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掉电话, 沈知夏靠在椅背上,用手揉着疲倦的眉心,心思乱七八糟的。
叩叩叩
温辞推门进来, 脚步缓慢的走到办公桌前。果不其然,沈知夏素净寡淡的面容上毫无血色, 琥珀色的眸子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混沌无光。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脆弱得一撕就能碎成灰。
虽然她不是第一次见沈知夏这幅模样了,但还是在心底替老板感到难过。
她滚了滚喉咙, 小声问:“老板,司机已经安排好了, 现在出发吗?”
沈知夏抬眸看向她, 哑声道:“今天不用送我, 你直接下班吧。”
温辞眉头微蹙,看向她,“老板,你还好吧?”她的声音极轻。
沈知夏心底有滔天巨浪在翻涌着,但她只是淡声道:“我没事…”
暴雨倾盆,天似泼墨一般浓黑, 透不进一丝光,大雨夹着风, 冷飕飕的。
陆雪将车停在亿禾金融门口的泊车处,拿着伞下车,一下来她就被风吹乱了头发, 寒意直往领子里钻,她缩了缩脖子, 打开伞。雨里带风,斜着飘, 伞只能遮住脖子以上。
陆雪看到沈知夏出现在玻璃门后,不禁加快了步伐,来到她身旁,随后将三分之二的伞倾向她那边。
路上她偏眸看向沈知夏,发现她面容惨白,心生担忧问:“你怎么了?”
沈知夏看都没看她,温和又疏远地说了句:“我没事。”
两人上车后,陆雪倾身靠近,想帮沈知夏系安全带,她却神色不耐的猛然躲开。
她为什么会抗拒自己。
陆雪呼吸微微一滞。
沈知夏盯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娟秀侧脸,心头愈加烦闷,她用力拽过安全带,快速系好。随即阖上眸,拒绝沟通。
气氛一瞬陷入凝滞。
雨刷器疲倦地摇摆着,将一层层水雾从挡风玻璃上刮下去。车窗被雨水淋湿,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迅速地模糊成了一片。
陆雪一路心事重重的开着车,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回到家。
到家后,沈知夏在玄关处换了拖鞋,从酒柜里取出两瓶红酒,径直走上二楼,将自己关进书房。
她坐在书桌前,拉开抽屉,眼眸里像淬了火,怔怔地看向抽屉里放着的东西,她一杯接一杯喝着酒。
成年人的难过,除了喝酒,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发泄出口。
陆雪做好饭后,又惴惴不安地坐在沙发上等了半个小时,但沈知夏一直没出来。
她思索许久后打电话问温辞:“温助理,沈知夏今天工作上是遇到什么事了吗?她似乎状态不太对…”
电话那头的温辞轻叹口气,声音闷闷道:“工作上没事。哎,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每次下暴雨,老板的情绪就会变得低落消沉,她状态糟糕到都不能自己开车。”她停顿几秒,又说:“每次我送她回家,她就把自己关起来喝闷酒,简直颓丧的不像样…”
陆雪一怔,很快便明白沈知夏为什么会这样,浓重的愧疚感涌上心头,她紧抿唇,默然几秒后低声道:“好的,我知道了。”
“陆老师,你别担心,老板她第二天心情就恢复平静了。”
挂断电话,陆雪站在书房门前眉心蹙起又松开,反复几次。她深深叹口气,敲了敲门。
许久等不到人开门,她伸手推了下门,发现门没锁,她推门走了进去。
陆雪视线越过书桌上放着的空酒瓶,落在眼睛里泪光朦胧,沾了酒气脸颊泛着绯红的沈知夏身上,她呼吸一滞,又故作轻松道:“沈知夏,吃晚饭了。”
沈知夏闻言缓慢抬眸看向她,陆雪视线触及她通红的眼睛,心头一刺,“你还好吧?”
沈知夏怔僵了几秒,倏然起身,拿着一个锦盒走在陆雪面前,目光哀怨悲戚,语气冰冷:“陆雪,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过往的事情是结痂的疤,揭开就会疼,会流血。
重逢后的两个月里,沈知夏一直小心翼翼的顾及着陆雪的情绪,可是今天她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
陆雪垂眸看向她手中的盒子,小声问:“是什么?”
沈知夏强敛起心底浓烈的苦涩,将盒子打开笑笑:“这是院长妈妈托我送给你的。”沉默几秒后,她又低声补充道:“当年我去江城找你前就对她出柜了。她托我将这枚镯子送给你,说这是她对我们的祝福。”
陆雪的呼吸不自觉得随着她的声调沉缓了下来,目光透露出了几分惊诧。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知夏取出玉镯子,动作轻柔的将它放在陆雪的手心里,随后抬眸看向她,眼神里透出哀伤,喉咙里溢出颤音,“你知道吗,她去世前还给了我一笔钱,说让我拿着以后和你结婚的时候用。她临终前一直想见你一面,可我却不敢告诉她,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哪儿。你说,这是不是很可悲?”
