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历史军事>梦醒时折花>第80章 接头人

在与万金分别以后,我一路向北前行,目的地是五百里外的八盘山。

八盘山脉是徽州与通州的交界地,也是北境通往信阳的必经之路,两侧崇山峻岭,高不可攀,只中间一道长长的峡谷。我打定主意,在峡谷的入口处静静等待。

等到达通州边界时,已是在一天一夜之后了,由于座下马匹脚力的关系,不得不在中途休息了好几次,除此之外,虽人困马乏,但我一刻也不敢停歇。

此处丛林茂密,漫山的黄叶尽显萧条之意。

送亲队伍一定是不会在晚上赶路的,所以,我终于可以安心的睡一觉了。

我先是就地捡了些干柴,燃起一个大火堆,又将马拴在离我稍远了一些,而马是站着睡觉的,自然而然便成了一个猎物,如此安排,哪怕我睡的太沉,真要有野兽偷袭,那么袭击的也不一定先是我。

但天不遂人愿,我正躺在一处大树下休憩时,半夜里,我忽然听到树叶响起“沙沙”声,近在咫尺的火焰也时不时“嗤”的一声。

下雨了。

雨声并不是很大,入耳时,竟有安神之意,只不过一些淘气的雨点会时不时穿透树叶间的缝隙打在我的身上,这对于想睡觉的人来说,就很烦了,试想一下,你正熟睡着,却能时不时感觉到,一滴冰水滴在你的脸上,并且无迹可寻......

我苦笑一声,伸个懒腰后,斜靠在树上,身体蜷缩在一起,闭目养神。

良久之后,我仍没有睡着,而这场雨依旧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每逢如此恶劣的阴雨天,只要一遇风寒,我腹部的旧伤口便会如蚂蚁爬似的,又痒又痛,我情不自禁的抚摸着它,我这一生都将记得,这道伤口,全都要拜萧梦瑶所赐。

......

彼时正值盛夏,北境茫茫草原,一片生机盎然,如此水草丰茂的地域,适宜畜牧牲畜的同时,又多有野兽出没。就好像世间的生存法则冥冥之中已有天定,譬如狼吃羊,老虎逐鹿,羊鹿食草,草承阳光。

任谁也无法逃离。

半月前,我在与安插在北莽的线人取得联系后,便约定好相见地点,但因线人身份十分特殊,不光提前让随军的钦天监大师观测好天象,而且我也必须亲自前去。

深夜时分,正如钦天监大师所言,果然天降大雨,我赶忙披上蓑衣,趁着狂风骤雨遮掩,想要与潜伏在北莽的线人接头。我一人一骑,带着罗盘,沿着正北方向奔袭七八十里后,才堪堪看到一处山脚下的二三十个毡帐。

四周一片漆黑,唯独这里一片光明,就好像深夜的天空中一颗颗聚在一起的繁星。

这些毡帐类似于中原的客栈,虽然远没有客栈那般规整,但在我们中原人的眼中,却别有一番风味。

为防有人起疑,我已经很久没有剃胡子了,只为让自己的相貌粗犷一些,也更像北莽男人一些。

毡帐的四周被一片荆棘栅栏围了起来,平日里都会插上火把,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半夜有野兽侵袭,而今夜暴雨倾盆,便只能靠着毡帐中的灯火指明道路。

这一片毡帐长地几乎一模一样,只能看着帘子上的编号区分哪个是哪个,北莽男人大多酗酒,而且脾气暴躁,万一走错了,遇到脾气暴躁的尚且还好,最怕的是遇到性格怪癖的,那才是大大的不妙。

根据情报内容,我需要在这儿找到记号为“拾壹”的毡帐,并且在里面等待线人到来,为免引起他人起疑,我与线人见面的时间不能超过一刻钟。

好在这一片的毡帐都是按着顺序标记,横着一排标记一二三,再一排标记四五六七,我走到第三排,刚好看到记号为“拾壹”的毡帐,只不过这一排的灯火都熄着,唯独标记为“拾壹”的毡帐有光亮。

我钻进去一看,里面只有一个伙计模样的年轻小伙子,长相甚是潦草,但皮肤白净,倒也看地过去,如此看来,“一白遮百丑”并非没有道理。

伙计先是一惊,打量了我一番后,面无表情道:“这里已有贵客预定了,客官还是到别处去吧。“

他说的是北莽话。

对于这种没什么眼力见儿,一看又只是伙计的下人,我解决的方法,一向是甩银子,简单直接。

为了少生事端,我索性将五两银子拍在桌上,只不过这位伙计好像没那么好说话,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后,开口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尖嘴猴腮的,你可知道来我们这儿的都是什么人么?”

