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意”这个词是宋澄精挑细选出来的, 她认为很适合用在温向仪身上。虽然温向仪很好，但她心思很深，要是她想做些什么, 自己一不小心就会着了她的道。
在名为“温向仪”的坑里，宋澄跌倒过无数次, 只恨她记性不好，总容易忘。现在，她怀疑自己又踩坑了。
反正这事越想越不对劲，月初送花那事肯定没那么简单。
温向仪的消息来得也很快。
[是有。]
看，她就知道有问题。
宋澄吐出一口气, 心提得更高了, 紧接着看到温向仪问她现在能不能打电话。她正要满口答应下来，转头看到岳斯云她们，宋澄翻身下床，往宿舍外走。
“澄姐，干什么去？”
“打电话。”宋澄带上了门。
门里面三人互相递着眼色。
“她去跟谁打电话？”
“你说呢。”
“以前和温温打电话不是都在宿舍吗。”
“啧啧啧。”
宋澄到了楼道口, 跟温向仪酷酷地说了声“可以”, 然后淡然地等着温向仪主动给她打电话。
温向仪的电话来得很快，手机像要从宋澄手里跳出来一样，宋澄喉咙动了动，接起来。
两人打电话一般都是温向仪开头，宋澄习惯等她先开口, 这次也是。
温向仪的声调一如往常，舒缓得让人如沐春风：
“宋澄。我要你给我送花也是因为……”
没想到温向仪开门见山, 宋澄不由屏息, 下一瞬听到温向仪的后半句，“想看你会不会跟我说些什么。”
宋澄：“……什么？”
“以为你会给我写个祝福卡片, 你上次的祝福我还记得，‘愿如风有信，长与日俱中’，我很喜欢，想再要一张你的手写卡片。”
“或者以为……会寄托个什么花语之类的。那束花花材很丰富，一看就没有考虑花语这层。”温向仪轻嗔着抱怨，“害得我两个期待都落空了，不过花很好看，我原谅你了。”
宋澄面无表情地听着，不知不觉后槽牙都咬紧了。
是不是还得谢谢你大度呢温向仪？
“所以……宋澄，”温向仪说，“你怎么突然来问我月初的事？”
宋澄冷漠道：“想起来了就问问。”
想起来了，就问问。
真是宋澄会说出来的话，明晃晃的借口。
温向仪无声地弯起唇，缓声追问：“是发生了什么吗？”
宋澄现在有点烦她：“都说了没什么，也就是谣言传到我们学校了而已。”
“谣言？”
“不然呢？”
“什么谣言？”
“温向仪你少明知故问。”
“是我明知故问还是你。”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短句像飞来飞去的子弹，宋澄下一句话要飞出嘴巴，温向仪的话忽然撞上她胸口，激起一阵捂也捂不住的慌乱。
她连忙定定神：“你说什么呢。”
走廊路过两个女生，看了眼宋澄。宋澄侧身避开，她不想跟温向仪打电话了，她想回宿舍一个人待着。
宋澄开始往709走：“我准备睡觉了，挂了吧。”
宋澄声音毫无异样，情绪激起的涟漪被她藏得很深，好像方才和温向仪争辩的不是她一样。
温向仪很轻地笑了下，应得干脆：
“嗯，好。”
说着，温向仪快步走出安静的包间，推开隔壁的包厢门。
激昂的音乐声闯入话筒，嘈杂不休，吵得宋澄下意识让手机远离耳朵，反应过来后又立刻凑近了，人在停在709门口，眉头皱起：
“你不在宿舍？温向仪？你现在在哪？喂？”
声音戛然而止，耳边猛地安静，宋澄放下手看向屏幕。
电话被挂断了。
温向仪的消息进来了。
[KTV声音太大了，听不清]
[早点睡，晚安]
“……”
现在几点了都？温向仪还在KTV？跟谁啊？还挂她电话！
宋澄打字的手指很用力。
[定位发我]
定位发出去，温向仪把手机放到纯黑桌子上，接过万阙递来的水果叉，说了声“谢谢”。
