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故月没有在办公室接见萧谨,而是让下属把他送来接待室, 毕竟萧谨的安全性未知,若有什么突发情况也好让下属控制住萧谨。

  本该是开春的时节,天上又下起了鹅毛大雪,那颗腊梅树的花也被雪花覆盖,香气也随之消失了。

  凌故月背着手站在窗前,在茫茫大雪中隐隐看到重新建设起来的街道,已经不再像战争中那么荒凉了。

  今天是惊蛰,对北七区来说也是一个节日,有些家族或村落会大摆宴席,下午凌故月要前去参与易时雨家举办的宴会。

  其实凌故月不太喜欢凑这种热闹,但社会性群居动物动不动就吃席,他总是不出面也不好,他可不想像符月那样一点民心都聚集不起来。

  所以他给萧谨的时间不多,只安排了半个小时。

  凌故月抚摸着座椅扶手上被打磨过的宝石,这些都是符月从各地搜集过来再嵌上去的,大小、形状、颜色各异,但放在这把椅子上看起来也不乱,应该是细心琢磨过怎么摆放,凌故月不知道每一颗宝石象征着什么。

  他研究符月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愣是捉摸不透,可能正常人永远无法理解疯子的想法吧。

  一个下属小跑到凌故月身边,低下头低声说:“陛下,客人来了。”

  “……我说过以后要叫总统,不要再用这种旧时代的称呼。”

  “抱歉。”

  “让客人进来吧。”

  下属点了点头,然后他站直身子,使了个眼色,下一秒大门就被缓缓推开了。

  看到门后的人,凌故月眉头一挑。

  他知道这个人类记者被实验犬伤得很重,但亲眼看到他的状况还是有点吃惊。

  萧谨左腿打着石膏,现在只能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路,右腿膝盖上包着厚厚一圈纱布,大冬天的愣是不能把裤腿放下来,右手也打着石膏,但手不能挂在脖子上,因为他脖子套着颈托,他现在连头都低不了,脸上还有淡淡淤青,左眼被医用眼罩包着,右眼貌似是因为休息不好有些浮肿,头上还缠着一圈微微渗血的纱布,因为治疗头上的伤头发被剪得像狗啃一样,简单形容四个字——没有人样。

  凌故月查看萧谨资料的时候看到很多萧谨以前的照片和视频,资料里的萧谨是个五官周正、皮肤白皙的帅哥,一双红棕色的眼睛锐利有神,穿上笔挺的西装很有气质,身材修长挺拔,每一个步伐都透露出张扬的自信。

  但是从两年前开始萧谨就慢慢变了,凌故月越往后翻越怀疑资料是不是整理错了,怎么短短两年时间一个人的变化会那么大?

  他实在无法把现在的萧谨和两年前的萧谨联系起来。

  萧谨身边跟着一个狼族小女孩,看起来五六岁的样子,她紧紧抓着萧谨的衣服,很是紧张。

  “故……”萧谨顿了一下,然后微微低下头,卑微道,“抱歉总统,我因为身体不适无法给您行礼,请您谅解。”

  “免礼吧。”

  凌故月姿态慵懒地靠在座椅上,他一手撑着自己的脸,另一只手搭在扶手上,还翘起了二郎腿,下巴微微上扬,眼神向下冷冷地看着萧谨。

  说实话,他对这个萧谨没有什么好感,不只是因为梦里的内容,还因为萧谨的一些采访内容,他总觉得萧谨话里有话,接受采访也是有目的性的去引出一些问题,心思不纯,是个人精。

  萧谨也不说话,只是抬头看着凌故月的眼睛,他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水光,貌似在等着凌故月回应自己的渴望。

  但凌故月只觉得不解,他眉头一皱,问道:“你为何要流泪?是我们这边招待不周吗?实验犬的事故是我们的工作疏忽,为表歉意你这些天的医疗饮食都是免费提供的,需要赔偿我们也愿意承担。”

  “不,我这阵子过得很好,只是……”萧谨有些犹豫,“我可否提出一个请求?”

