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曲舞台以A班所在的圆形主舞台为中心。

  B班与C班的舞台位置一左一右恰好对称,而D班因为人数众多,被均分为了两组,紧挨着前两个班级,剩余的F班六十名练习生取六分之一的十人均匀分布在下方。

  当舞台灯光全部亮起,四块多边形舞台分别向正中方向A班所在的圆心位置移动,组成了一朵懒洋洋铺展着花瓣的巨大的机械花。

  穿统一黑色制服的一百五十名练习生整齐划一地在属于他们的舞台上齐舞,并随着舞台汇集而聚集在一起,靛蓝色背景下,形成浩瀚的人海。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面对着镜头竭尽全力地展现自己最阳光,最积极向上的那一面。

  为了能够让所有练习生学会这个舞台,主题曲的编舞并不算太难,并且加入了便于记忆的标志性动作。譬如开头模仿丘比特搭弓射箭的姿势,以及结尾部分的C位独一无二的绅士绕手礼——这个动作在一公舞台《爱盲》A组的开头部分也被编入了编舞中。

  位于正中的A班圆形舞台中央,缓缓升起一块金色五星形升降台,顾夜宁就站立于其上,象征着所有练习生中最闪耀的那颗星,也意味着他是这朵机械花的花心。

  在《我为自己发光》主题曲接近尾声时,台下所有练习生按班级顺序旋转后单膝跪地,双手撑在地面垂眸等待。而正中间的顾夜宁则左手收于后背,只举起右手,三百六十度旋转一圈。他的右脚脚尖朝着左侧脚踏地,双腿交叉,右手下臂优雅地再次旋转一圈扶住左胸。

  鞠躬,三十度至四十度倾斜的角度。

  随即他抬眸直视镜头。黑发优雅地随着动作垂落眼前,蓦地一笑。

  所有练习生再次起身,却并不做绅士礼,而是左手扶于右胸,统一身体前躬并颔首。一人与剩下一百四十九人截然相反的手部动作,定格在漫天洒落的彩纸金粉中。

  绅士礼与骑士礼的动作有差别,特点也并不相同。顾夜宁所做的绅士礼,表达着优雅而自信的态度,而起源足以追述至中世纪欧洲的骑士文化产物的骑士礼,更多的表现出追求梦想的执着与勇敢。

  镜头分别给到节目里的大热选手脸上,徘徊一圈,最终再次落在顾夜宁脸上。后者似乎并没注意到镜头已然切换到自己身上,维持着鞠躬的姿势,随即噘嘴轻轻向上一吹。

  额发被微微向上被吹起,露出更清晰的,精巧的眉眼,和垂落的睫毛。他好像很满意自己成功吹起的头发,嘴角不自觉攀升起一缕自得其乐的笑意。

  风流酝藉、逸态横生。

  主题曲播放完毕,火速爬上热搜,热度一路飙升。

  “一个绅士礼与一百四十九个骑士礼”已经占据词条首页,“顾夜宁吹头发”不甘示弱紧随其后。

  虽然部分路人表达出了“积极追求梦想的舞台和绅士礼毫无关系”的想法,但大部分粉丝已经被这样的主题曲舞台迷得神魂颠倒。

  顾夜宁挫败地靠在墙角,手里紧紧捏着自己的歌词纸,哪还有与此同时正在热搜上笑着吹头发,各大论坛疯狂屠版的嚣张劲。

  两句歌词都唱不出想要的味道,这是有多失败。

  偌大的练习室里,十名练习生堪称“千姿百态”,每个人各自占据舒服的角落练习自己的部分,顾夜宁刚才听了一圈,怎么听都觉得所有人都比自己唱得好,而自己,明明在重活一世上占据了优势,还是死过一次的人,居然连想象里的十分之一都做不到。

  “你还好吗?”耳边传来了小心翼翼的询问。

  顾夜宁扭头看了一眼,看见郝司文正谨慎地站在距离他一米开外的地方,歪着头看他。

  顾夜宁勉强地笑了笑。

  “不是很好。”他想说“我没事”,但挫败感太深,他无法自行消化。

  “我可以坐过来一点吗?”郝司文问。

  顾夜宁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郝司文就挪动着脚步凑近了他一些。大概是因为之前性取向的争议问题,他没敢和其他练习生那样肆无忌惮地挤在顾夜宁身边,即使坐下,也间隔着一臂的距离。

  “没关系的,你可以再过来一点。”顾夜宁看他胆怯的样子反而觉得不安,又再次拍打了一下自己身边的地板,郝司文于是又缓慢地挪动到距离他半臂的位置,保住膝盖,歪着头看他。

  “你能把你的部分唱给我听听吗?”顾夜宁问。

  郝司文是主唱3,一共四句歌词,开头的黎昼唱完后紧接着就是他。之前在老师面前,他其实听过郝司文演唱,对方是主唱志愿,唱功居然出乎意料的不错。

  上辈子他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太关心,郝司文的那些所谓的黑料带给对方怎样的结果他并不清楚,想来也是致命打击。

  郝司文应了一声。他虽然和所有人的相处难免因为性取向问题显得尴尬,但唱起歌来却相当大方,待四句歌词结束,顾夜宁忍不住给他鼓掌叫好——对方的嗓音条件不错,技巧也很好,更重要的是,他听出来感情,而其中蕴含的感情与歌词是全然相符的。

  具象化的感情他分析不出来,但大致的氛围不会出错。

  “你唱的真好,我要是能够抓住你歌声里的那些想要表达的东西就好了。”他由衷地说。

  郝司文看着他,定定几秒,在顾夜宁怀疑自己是不是脸上有东西的时候,他才压低了声音。

  “你虽然体会了死亡,但你……嗯……”郝司文欲言又止,“是不是没怎么体会过爱情?”