万阙余光瞥到她亮着的屏幕，即使不细看，定位的那个大框也分外显眼，她揶揄道：“给谁发定位呢？”
温向仪大大方方说：“宋澄啊。”
万阙：“她能出来？”
舒锦穿过包间凑过来，大声问：“斯云说宋澄打个电话回来就换衣服出门了，是不是来找你了温温？”
温向仪：“嗯，让她们不用担心。”
舒锦得了令，回消息去了，捧着手机不撒手。
正赶上一首歌结束，伴奏里，不少人都听到了她们的对话。温向仪注意到有个波浪卷女生一直在看着自己，她看回去，眼中流露程度合宜的问询。
女生挺直了腰身：“温温，是凌航那个飞行专业的宋澄吗？你们是……是朋友？”
温向仪注意到了她的停顿，神色不变地颔首：“是她。”
“啊，她要来啊……”
有人插话：“诶向仪，我怎么听说你们是一对？闹着玩的还是来真的？”
包厢昏暗的光线里，早已进入副歌的歌词没人去唱，都在等温向仪的一句回答。有的不想错过八卦，而有的……则暗含心思。
温向仪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柚子，放下水果叉，笑着讨饶：“我是来给晓曼过生日的，看在她的面子上你们就放过我吧。”
没承认，但也没否认，一时大家神色各异。
卷发女生翻找包包的动作停了好一会儿，才握着粉饼唇膏匆匆离开包厢。
宋澄来到KTV只用了20分钟。
她看着温向仪发来的包间号，穿过沿途包间传出来的鬼哭狼嚎，气势汹汹地杀过去。
临到包间门口，有个女生从另一个岔路方向走了过来，看样子要跟她进同一个门，模样看起来也像是个大学生，宋澄放缓步子，让她先进。
那女生手放在门上，一两秒门都没动，宋澄正准备伸手帮忙，女生忽然转身抬头看她，似乎酝酿了下，开口说：“宋澄，你好。”
宋澄垂眸：“你认识我。”
女生心里刚升起点欣喜，要跟她说自己关注她很久了，就听见宋澄下一句，“温向仪的同学？你好。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女生：“……”
她咬着唇，回头一把推开了门。
这门不是能推动吗，宋澄伸出手撑着跟在后头进去，一双猎隼般的眼睛在包间内逡巡，瞬间逮住出来鬼混的温向仪。
包间内的人也因为她的到来，齐齐看过去。
宋澄披散着长发，穿了件米白的飞行夹克，没拉到顶的拉链隐约能看到内搭的白色针织打底，下面则是条纯黑的工装牛仔裤，脚下踩着双拼接运动鞋，洒脱又随性。
可能因为她站着大家坐着，高低差放大了她身上的疏冷，她目光扫过，以她所站的位置辐射整个房间，大家心头都感受到了沉甸甸的无形压迫。
宋澄率先道：“晚上好。”
所有人七零八落地回应：“晚上好晚上好，随便坐。”
她迈着腿走进来，目标很明确，在路径上的人连忙抬腿的抬腿，避让的避让，温向仪右边舒锦自觉挪位，宋澄当仁不让地坐了下来，侧眼瞥向温向仪。
见她来了连招呼都不打个，什么态度。
温向仪脑袋一动，宋澄当即看向正前方，一脸无事发生，只有头发底下的耳朵支了起来，在温向仪说话时轻轻抖了抖。
“来这么快啊，开车过来的？要不要吃柚子？”
宋澄被气得没胃口：“不吃。”
温向仪叉着块柚子送到她唇边，笑着哄她：“这个柚子不酸。”
宋澄掀起眼皮，很近的距离里，温向仪笑得让人没办法，她只好不情不愿地张嘴吃掉。
温向仪没骗她，这个柚子还挺甜。吃了几口，宋澄的气顺了些，进入正题：
“你没跟我说今晚要出来玩。”
“本来说是明天，你记得吗？我跟你说周六要给晓曼过生日。结果今天开完会，她临时决定提前到晚上，你那时候在队训，我没发给你，后面忙着帮她布置场地就忘了。”