  “请讲。”

  “可不可以让您这些下属退下?我有些话不方便在他们面前说。”

  “可以。”

  萧谨对凌故月来说危险系数不高,也不必太过于防备,便应了他的要求。

  下属都退下后,偌大的接待厅只剩凌故月、萧谨、娴娴三人,萧谨带着孩子走到台阶最边缘,仰着头用复杂的神情看着凌故月。

  凌故月莫名有点受不了他这个眼神,便冷声质问道:“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故月,”萧谨声音有些颤抖,貌似在哽咽,“真的是你……”

  凌故月沉默了一会,随后顺着他的话接下去:“萧谨,你大费周章的跑来这里两趟究竟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你啊!”萧谨一下就激动了起来,“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找你都做了什么?我真的很想再见你一面,真的还想再听到你的声音,我在死亡名单上看到你编号的时候感觉天都要塌了,我以为我永远都见不到你了……”

  萧谨说着说着声音染上了哭腔,眼泪也随之滑落,看着还真有点可怜。

  但现在的凌故月只觉得他这反应莫名其妙。

  “你为了找我啊?”凌故月嘲讽地笑了笑,“你不觉得你有点可笑吗?以前对我那么冷漠,我离开了反而上赶着凑了。”

  “以前是我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萧谨愧疚地说,“我已经和萧氏断绝关系了,以后不会再那么忙了,我也不会再忽视你了。”

  只是随口一诈就给诈出来了,梦里的内容居然是真的?

  见凌故月没有说话,萧谨又急忙补充道:“故月,你要是恨我,那打我骂我都可以,只是……只是能不能不要再离开我了?”

  “意思是你以前对我做过的事,我可以报复回去对吗?”凌故月意味深长地说,“以前你把我关进地下室,那现在我岂不是可以把你关进地牢?”

  “如果这么做能让你心里好受点的话,那你把我关进去吧,但是……”萧谨下意识把小女孩护在身后,恳求道,“但是这孩子不能跟我一起进地牢,她是无辜的,求你妥善安排她。”

  “爸爸……”小姑娘一脸慌张,“爸爸你要把我丢在这吗?”

  “不是……”萧谨想解释,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跟这孩子说。

  “所以……”凌故月若有所思。

  所以冷暴力是真的,推进地下室也是真的。

  萧谨做了这些事,现在又跑来说很想他,说不想离开他,未免也太过于割裂了,梦里的萧谨关上地下室的门是那么的决绝,可不像是离不开他的样子。

  “行了,不要再演父女情深了,”凌故月语气很是冷漠,“我一直很想问你,这孩子是怎么来的?”

  “我在你们西北狼领地领养的。”

  “你是个正值壮年的人蛇混血男性,领养一个纯种狼族女孩的可能几乎为零,你一定是钻了什么法律空子,我们西北狼族的血脉绝对不能落在你这种人手上。”

  “故月,你听我说,这孩子……”

  萧谨又顿住了,他还是没做好准备,无法在娴娴面前说出她爸爸妈妈都离开了的事实。

  “还有,以前我不管跟你关系如何,现在你可不是能直呼我名字的身份,说话之前过过脑子。”

  凌故月语气很冲,对萧谨的厌恶毫不掩盖,萧谨何曾听到凌故月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他的心阵阵疼痛,曾经那个跟在他身旁笑眼盈盈喊他主人的小狗,现在用一种看垃圾般的眼神看着他。

  萧谨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出那句话:“我找了你好久,跟我回家好吗?你不要我这个主人了吗?”

  主人?大概是指那份伪造的认主协议吧,萧谨居然还挺当回事。

  凌故月愈发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可笑,真不知道他怎么有脸问出这种话。

  凌故月嗤笑一声,冷言道:“你是什么东西?你觉得你配?”