陆雪垂眸边听着边看向手里的镯子,喉咙滚动,呼吸几乎要消失不见了。
她脑海里倏然浮现院长慈爱的脸,一瞬羞愧难当。是自己辜负了院长的信任,辜负了她的一番真心。
她听出沈知夏语气里的悲戚与指责,在各种情绪的刺激下,她脑袋里一阵锥心刺痛,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扎进了太阳穴,心上遍布密密麻麻又疼又痒的伤口。
沈知夏僵直着脊背,死死咬住下唇,眼圈愈加猩红。说完这番话,她才发现其实自己一直都介意,都在耿耿于怀。
当年陆雪干脆又不明不白的离开,就像根扎进她心窝里的刺,这根刺无论她怎样都拔不出来,就这样硬生生的横在她身体里,时不时就会冒出来刺痛她。
沈知夏抿抿唇,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枚款式简洁的戒指。
她拿着戒指站在陆雪面前,哑声道:“这枚戒指是当年我打算在表白时送给你的,可是你却狠心的不愿再见我一面。”
这句话直戳进心窝子里,戒指的光刺的陆雪睁不开眼。心像被利刃重重捅了一下,尖锐的疼痛自胸口漫上眼底。
她仰了仰头,把泪意逼回去。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忍着颤意,低声道:“我不知道这些,对不起…”
沈知夏听见她的哭腔,于心不忍的想要停止这段迟了八年的对话,然后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粉饰太平。
可是,她还是想再问问陆雪,为什么不要她。
她知道这样会撕开她们的伤口,她们会变得不再体面,会让自己现在的幸福毁于一旦。
可她听见自己还是问出口了。
她问她:“陆雪,你有没有…有没有后悔过离开我?”
哪怕只是一丁点。
“没有。”陆雪回想起她们当初的处境,当时的她没得选,必须要保全沈知夏,她低哑开口。
少年人的爱恋,总带着一腔孤勇的理想主义,想要成为英雄守护自己喜欢的人,哪怕要付出牺牲自己的代价。
自己的初次心动可以没有结果,但爱人的未来必须得有着落。
沈知夏将戒指紧紧攥在手心,心头窜起掩埋了八年的愤懑怒火,眼底染上薄怒。
她拽住陆雪的手臂用力一甩,陆雪被推得歪倒在沙发上,发丝凌乱散落,掩住了半张脸。
当她冰冷的眸光对上陆雪泛着雾气,眸底漾满委屈的黑眸时,气一瞬间就消了大半。
她眸底的怒火渐渐地变成疼惜。
从前到现在,她根本就没办法怨恨她,她身上寄托着自己全部的情感和自己整个青春。
当你很爱一个人时,就连最克制的发泄你都舍不得。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浊气,双手撑在沙发上,将陆雪围在中间,深深地凝视着陆雪,眸子里水光盈盈,苦涩泛滥。
沈知夏突然就不想再等什么时机,也不想再搞任何浪漫了,更不想再藏着掖着自己的心意。
她想让自己多年的暗恋见到天日,她想告诉陆雪自己多年的爱意。
她等不及了,她要现在,此时此刻就拥有陆雪。
沈知夏清了清嗓子,单膝跪在地上,举着铂金戒指,神色诚恳的向陆雪深情告白:“陆雪,我喜欢你,喜欢你很多年了。”她停顿几秒哽咽问:“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陆雪闻言鼻子一酸,偏过头,手紧紧捂着胸口,她脑海里想的全是,原来沈知夏一直都在怨恨自己,那她此刻的表白到底是因为爱还是因为得不到产生的执念。
这样的想法让她心脏生疼。
陆雪用缄默回答了沈知夏的表白。
陆雪的沉默让沈知夏的心揪了一下,手有些抖,她呼吸变得慌乱,她怕极了自己这次的告白又以失败告终。
她牙关咬得几乎失去知觉。
许久后,沈知夏眨眨眼逼回泪意,娓娓道着:“陆雪,这些年我一直都在自责。我怪自己没能早点表白,我后悔当年没有和你一起去海边,我懊恼自己当初没本事留不住你。”
沈知夏越是这样说,陆雪越是无地自容,她心里填满了内疚。自卑和怯懦裹挟住她,她选择再次缩进自己的保护壳里。
她们僵持地愈久,沈知夏眼中的失落愈浓。她眼泪早已夺眶而出,却还好强颜欢笑。
见她这样,陆雪如鲠在喉,却只是说:“对不起,沈知夏。”
沈知夏心头酸涩直往上涌。手抖的快要握不住戒指了,“陆雪,我不想再以朋友之名待在你身边了,我真的很喜欢你,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保证,我会用生命去爱你。陆雪,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你别怕,有任何事我们都可以一起面对的。”她话说得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陆雪听得心乱如麻,倏尔想起温辞说的,“沈知夏每逢下雨天就会情绪失控。”心口涌上一丝怀疑。
猜忌最容易在暗影里滋生,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开出大片大片瑰丽的花,有毒且长生。
她沉思片刻,倏地抬眸看向沈知夏,冷声质问她:“沈知夏,你现在突然表白是因为爱我,还是因为你不甘心?”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房间里一片死寂。
沈知夏像是被雷劈中一样,身体晃动了一下,瘫坐在了地上,琥珀色的眼淡漠得没了温度,“当然是因为爱你啊。”说完她咬咬唇,瞳孔一缩,声音紧绷,“你不相信我?”
见陆雪眸光微闪,沈知夏瞬间明白了。她看向陆雪,手指蜷起又松开,“陆雪,你喜欢我吗?”她眼神里弥漫着受伤,嗓音轻颤着。
陆雪眉头紧锁,像是有千言万语,却又欲言又止。垂下眸,眼底漫过氤氲水汽,不语。
沈知夏心头一窒,眼神迅速暗淡下去,她站起身,背对着陆雪,声音哽咽,“陆雪,八年前你明知道我要向你表白,你却什么都不说就离开了。现在我再度鼓足勇气向你表白,你却怀疑我?
陆雪一时语塞,她摇摇头,声音轻颤又急促,“不是,不是这样的…”突然她话卡在了喉咙里,垂下了头。
她想跟沈知夏解释,可解释了又能挽回什么?过去与现在,她都伤害了沈知夏,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沈知夏发现她欲言又止,眉眼凌厉, 脸色阴沉,她站直身,“给我一个解释,就这么难吗?”她声音冷若寒冰。
陆雪艰难的张了张唇,却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