我?堂堂信王殿下,征北大将军,尖嘴猴腮?我什么东西?我当然能看清我自己,我真的很想说,“伙计,你出门不看镜子的么?谁是尖嘴猴腮?”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强压下怒气,故作惊讶道:“什么人?”

伙计白了我一眼,没好气道:“看你这个样子,说了你也不明白,拿起你的银子,滚出去吧。”

我认真的审视自己后,又拿出一锭金子,随意的晃了晃,道:“我这样子怎么了?我这样子有什么问题么?”我一边说着,一边又从怀里将身上带着的金子银子全掏了出来,叹了口气,嘴里嘟囔道:“看来银子带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太沉,你小子眼力真好,来你们这的还真都不是普通人,我们家还有几万马匹,可惜,现在还带不过来啊。”

伙计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两只小眼睛死死盯着桌上闪闪发光的银两。

我打趣道:“年轻人,随便挑。”

伙计不可思议地望着我,见我点头后,整个身子趴在桌上,抬起头问我道:“这样行吗?客官。”

我也不拦着他,只是笑了笑,挑眉道:“你是什么人?”

伙计一时语塞,最后还是拿起了五两银子,道:“客官,虽说小的收了您的银子,但是还是要好心提醒你一句,我听说这间毡帐是我北莽的一个大人物所预定,所以老板才让我守在这里,莫要进了蛇虫鼠蚁,扰了那位大人物的心情。”

“我就是来等他的。”

伙计愣了下,笑逐颜开道:“我就说嘛,这位客官如此的英俊潇洒,财大气粗,想来也一定是我北莽响当当的人物,只是不知道客官怎么称呼?”

我斜瞪了他一眼道:“难道你们老板没教过你,收了银子,就要赶紧闭嘴么,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知道的也别知道,现在咱们北莽跟他们中原打仗,你知道的多了,万一给抓了去,你知道后果的。”

伙计身形一颤,赶忙起身,作揖道:“多谢客官提醒。”

话音未落,伙计已经出了毡帐。

我一个人坐在毡帐中,听着雨水打在毡帐上的“砰砰声。”看着满桌的酒肉,但一口也不敢吃,只眼巴巴的望着烛火,一边流着口水,一边怔怔出神。

雨声越来越大,我估摸着碰头的时间就要到了,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因为那位线人本尊身份的缘故,肯定不会亲自前来,所以究竟派来的是谁,还需要对暗号。

暗号十分简单,接下来进毡帐第一个用中原话说“你来了”的,就是接头人,所以我才一身的北莽打扮。

但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下一个进入毡帐的会是她,而且跟我用中原话说‘你来了’的也会是她。

后来我才知道,她叫做萧梦瑶。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我会来此跟线人碰头的消息,而且我也不知道她又是如何得知我们的接头暗号。

当毡帐的帘子被轻轻揭开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戴着黑色帷帽的少女,虽看不见面容,但她脚步轻盈,身材曼妙,嗓音亦是动听,她笑着说道:“你来了。”

她说的是中原话。

我却没有一点久等到人的欣喜,而是如临大敌,因为这道声音,太年轻了!

帷帽少女似是看出了我的疑惑,缓缓摘下头上的帷帽,显露出一张祸国殃民的容颜。

我突然一怔,一时看地呆了。

萧梦瑶嫣然一笑,优雅的跪坐在我的对面,又自顾自地倒出一小碗马奶酒。

我刚要提醒她时,她已然一饮而尽,吐出一口浊气,摇了摇酒壶,道:“你不喜欢喝这个么?”