  萧谨身子很明显的僵了一下,他愣愣的看着凌故月,许久都无法回应。

  是啊,他现在是什么东西?萧总?萧记者?说好听点是自由记者,说难听点不就是没有稳定收入的普通人吗?现在的他哪还配得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凌故月呢?

  凌故月看了眼时间,不耐烦地说:“会见时间到了,你请回吧,孩子留下,我会给她妥善安排去处。”

  “不……不能走!”

  萧谨彻底失去了理智,他好不容易见到凌故月,好不容易听到他的声音,他怎么能就这么离开,他不顾一切地快步往台阶上走,直至走到那张椅子旁边他丢下拐杖,还没等凌故月反应过来就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萧谨一把抓住凌故月的手,用力到手背青筋暴起,生怕凌故月又一次逃走。

  “我不走,你也不能走,求你了不要赶我走!我们真的没办法回到过去了吗?我知道我现在配不上你,但我可以努力的,我可以在这边开公司到这边工作,只要每天都能看到你让我舍弃人类领地的一切我都愿意!反正我在那边早就没有家了,我现在的家人只有你和这个孩子,我们三个就在狼族领地好好生活好吗?我可以嫁过来,我不介意的,只要能在你身边,只要每天一睁眼都能看见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求你了,真的求你了不要赶我走,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你怎么忍心赶我走呢?以前的事全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把我关进地牢都可以,只要你还留我一条命你怎么惩罚我都行,我真的真的很爱你,我也只爱过你,我知道我说这句话你不会信,因为我以前真的很混账很畜生,但我真的知道错了,把你关进地下室是我这辈子犯下最大的错误,是不可原谅的罪孽,我都恨不得捅死当时的自己,你要是真的很介意我当时的行为,那你捅我几刀解气也行,只要还留我一条命,只要还能让我有机会见到你,只要还能留在你身边,那怎么样我都愿意,求你了,求你了真的……不要再走了,求你……”

  萧谨痛哭流涕的说出这番话,被医疗眼罩蒙住的哪只眼睛甚至渗出了血泪,他膝盖渗出的血都染红了地毯,他却像不知道痛一样还在跪着喋喋不休。

  凌故月都听傻了,这是他没预料到的情况,他瞥了一眼那个孩子,小姑娘也是一脸不知所措。

  “先放手。”

  凌故月想挣脱开萧谨的手,但他越是要掰开萧谨抓得越紧,最后凌故月不耐烦了,直接用利爪在萧谨手背上划出一道口子。

  “啊!”

  萧谨吃痛地喊了一声,趁他松懈之际凌故月立马把手抽回,然后一脚踹上了萧谨的胸口,本来就受伤的萧谨瞬间倒地,捂着胸口痛苦的呜咽。

  “来人,把这个疯子拖走,扔出西北狼领地!”

  萧谨一脸惊恐地看着凌故月,还没等他做出反应,两个士兵就把他架起,并把他拖向门外。

  “故月!你不能这么对我!放开我!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

  “等会。”

  士兵停止了前行,凌故月站起身,缓缓走向萧谨,眼神冰冷地看着他,然后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你把我关在地下室的时候,我也问过你差不多的话,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现在你知道我的心情了吗?”

  说完,凌故月就后退两步,吩咐道:“把他带走吧,丢远点。”

  萧谨呆愣片刻,在快要被拖出大门的时候,娴娴的哭声拉回了他的思绪。

  “孩子……娴娴!”萧谨激动地喊着,“我是她的爸爸!我不能不管她!你们不能把我带走!”

  眼看着萧谨身上冒出鳞片,士兵手疾眼快的把沾有药水的纱布捂在萧谨的口鼻上,萧谨挣扎了几秒,身体就渐渐瘫软了。

  接待厅的大门被关上了,这里只剩下娴娴哭喊着要爸爸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