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都市情感>卷毛小狗>第25章 自套的枷锁

  为了找到个单独和徐徇义说话的场合,郑汀花了好大一番工夫。

  平时徐徇义会来学校上课,但她在学校喊他,徐徇义从来不搭理。几次下来,班上已经有了她在追求徐徇义的传闻。

  放学后徐徇义永远走得很快,她一个不留神就看不见影,有时甚至不用等放学,自习课他就溜了。郑汀在学校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好学生乖乖女人设,不可能逃课去追徐徇义。

  这么围追堵截了一星期,好不容易给她逮到个徐徇义独自在体育器材室的空档。

  看见她,徐徇义皱着眉,一脸的不耐烦:“现在是上课时间,你来干嘛?好学生。”

  “李老师让我下午四点左右帮她拿卷子,我可以出来。”

  “文印室不在这边。”

  “迷路了。”郑汀理直气壮,抱着胳膊接近,“倒是你,在这儿干嘛?”

  徐徇义撇开头,戾气更重:“迷路了就走,别杵着碍事。”

  郑汀不依不饶:“你先告诉我你有什么事,说不定我能帮帮你呢?”

  “呵。”徐徇义冷笑一声,藏在背后的手一扬,一袋东西被他扔进堆叠着的仰卧起坐坐垫里。他靠近郑汀,居高临下地说:“我约了人四点在这里打炮,怎么,你要代替她帮我解决生理需求?”

  郑汀脸色未变,伸出一根手指点点他胸口:“你真敢,就来啊。”

  极度嫌恶一般,徐徇义抓起她的手扔开,抬脚就往外面走。

  眼看人要走了,郑汀意识到自己犟嘴过了头,忙说:“我是来找你道歉的。”

  徐徇义脚步未停:“不需要。”

  “徐徇义,你别走,看你我姐帮过你哥的份上!”

  徐徇义果然停下了。

  两次了,只要抬出“哥哥”两个字,徐徇义就跟中咒语一样,漏出点内里真实的情绪来。

  他转身,浑身的刺敛起来一半,好声好气地问:“我哥的事,你姐姐告诉你多少?”

  “该告诉的都告诉了。”

  看见徐徇义瞬间握紧的拳头,郑汀连忙安抚:“你放心,我叮嘱过我姐,她绝对不会说给更多的人知道,当然,我也不会。所以我姐的事,你也别告诉你认识的人……可以吗?”

  徐徇义拳头半松,道:“我本来就没打算说。”

  郑汀拍拍胸脯,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之前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仔细想想,我们两家的状况其实挺像的,现在也有了共同的秘密,或许我们能交个朋友?”

  郑汀笑吟吟地伸手。

  听郑芸讲过徐经眠的事后,她是真的对徐徇义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情,徐徇义以往那些不好的传闻也变得合理起来。她想,徐徇义这么维护他哥,不可能真是个坏人。

  可徐徇义似乎不想领她的好意。

  他看着郑汀的手,迟迟没有动作。

  “共同的秘密?交个朋友?”徐徇义讥讽道,“你凭什么能说得这么轻松,郑汀?你姐做那种事供你上学,你凭什么能心安理得地坐在学校里,无忧无虑地读书上课?”

  郑汀脸色倏地冷下来,伸出去的手也收回。

  “那你打算干嘛?辍学?也去卖淫?跟你哥做一对卖屁股的好兄弟?”

  “你嘴巴放干净点!”徐徇义揪起郑汀的衣领。

  “这句话同样送给你。”

  郑汀半点不怵,从徐徇义手里解下自己的衣领,冷然道:“徐徇义,别这么幼稚。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不能接受也改变不了事实。在你能养活两个人之前,你救不了你哥。”

  “所以,你最好他妈的每天笑得开心点,成绩考得好一点,在学校的每分钟都过得充实饱满一点,省得被你哥看到,会后悔自己供养了一个废物。”

  徐徇义沉默了很久。

  最终,他一言不发地走向坐垫堆,找出被他扔进去的那包东西,拿出来,爬上架子在房梁上放好。

  郑汀看得很清楚,那里面是一条烟,和几本色情杂志。徐徇义走读,还天天逃课,是最方便给住校生们顺各种违禁品进来的人。

  这应该只是徐徇义赚外快的手段之一。

  东西放好,徐徇义从架子上跳下来,边往外走边拍身上的灰尘,道:“说教完了就回去上课吧,好学生,别浪费你充实饱满的校园生活。”

  郑汀气得直磨牙。感情她藏在气话里的一腔真心通通喂了狗!

  “哦对了,还有这个。”徐徇义从兜里掏出几张红票子,塞进郑汀手里,“这是400,转交给你姐,剩下400我过几天给她。”

  郑汀数数手上的钱,抽出一张塞回给徐徇义:“剩下的不用了,我姐听说你是我同学,好心给你打个对折,毕竟你那天晚上什么也没做。”

  徐徇义半点不跟她客气,把一百块钱揣兜里就走:“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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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上楼之前,徐徇义特意给护工发了消息,确定徐经眠不在病房里,他才走进电梯。

  姜悦安排的医院实在是太好了,病房里什么也不缺,医疗水平更是一等一。最近奶奶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医生说,再过一两个月,也许就能安排手术了。

  徐徇义到时,奶奶正睡着。他拿出作业在旁边写,写完一科抬头看,奶奶正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

  “奶。”他合上笔盖,“醒了。”

  “嗯,写的哪科?给我看看。”

  “英语。”他把卷子递给奶奶,“简单,我半小时就写完了。”

  “一眼就看到个错的,光吹牛。”奶奶笑他,“不过你这字进步了不少,不像鸡爪刨的了,作文至少能多得两分。”

  “嗯,照着眠哥以前的卷子描着练的。”

  “他不就是跟我学的?”

