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夏倏然回想起大二下学期, 她忙于准备出国留学的事,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江请让和江桐梓。
出国前,她前往咖啡店向江请让辞别。
沈知夏去咖啡店会客厅找江请让, 推开门发现她面色惨白,失魂落魄的坐在沙发上默默流泪。
她蓦地吓了一跳, 急忙上前问:“江姐,你怎么了?”
江请让缓慢的抬起头,慌乱的抹了一把眼泪, 摇摇头,“我没事, 你怎么来了?”她声音哑的不像样。
沈知夏皱了皱眉, 递给她一张纸巾, “我后天要出国了,走之前来看看你。”
江请让擦着眼泪,哑着嗓子问:“手续都办好了吗?”
沈知夏点点头,嗯了一声。
江请让眼里倏地又从眼眶涌了出来,她垂下眼,小声喃喃道:“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要走呢。”
沈知夏喉咙发硬, 她张了张嘴,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人陷入沉默, 江请让肩膀一抽一抽的,她压抑着声音,无声地哭得有些喘不过气。
沈知夏安静的坐在江清让身旁, 无声的陪伴着她。
四周静得诡异,压抑的抽泣尤为刺耳。
过了许久, 江请让止住了哭声。她麻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的仿佛被吸干了三魂七魄。
她迟疑地看了沈知夏一眼, 眼神里似有千言万语,她滚了滚喉咙,“知夏,我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怎么办?”她声音很轻,像是问得很犹豫,很艰难。
沈知夏与她对视一眼,很快想到自己曾因为数不清的犹豫才会失去了陆雪。
她眸底雾霭沉沉,鼻子发酸,沉默半晌,斟酌的说:“我觉得没有谁是不该喜欢的人,既然喜欢,那就勇敢去爱。”
别像我一样,直到失去后才追悔莫及。
江请让静默了两秒,喉咙轻滚,她艰涩的说:“可…她是我妹妹。而且,我比她年长了十岁啊。”
沈知夏怔住,微微意外,江桐梓?
她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但是看到现在的江请让,她不由联想到了自己。那些天生无畏直率的人,永远不会明白瞻前顾后的人的痛苦。可是她懂并深受其扰。
她时常想,如果自己能早一点拿出勇气,是不是就不会失去陆雪了。
沈知夏默然了几分钟,她拿捏着分寸开解道:“可她并不是你的亲妹妹,你们之间又没有血缘关系。”她抿了抿唇,“江姐,不要害怕。如果你真喜欢她,那就毫无保留地去爱。而且,无论是爱情还是交友,我觉得与年龄没有关系的。”
江请让怔愣了几秒,浅浅笑了笑,嘴唇颤动着,“可是,姐妹身份让我离她最近,也让我离她最远啊。”
一瞬间,会客厅内针落可闻。
江请让手指紧紧蜷起,目光呆滞的看向窗外,轻轻地淡笑出声,“知夏,你知道吗?我想像飞蛾扑火般的去爱她,可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
沈知夏喉头哽塞,“江姐,我支持你。我想,飞蛾扑火时它也是幸福的。”说完她猛然想到了什么,轻声问:“那她对你是什么想法呢?”
江请让神色复杂地与沈知夏对视一眼,小声说:“她之前向我表白过,不过被我给拒绝了。”说完她唇角勾起抹自嘲的笑,指尖被自己捏的泛了白。
沈知夏怔愣几秒,眨了眨眼,诧异道:“她表白?你拒绝?”
江请让嗯了一声,慢慢松开五指,垂下长睫,耸动了一下喉头,“年初,家里人给我安排了一场相亲。无奈之下我便去和对方吃了顿饭。那晚我回到家,发现江桐梓居然喝的伶仃大醉。我当时又气又心疼,我把她馋扶到了床上,正要离开她却突然紧紧拉住我的手,哭着求我别去相亲。
我以为她是在担心我有了对象后就不再关心她了,我抱着她一遍遍的哄,我告诉她,就算以后我有了爱人,我也不会不管她,她永远都是我的妹妹,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不料她突然挣脱出我的怀抱,态度冷漠的说她不愿意再做我的妹妹。我还没来得及问她为什么,她就死死的将我压在了床上,随后吻了上来,我被她的举动吓懵了,反应过来后用力的将她推开了。
我想,或许是她喝多了没了分寸,便耐心的哄着她睡觉。可是,她居然声泪俱下的说她爱我,还说她暗恋了我三年。我当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觉得她的感情好荒唐,荒唐至极。我们是好姐妹,是家人,她怎么可以喜欢我?