宋澄看了眼，包厢里的确是布置过的模样，还有气球什么的呢，温向仪原来一晚上都在忙这个。
谁让温向仪做这个的？气球炸了怎么办？宋澄的重点一下子转移了，皱了皱眉。
温向仪好像以为她还在不满，揪了揪她袖子，轻言软语：“宋澄，你不要生我的气啦。好不好？”
“……”
糟了，她人怎么有点发飘？
嘴巴里柚子残留的甜味也跟着往上冒，宋澄心慌意乱地避开温向仪目光，表现得还算镇静，“我生什么气？你……你下次别忘了跟我说。”
温向仪笑着点头。“我不会再忘了。你要不要点歌？”
“不了。什么时候回去？”
“过会儿吧，开车了就带上万阙她们一起……”
两人身边，偷听半天的舒锦终于等到岳斯云的消息。
[刚洗完澡。宋澄到了？]
终于有人分享了，舒锦打字的手速飞快。
[人早到了，一来就跟温温黏一块]
[先是温温给宋澄喂水果，又是宋澄问温温为什么出来玩不报备，温温还跟她撒娇，全包间人都看着呢]
[在谈了吧？]
舒锦刚想点头，又摸摸下巴，她想到了个好办法。
[没有吧，我跟你说，其实好朋友都是这样的]
[你认真的？]
[你不觉得我们也可以学习学习吗？我认真的]
消息发过去，岳斯云不理她了。
舒锦很失望，但又有一种成功逗到人的快乐，心里头酸爽无比。
卡座另一边，宋澄刚进来时，卷发女生的朋友低声问：“你们刚刚一起进来，你和宋澄说上话没？”
女生：“说了。”
朋友：“然后呢然后呢！”
女生：“她叫我叫的是‘温向仪的同学’。”
朋友：“额……看开点，说不准她们只是普通朋友呢？温向仪刚刚又没承认！”
半个小时后，远远目睹了温向仪和宋澄的互动，朋友换了个说法：“看开点姐妹，不就是喜欢飞行员吗？凌航还有14个！实在不行还有下届，还是有希望泡到的。”
女生：“……”呜呜。
她忘不掉在新生群里看到宋澄军训迷彩服照片时的感觉，再加上专业加成，飞行员啊，好帅，这谁能不心动啊？她心动得理所当然，现在心死得也很彻底。
她悲伤地干了半杯奶茶，去点歌台把她快排到的甜蜜小情歌删了，换了首顶上去。
时间差不多了，温向仪去问万阙她们现在走不走，再去跟寿星告别，音响里的歌又换了首，是首伤感悲情的粤语老歌，和前面画风差别挺大。
宋澄扫了眼，发现接过麦克风的是刚刚一起进包厢的女生。
“宋澄。”
宋澄转头，隔着两三个位置，温向仪面容平静地望着她，“我们可以走了。”
宋澄喔了声，起身走过去，站到温向仪身边。
包间不大不小，但为了让出屏幕不遮挡旁人视线，空间就没那么宽敞了。宋澄和温向仪站得很近，近到手背挨着手背。
温向仪的手又不怎么热，轻轻动了动，擦过宋澄的，宋澄嫌她闹心，干脆抓到手里，顺带给她暖暖。
感觉温向仪看了过来，宋澄目不斜视道：“走。”
她牵着温向仪走出包间。
温向仪知道很多人都在看她们。
不止现在，今晚一直有人暗中窥伺宋澄。而宋澄很配合，一如往常，听话极了，让温向仪毫不费力地宣示了主权。现在，更是超出温向仪的预想，宋澄主动牵住了她的手。
明明一直以来想要的都得到了，甚至宋澄给她的比预期更多，可身体仍叫嚣着不够。
温向仪再一次认识到，在宋澄身上，她的心脏变成了看不到底的胃袋，即使片刻不停地喂养甘美的食物，也永远都没办法发出满足的叹息声。
晓曼送她们出包间，宋澄跟她说了声“生日快乐”，加上一起离开的万阙舒锦，四人往外走。
万阙舒锦并排走在前面，宋澄和温向仪走在后面。有一瞬间宋澄又想到了高二，那时候走在她们前面的是秦荔和何念瑶。
