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铜唱片机》的舞台依旧设定在家中。

  上次是在客厅,这次是在卧室,上次的背景有沙发,这次有床。

  顾夜宁上舞台后在台上跳了跳,然后用鞋底蹭了蹭地面,确认了一下舞台会不会因为太滑影响之后的表演。

  张志涵上了舞台。他的脚踝还没消肿,敷过冰,喷了药加吃了消炎药和止痛药之后,他的状态看起来还不错,顾夜宁看了看他的脚,统一的短靴肯定是穿不了了,张志涵穿了双低帮帆布鞋,上台后就跪下来又系了一次鞋带。

  好几个练习生都凑在床布景一侧,那里已经被放置了一台做旧的黄铜唱片机。顾夜宁走过去的时候,恰好听到谢逅说了句“价格不会太贵”,等有个练习生问“多少钱”之后,他轻描淡写地说:“这东西,最贵不会超过五万。”

  顾夜宁:“……”

  他掰了掰手指计算了一下,自己大学同班关系最好的那个男生今年第一年入职,年收入不算奖金,也就五万左右。

  他又看了看那台明显不是“旧物”的唱片机,加上最上方的黄铜喇叭,比他人还高,保守估计和黎昼的头顶齐平,得有个一米九二,一米九三的程度。从外观来看完全是仿古的风格,唱片机下方是实木的柜子,复古的玫瑰型抽屉把手,不好拉开,光泽丰满的雕花和百合形的黄铜喇叭,顾夜宁搞不懂,但看着就坚固耐用,看在顾夜宁眼里,甚至适合当个传家宝。

  “这种黑胶、U盘、蓝牙、CD、收音机功能都齐全,还能远程播放,完全不是歌词里的那种最古老的款式。”谢逅绕着唱片机走了一圈,表情挑剔,随即声音提高,“别拉抽屉——!”

  樊城吓了一跳,连忙收回了手。

  谢逅冷冰冰地说:“那大概率是因为内置低音炮做的装饰性抽屉,你拉坏了舞台要泡汤……”

  顾夜宁在心里和谢逅一起说:“……我奶奶会不高兴的。”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在谢逅意识到之前快步离开了。

  此时已经做好了妆造的练习生们,已经三三两两地抵达了后台的小房间。

  相较于能够容纳两百人还多的一公大房间,这个房间小了许多,练习生们坐在稍显粗劣的折叠椅上,面前的电视屏幕倒是挺大,虽然无法将每个画面展示得纤毫毕露,但也足够好好欣赏舞台。

  导师合作舞台没有台下点评环节,因此另外没有上台任务的导师们,则在练习生隔壁的房间里观看表演,他们的反应视频也是节目剪辑的一部分。

  徐若瑾和兰妮两个女孩子到的最早,等最后抵达的SSwan导师入座后,几个人还没来得及在摄像镜头前表演一下客套,隔壁突然传来一阵鬼哭狼嚎声,那“嗷嗷”之声不绝于缕,简直像是一群狼养大的野人在嚎。

  导师们:“……”

  白肃资历最长,忍不住扭头问旁边的工作人员:“出什么事了?他们在嚎什么?”

  旁边的徐若瑾扯了扯他,示意他看屏幕。他扭头看去,忍不住发出“哟呵”一声。

  此时《黄铜唱片机》组的舞台即将开始,干冰接触空气升华的瞬间,雾气溢满整座舞台,随即袅袅升腾而起,缭绕不绝。

  第一个镜头给到了站在舞台上的顾夜宁。

  氤氲的白烟之中,顾夜宁恰好抬眸,缓慢地冲着镜头看来。

  主题曲舞台的那个抬眸眉眼生动、灿若朝阳,此时的雾涌云蒸中,衬出一张截然相反的,华丽冷感的面容,白肃那一眼恰巧隔着电视剧屏幕,和顾夜宁对上了视线。

  “这小顾,长得还真是挺美的哈。”白肃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挠了挠后脑勺对周围的人说。

  他另外一边的徐若瑾专心看着前方没有动静,另外一侧的祝鸿面无表情,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小提琴低柔婉转的琴音,在此时突然冲破了画面里细腻的雾霭,站在前方的顾夜宁的身形逐渐在镜头下虚化,他身后伫立拉琴的人影则款款清晰。

  是黎昼。

  黎昼架琴搭弓,拉出了《黄铜唱片机》原本的钢琴前奏。他睫毛微垂,琴声细腻柔婉,流水般潺潺钻进耳中,当最后一声琴音消弭于空气中,舞台上干冰制造的云雾效果已然散去,头顶灯光骤然打亮,将呈倒三角站立队形的沈廉组练习生们的身形勾勒而出。

  沈廉站在倒三角最末的顶端位置。

  领先他一个身位的黎昼取下小提琴,缓慢往后走去,将其放在了布景的床上。镜头从他倾身摆放小提琴的身影上移开,巧妙地落于一侧那台笨重的黄铜唱片机上,只一个瞬间,画面虚焦,镜头拉远。

  再次落在黎昼脸上。

  此时他已经举起了话筒,唱出了第一句。

  “滋滋——我听见了杂音。扭头看去,是那台故障了的黄铜唱片机发出了呻吟。”