  虽然他们知道现在的对话并不会被收录进去,但难免小心谨慎。

  顾夜宁:“……”

  虽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系,但他点了点头,坦然承认:“是没体验过,可是这首歌主要还是一首关于死别的歌曲,对吧?”

  郝司文说:“其实,你应该也听过一些关于我的传闻吧?还有之前的那些性取向的事情。”

  顾夜宁说:“我听他们说,大部分都已经辟谣了。”

  小视频已经解码,对象是另外一位并不算太出名的网黄,约炮求1的ID也不是郝司文,IP地址根本对不上他一路的成长轨迹,更别提那些无中生有的,“我的朋友和他约过”之类的文字爆料了。

  郝司文说:“但是那张照片是真的,那个人真的是我的男朋友。”

  顾夜宁张口欲言,却又把嘴闭上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别担心,我不是想要和你絮絮叨叨说我的过去,我只是通过这首歌,想到了我之前的事。”郝司文一边说,一边微微笑了笑。

  ——“那个人是我的前男友没错,但他已经死了。在我大三那年,跳楼,去世了。”

  这次顾夜宁是真的说不出话了。

  “我高三的时候就出国读书了,那时候自己已经稍微意识到了自己的性取向问题,所以很害怕留在国内会遭人非议。出国之后我一路上了一所排名靠前,但毕业率很低的大学,认识了我的前男友——认识他的时候,他正在排学校心理诊室的waitlist,因为抑郁症。”郝司文一边说一边笑了笑,“别看我们学校的全球排名很靠前,但其实学生压力非常大,不少人都出现了心理问题,在我大一那一年还有个同系的学生在图书馆猝死。”

  “那些细节我就不赘述了,在大三那年他因为熬不下去,所以打算暂时休学一年,回国修养一下,再回来继续学业。我把他送到机场。但是——”郝司文深吸一口气,“再听到的就是他的死讯,虽然迄今为止我都不知道,他在国内和父母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在短短两个月内就病森晚整理情恶化到直接从自家窗口跳楼自杀的程度。”

  他脸颊因为过度瘦削而凹陷进去,两道泪沟横据在眼下,因为这些天的压力,显得愈发憔悴萎靡。

  “我也没有参加他的葬礼,因为对于他的父母而言,连他因为抑郁症自杀身亡的存在可能都是个污点,更别提其中还增加了一个真实社会不能容忍的我。”

  顾夜宁屏气凝神,甚至不敢呼吸声太重,打断他的叙述。

  “我和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PD写的这首歌的结局,当然是关于死亡,但是单纯的死亡并不是歌曲的全部。”

  对方把自己鲜血淋漓的过去,硬生生剖析开来,展示给顾夜宁看。顾夜宁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慌张得不知所措。

  “跳舞表达的情绪不是歇斯底里,唱歌当然也是。你的这两句歌词,与其说是对死亡的畏惧和不安,不如说是绝望和无助来的更准确一点。”郝司文慢慢地给他分析,“再怎样也联系不到的那个人——可是在怎样的情境下,你回感叹一个人的衰老和死亡,你会想尽一切办法地联络对方,哪怕你知道对方已经死去了呢?”

  他像是在讲故事,循循善诱。

  “是所爱之人的死亡。”

  顾夜宁喃喃地说:“……我懂了,与其说这是一首缅怀妻子的歌曲,不如说,这是唱给那个世界的亡妻的爱情曲。”

  “这是情歌。”

  虽然大众也的确在分析这首歌曲的时候,提起过它是情歌的可能性,但顾夜宁并没有将那些他人的感想放在心上:说到底,他有些过于依赖于自己的分析,就像是一道复杂的数学题,他人写好步骤将答案展示在他面前,远不如他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花费时间将这到底清楚地亲自解答出来。

  郝司文赞同地点了点头。

  “你大学学的是什么专业?”顾夜宁忍不住问。

  郝司文:“西方史和哲学。”

  顾夜宁:“……”

  听起来和学数学的自己,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充沛的感情是唱好一首歌最好的方式,郝司文不惜把自己的隐私拿出来讲给顾夜宁听,是因为他知道后者无法从现实世界里亲自体会到这首歌里要表达的爱情。

  如果说一公的失恋曲更重视表演形式和舞台氛围,那么和PD的同台合唱,只靠纯粹演绎“悲伤”是远远不够的。

  “谢谢。”顾夜宁郑重地说。

  郝司文摇了摇头:“没什么的,我只是给你讲了个故事,而你——”

  是在那样的情境下,用力拉了我一把的人。

  他重新站了起来,像是自己和顾夜宁待在一起太久,会被其他什么人连带着误会似的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对着顾夜宁笑了笑:“如果真正要登上舞台的时候还觉得体会不到PD想要讲的故事里的感情的话,就想一想我的故事吧,也可能同龄人的故事会有些启发性。”

  顾夜宁盯着他的眼睛。

  郝司文的眼睛像是一潭死水,哪怕在笑的时候也毫无生机,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他高兴的事情。他忍不住想,在初舞台评级的时候,被两次唱起的抑郁症患者之歌《溺水鱼》,郝司文听在耳里是怎样的感受呢?

  “我会想着你,而不是想着你的故事的。”他也站了起来。

  郝司文瞪大了眼睛。

  “让我们一起把这个舞台做好吧。”顾夜宁郑重地说,“还有,如果下次,你还想找人分享一下你的故事的话……欢迎来找我。”

  他猜想,之前郝司文并没有把这首歌当做第一志愿的原因,应该是害怕自己会在对这首歌的立意感情反复的斟酌中逐渐崩溃,就像是因为太痛苦过呼吸到底的那场音乐节里的PD沈廉。

  顾夜宁需要一个启发者,郝司文也需要一个倾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