  “那我怎么没学会?”

  “你问你自己。”

  徐徇义笑起来,毫不心虚地说:“我不爱练字,麻烦。”

  “光凭小聪明念书,一点也不踏实。”

  “眠哥踏实,也聪明,所以他念得比我好。”

  奶奶笑着点点头:“小眠可是老师们最喜欢的学生。”

  安静乖巧,省心又成绩好,无论到哪个班上,都是班主任捧在手心里的香饽饽。

  “奶奶,你还记得前年,眠哥刚辍学的时候,你跟我说过话吗?”徐徇义问。

  徐奶奶怔了怔,点头道:“当然。”

  那件事发生得太快、太离奇,谁也不相信徐经眠会为了凑医药费去偷钱,尽管他一味声称自己是猪油蒙了心,但他们都知道,他只是想离开学校去赚钱而已。

  徐经眠得偿所愿了,可对徐奶奶,对徐徇义来说,这牺牲都太过沉重而难以接受。

  尤其是徐徇义。

  他怎么也转不过弯来,怪自己,怪命,怪不打一声招呼就决定了的徐经眠,怪到最后,他连面对徐经眠都做不到了。

  到底还是奶奶给他解开了心结。

  那是奶奶病倒后最凶险的一段日子,明明自己刚从鬼门关被救回来,却要抽出余力去排解徐徇义心里的别扭。

  她问:“我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了,你为什么还要和小眠不高兴?”

  徐徇义板着脸:“没有不高兴。”

  “小义。”

  她沉嗓唤一声,徐徇义撇开脸,不要几下就招了。

  他憋了太久,颇有些不吐不快的意思:“奶奶,凭什么是眠哥?就算有人要辍学,不该是我才对吗?”

  奶奶脸色不好:“那你是现在要辍学?你打算让奶奶养四个孩子,连一个高中毕业的都养不出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徐徇义恨恨道,“他就是知道你会这样,才敢这么自作主张。”

  “是,他是混账,但说到底都是我没用,生病就算了,也不挑个死得快点的。”

  眼看着徐徇义要怄气,奶奶深深叹一口气,道:“可是小义,假如你们两个孩子一定有一个要做出牺牲,我宁愿那个人不是你。”

  徐徇义呆住,不敢相信奶奶会说出这样偏心的话来:“……什么意思?”

  奶奶解释道:“小眠从小就乖,不像你,总要我担心,害怕一个看不住,你就要走歪了。可是小眠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他最终都会走到正道上来的。”

  她拍拍徐徇义的手背,恳切问道:“我们就相信他一次,等我……好了,他一定会回去上学的,好吗?”

  徐徇义看着奶奶枯瘦的手,许久,将另一只手心轻轻覆上去。

  他带着脾气,有些凶的说:“我还是很难受,奶奶。”

  “我知道,我也一样。”

  “但你说得对,如果是我,我一定不会回去念书的。而且我辍学的话,就得让眠哥处在我这个位置了。以他的性格,说不定比现在更辛苦。”

  奶奶看着他,点头:“嗯。”

  像下定什么决心,徐徇义抽出双手起身:“您休息吧,我回家一趟。明天……换眠哥来看你。”

  当时的话徐徇义一直记在心里,没有一刻忘记。

  无数次,他看着徐经眠一身疲惫地从打工的地方回来,还要对他扬起笑脸的时候,都是这些话支撑着他入睡,

  “可我最近经常想,所谓的相信他,会不会只是我的借口而已?从事实上来看,我一直在对眠哥的痛苦视而不见,并且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付出。”

  奶奶有些傻眼:“怎么又钻进死胡同里去了?”

  “奶奶,为什么正道只能是念书呢?”徐徇义听不见她的话,只一味说,“我去送外卖,送水,安窗帘,做搬家师傅,或者学个装修工,哪个不能养活你和眠哥?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是不是大学生究竟有什么所谓?”

  面对孩子的质问,徐奶奶罕见地沉默了半晌。

  “你说得对。”她轻声道,以谦虚自省的姿态,“奶奶只活过自己这一辈子,眼光当然是很狭隘的。我考出山村,又当了一辈子老师,见过太多读书改变命运的故事,所以我信奉惟有读书高,再一味灌输给你们。小颖和君阳不受上天眷顾,我没办法,可你和小眠两个人,我总得努力让你们往上走一些。现在想想,这所谓的往上,说不定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小义,你怪奶奶吗?”

  徐徇义摇头,握着奶奶的手说:“你没错,我不可能安安心心当一辈子装修工的,不读书的话,我现在肯定和黄毛他们一个样。”

  “你这不是自己想清楚了吗?”奶奶笑道。

  “是。”

  早就想清楚了。

  郑汀和奶奶说的都对,无论他现在做什么,都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接受,并尽可能让徐经眠好过一点。

  他就是轴,过不去心里的坎,所以需要旁人反复地告诉他,敲打他,避免他做出那些离经叛道的事来。

  君阳去世,颖姐出嫁,奶奶病倒,能管住他的人越来越少,他得学着怎么拴住自己。

  天色渐渐黑了,徐徇义起身,向奶奶告别。

  “我走了,我得去找眠哥道个歉。”

  “你又哪儿对不起他了?”

  “对不起让他……伤心这么久。”

  奶奶神情认真,点点头说:“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