秦荔快回国了，回国就会来找她们玩。但她在国内待不了一个月就要走，那时候她们都还没放假，等她和温向仪回到香乌，秦荔人又飞走了，寒假里高中的朋友们是聚不齐了，不过秦荔说明年暑假会再回来。
宋澄还是很庆幸她顺利考到了凌关，不然她和温向仪见面的频率就跟秦荔回国的频率差不多了。
她看了眼温向仪，温向仪从出了包间就没有说话。
宋澄嘴唇动了动，这时，温向仪身边的那扇包间门忽然打开了，夹杂着污浊的烟酒气，一群男人粗犷的说笑声扑面而来，最前头的男的边说话边回头，没看路，眼见就要撞到温向仪，先于一切思考，宋澄把温向仪揽到自己这边，退后两步，避开那群人。
“等他们先过去。”
她低声说完，就去盯那群人什么时候走干净，正烦着烟味，她的腰忽然被温向仪抱住了。
温向仪的手臂先是很松地圈上她的腰，又很快收紧，宋澄微怔，才发现温向仪把脸埋进了她的脖颈。
本来没去在意的细节倏然放大无数倍，温向仪的呼吸闷在她皮肤上，很快洇出小小一片湿潮。宋澄不自在地偏了偏脑袋，时间陡然变得难捱了起来，她的手原先按在温向仪的后腰上，现在觉得自己该赶紧拿走。但拿走的话是不是太刻意？
宋澄想不出答案，于是直到那群人走完，她们仍旧保持着这个姿势，只有温向仪的呼吸声在她耳畔起伏不定。
“人走光了。”
宋澄松了口气，忙低头告诉温向仪，温向仪抬起头，宋澄的下颌忽然擦过片柔软的触感。
像一朵蓄了雨的云轻轻撞了上来。
那个瞬间，宋澄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可她看到温向仪抿了抿唇，一下子，宋澄就明白过来了。
她被温向仪占便宜了！
温向仪还直接问她：“是不是碰到你了？”
不仅不愧疚慌张，甚至是笑着问的，十分恶劣。
宋澄面容冷酷：“没有。”
“是吗。”温向仪点了点头，语调柔和，“那就好。”
“……”
四目相对，一片安静中，舒锦的声音骤然响起：
“走出老远发现你们俩人没了……啊？原来你们不跟上来是躲在后面搂搂抱抱？”
托舒锦的福，宋澄回到宿舍前，整个709都知道了她和温向仪今晚在KTV走廊里搂搂抱抱卿卿我我。
宋澄一进宿舍，就收获了三双眼睛的集体注视。
两双来自上铺，一双来自在底下敷面膜的彭杭杭，白色的面膜纸上嵌着双幽幽发亮的眼睛，换个胆小怕鬼的，一开门要被她吓得心脏骤停。
宋澄：“都还没睡？”
师婧：“等你呢。差点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
宋澄：“我不回来去哪儿？”
彭杭杭：“温温在哪儿你不就想去哪儿，打个电话人就被喊出去了。”
宋澄没说话。因为她想起来温向仪压根没喊她，她自己就去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岳斯云坐在上铺加入聊天：“舒锦说看到你们抱抱亲亲。”
宋澄立刻澄清：“没亲。”
“？”
重点是亲没亲上吗？
岳斯云满头问号，彭杭杭说不出哪里不对但觉得不太对，母胎单身的师婧陷入沉思，一时间，整个709都安静了。
宋澄不知道是想说服她们，还是想说服自己：
“当时有人差点撞到温向仪，我拉了她下。放朋友之间多正常，别听舒锦胡说八道。不信去问温向仪。”
岳斯云冷笑出声。
哄着吃一晚上水果，出门要报备不然就生气追过去，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完了回来说是朋友。
好好好，你们管这叫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