见我默不作声,她又掏出那把镶嵌着两颗宝石的金错刀,熟练的割下一小片炉子上的羊腿肉后,两根手指夹起,仰起头,放进嘴里,又吮吸了一下手指上的油脂。

这吃相倒不像个大家闺秀,我如此想着。

少女丝毫不在意我异样的眼光,但她的胃口貌似很小,只是吃了两片肉,喝下两碗酒后,便没忍住打了个嗝。

我静静地盯着她,但心里还是有些疑问,用北莽话没好气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她收起那把金错刀,单手托腮,望着我,也用北莽话说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我愣了下,心想这么好看的少女,莫不是个傻子?我淡淡道:“等人。”

她也愣了下,忽然抓住我的手臂,惊喜道:“这么巧,我也在等人。”

我下意识地离她远了些,我总觉得这个少女,十分危险。

少女前倾着身子,问道:“你不是来等人的么?怎么,是不是看我太年轻,又长地太好看了,所以不相信?”

这一次,她说的是中原话,说完之后,又捂着嘴笑了笑,不等我回答,她又说道:“你好无趣哦。”

我将信将疑,试探道:“暗号?”

少女微微一怔,翻了个白眼,道:“进来的时候不都说了么?”她指着自己的耳朵,“你是不是这里不好?”

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当时一定会跳起来给她一巴掌。

可惜,后来并没有这样的机会。

我淡淡道:“事不宜迟,东西呢?带来了么?”

她却不慌不忙,从胸前掏出一个信封,递在我的手里,谨慎道:“看看吧,看完就烧掉。”

我正要去接,她却迅速收回白皙的手掌,道:“你的暗号呢?”

她问我暗号是什么?可在此之前,根本没有什么暗号啊!但我相信我自己,于是干脆绷着脸道:“我哪有什么暗号,是你记错了吧?”

她伸出一根手指,在我的眼前轻轻晃了晃,疑惑道:“不不不,怎么可能没有暗号?派我来的人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我思忖片刻,认真道:“要不是你记错了,要不就是派你来的人记错了,总之我不可能记错。”我后来才明白,是啊!作为对接人,怎么可能会记错暗号呢,我那时候才十七岁,终究还是太笨了,以为记性好,说的也是真话,便也能让别人以为我说的是真的,我万万没想到,这是萧梦瑶跟我开的第一次玩笑,亦或者是谎言。

少女忽然狡黠的笑了笑,上翘的眼尾,狭长的眸子,少女在我的眼里,就好像一只漂亮的狐狸似的。

少女歪着脑袋,歉意道:“那一定是我记错了。”她再一次把信递到我面前,“那就给你吧,记得看完一定要烧了啊。”

我不耐烦的接过信,挥手道:“行了,快回去吧,莫要给人发现了。”

少女微微一怔,摇摇头道:“我要看着你把信烧了再走。”

我心想这小丫头片子做事倒挺严谨,点头道:“也行吧。”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封信的内容是北莽大军驻扎图,包括每路大军的人数,兵种,可以这么说,如果这封信的内容是真的,那么此次北伐,北莽必败。

我怀着激动又忐忑不安的心打开了信封,看到上面的内容时,顿时目瞪口呆。信上是用北莽文字写的,“你被耍了。”

不知何时,少女已经站起身,看着我痴呆的神情,吐了吐舌头,道:“写的这么清楚,看不懂啊?”

我如遭雷击,话音刚落,毡帐外已经传来一阵阵急促脚步声。

紧接着,之前那个尖嘴猴腮的伙计已经被人扭着胳膊,押了进来。

伙计满嘴是血,脸上乌青。他一脸的歉意,嘴巴一张一合,像是提醒着我什么。

“快走!”

但此刻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少女重新戴上帷帽,从一旁的侍卫腰间抽出一把弯刀。

少女手起刀落,一道寒光闪过,伙计的脑袋便咕噜噜的滚到了我的脚下。

我瞬间明白过来,一个伙计,怎么可能这么巧就坐在“拾壹”号毡帐呢?原来他才是接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