  黎昼的嗓音清逸。

  “几个十年,几个十年,是人生岁月里流转着的故事。两个你我,两个你我,在失真的音色里越走越久,像被光阴打磨的旧事。”

  他单手持话筒,因为身高腿长,手臂舒展的姿势优雅而漂亮。

  画面切换至郝司文脸上。

  郝司文的面容近日里一直很憔悴,但在精心的妆造和华丽的打光下丝毫不显,他一个漂亮的旋身,从原本的站位缓至黎昼的位置,他对面位置站立的谢逅伸长手臂,两人的胳膊在半空交叉相击,跳起对称的舞步。

  “表面斑驳,表面斑驳,是温度感的黄铜将时间的痕迹深锁。”

  “岁月变过,岁月变过,人生的旅途里还能容忍你几次错过。”

  相比于黎昼的嗓音,郝司文的声音显然更具有故事性,也更温柔和缓,他的歌声与其说是在唱,不如称其为“叙述”,好几个低音的部分,是原唱的沈廉都有可能会在现场发挥不那么完美的程度,但他却超常发挥,从容而丝滑地把高低音的切换完成得无一疏漏。

  声音的质感与细节处理以及技巧远远不如沈廉,但感情深厚得让人动容。

  能够从耳机里听到其他练习生的演唱,每个人在紧张之余,都忍不住从心里为郝司文喝彩。

  他和黎昼的声音特点融合得很完美。

  …………

  顾夜宁戴着美瞳,这款稍稍有些扩瞳的效果。

  实际上这美瞳的弧度和他的眼球并不算非常吻合,初戴时的异物感还算能够忍受,但随着时间过去,他戴够了一个小时后,边缘细微的磨损感就逐渐清晰起来。

  他微微蹙眉。

  画面恰好在此时因为空白的部分而切换至他面上,将这个蹙眉完完全全记录下来。他的美瞳是少见的墨绿色,在光线下并不特别通透,只是稍微偏转头部,灯光落入其中,是阳光洒在死水无波之上,又仿佛古宅里凝固的深池,底部青苔遍布。

  “他眼睛是不是红了?”贺天心的声音在人群中隐约响起。

  练习生们赶紧去看。

  顾夜宁的眼睛长得很好,白眼珠色泽干净更衬得瞳孔颜色分明,这样漂亮的眼睛,此时稍稍泛红,明显,却并不显得突兀或难看。

  一声低吟浅唱,是李湛的部分,完全专业出身的主唱从郝司文身后迈步而出,背脊挺拔,随即以优美的滑步往一侧让开,使得后方的沈廉能够走到舞台最前方。

  沈廉清瘦,个子不高,此时只穿了一件薄款的亚麻色衬衫。

  甚至衬衫还刻意做旧,在领口、衣角和下摆部分,都有毛边的痕迹。

  他拿起话筒,不用跳舞,只开口唱歌。

  落日余晖般的平淡和深刻。不用刻意雕琢,就能轻易烙印进心口的歌声,一瞬就让人红了眼眶。

  另外十名练习生在他身侧与他合唱,以绝对不会,也压根无法盖过对方的声音,同时伴以对称的,漫步般的舞蹈动作,动作看起来并不算难,手部动作也不繁琐,但想要跳得整齐且好看非常困难,尤其是穿了长风衣的情况下。

  动作必须要做大,才能看清,但如果做得太大,又会显得夸张滑稽。好在他们认真地抠过所有的细节,使得每个人举起手臂和伸长一条腿时的高度和广度,甚至脚尖绷紧的弧度都基本一致,至少从表现看不出分毫差别。

  像是满意目前的所有表现,又好像是想到了永远挂在嘴边的“奶奶”,谢逅从顾夜宁身边走位的时候,和他交错过目光。

  谢逅一笑。

  顾夜宁也随之一笑。

  “日晒灰尘潮湿污迹,生锈开裂发霉腐蚀,

  我用音响听不到你,我用蓝牙连不上你。”

  顾夜宁只有两句唱词。

  轮到他的时候,嗓音压得比往日里更低,隐约发颤的声线并不显得突兀,从中好像还能听出丝丝缕缕的哭腔,但再侧耳细听,却又淡似无,绝不会喧宾夺主。尾音似有若无的喑哑好像也是错觉,但温柔带钩,轻轻一带,把人的注意力轻易勾走。

  后来的练习生们像是得了牙痛的病,“嘶嘶”的倒吸冷气声此起彼伏。

  舞台上的灯光已经暗下。

  镜头切换至已经脱去了外套的张志涵身上。他穿着白色的高领打底,中国舞出身长久的练习,使得他的身形舒展,举手投足间有股轻飘飘的伶俐,即使个子不高,但依旧显得修长轻盈。

  顾夜宁单手将风衣从身上剥离而下,领口的一颗纽扣不慎勾住了他颈后的头发。

  他面不改色用力一扯,人的身体生理性带起的疼痛不足挂齿,随即往前迈了一步,没人看出他动作的卡顿,顾夜宁也没有表现分毫。

  “咯噔——”

  只是心头微微一跳。

  这舞台?因为干冰的效果,比原来试验的时候要滑腻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