徐徇义,你哥哥辍学打工的钱,不是给你拿去嫖娼的。”

  徐徇义哈笑一声,低下头看郑汀正义凛然的眼睛:“你姐卖淫赚的钱,难道是用来供你对我说教的?”

  郑汀眼周蓦地红了,声音发抖,但脚下分毫不退:“果然,你比我想的还要无可救药一点。”

  “那就少管闲事,识相点,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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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汀:喂,不上课吗?

  徐徇义:首先,我不叫喂,我叫楚雨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