沈知夏听得心口泛起一丝疼意,她瞬间有点心疼江桐梓。她蹙起秀眉,静待着江请让的下文。
江请让沉浸于过往的回忆之中,脸上弥漫起纠结与痛苦,她声音轻颤,“然后我站在原地想了很久,我发现都是我的错。是我跟她在相处时没有注意界限,她还小,容易对新鲜事物产生好奇心,我本来就是同性恋,是我作为年长的一方误导了她,才会让她对我产生错误的感情。
于是,我声色厉俱的拒绝了她,她声嘶力竭的争取了很久,我不仅没有一丝动容,还毫不留情的将她赶出了家门。
当时已经很晚了,她又喝醉了,我实在不放心就偷偷的跟在她身后。我盯着她佝偻又狼狈的背影,我看到她蹲在路边抱着自己哭。我真的快要心疼死了,我很想上前抱住她,像之前一样,哄她,然后带她回家。
那一刻,我心中仿佛天人交战。我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可以此时出现在她面前,不能心软,不要给她无谓的希望。她才19岁,我不可以带她走上这条艰难又孤独的路。
我想,长痛不如短痛吧。只要江桐梓熬过这个短暂的黑夜,此后她就能拥有无限光辉的未来。就这样,我生生克制住了带她回家的念头,下了狠心没管她。
沈知夏凝神倾听,神色愈发沉重。
江请让攥紧了拳头,咬咬牙,深吸了一口气,小声道:“江桐梓哭了很久很久,我眼眶里的泪终是不受控制地也溢了出来。京北刚入春,前不久又刚下过一场雪,我记得那天夜里很冷,街上冷清的都没什么人,我和她就隔着一条街互相折磨着。
不知过了多久,江桐梓才跌跌撞撞的站起来,我又跟着她走了很远的路,终于她走不动了,进了街边的一家酒店。我担心她情绪不稳定会出事,便一直在酒店门外守着。直到第二天中午,看到她回了父母家我才安下心。”
又是一阵寂静的沉默,时间仿佛凝固,漫长又煎熬。
江请让吞咽了一下,声音缓慢的说:“我回到家,发现灯还开着。明明是暖光色的灯光,我却觉得家里很冷寂,很空荡。我瞬间有种这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恍惚感。接下来的一个月,没有江桐梓陪在身边,我夜夜难眠,食不知味。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以为我是因为良心不安,我以为我只是还不习惯。”
江请让颓丧地垂下头,突然就笑了,她笑出了声,笑出了泪,“过了没多久,我便病倒了。江桐梓知道后回来陪我。她细心的照顾着我,我发现短短一个月她消瘦了许多,她变得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了。她眼里居然一点光都没有了。我顿时又自责又心疼,我跟她商量,让她不要再喜欢我了,我们接着做好姐妹。”
沈知夏看着江请让通红的眼眶,忍不住的心疼,她想了想,都已经这样了,她们怎么可能还能再做回姐妹。
江请让停顿了会儿,眸子沉了沉,哑声道:“可她不愿意,她骂我虚伪,她问我明明喜欢她,为什么不愿意和她在一起。她笃定我不敢爱她,控诉我是胆小鬼。她发泄完,抛弃了自己所有的骄傲矜持,低声哀求我,单膝跪地诚恳的向我表白,并对我承诺她会一辈子只爱我一个人。
我承认有那么一瞬间我心动了,可是很快我又想到,她才十九岁,如白纸一样干净,她是太阳,是勇者,她可以为看不到未来的爱情孤注一掷,可二十九岁的我不可以。
我不想正视她的情感,我不敢面对她炙热的爱意。我怕她只是因为一时的新鲜感,我也承担不起日后她后悔时的指责与怨怼。
于是我坚决的告诉她,我不喜欢她。我永远都不可能喜欢她。然后我们的关系再度陷入僵局。”
江请让的表情变得越来越沉重,脸色愈加惨白,她顿了顿说:“那天她离开后,我们有三个月没有再见过面。我知道她每天都过得不开心,可我不能安慰她,我过得也很糟糕,她却不愿再关怀我。
那段日子里我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她。因为太想念,所以总想见。又因为不能见,所以总想见。终于我按耐不住自己的想念了。我开始四处窥探她的消息。我每天莫名其妙的就走到了她宿舍楼下,然后我便藏在阴暗处等上许久,只为了远远的看她一眼。
渐渐地,我发现江桐梓说的没错。我对她的感情早已超出了姐妹之情。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我想起她时全部的爱就突然而至。不知地点,不知缘由,我对她的爱就这般深入骨髓了。”
江请让犹豫了一下,轻咳一声,掩饰住了自己发涩的声线,“喜欢她这件事让我厌恶讥笑唾骂着自己,我居然真的不知廉耻的喜欢上了她。我比她年长那么多。我怎么可以…我为我的心动而羞愧,我恐慌不已,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怎么面对江桐梓,我更无颜面对爱着我们的家人。
我们之间横亘着的问题太多了,年龄,家庭,这些都不能轻易解决的,我和她,是不可能的,而且我也害怕周围人鄙夷的目光,怕那些不见血却能刀刀入心的眼刀。说到底,我只是不想承担责任。正所谓,敢想不敢为者终困牢笼。
江请让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半晌,她艰涩地从喉咙里挤出:“我想了所有能劝慰自己不要去喜欢她的理由。可我悲哀的发现,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我一天比一天想她,我发了疯的想见她。我整日郁郁寡欢,我的家人终于发现了我的异常。
面对家人们的关心,我心上越发的沉重,越发的歉疚,她们对我的关心让我心力交瘁。我想了很久之后,我决定向她们坦白。我既害怕又希望他们可以骂我,我想,如果能狠狠骂醒我,那也挺好的。”
沈知夏听到这儿心倏地收紧,她蜷了蜷手,不禁替江请让感到紧张,毕竟她们俩这种复杂的身份关系,家人大抵是无法同意的。
江请让的眼泪在一瞬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她哭腔道:“我以为他们一定会骂我泯灭人性,她们一定会责怪我带坏了妹妹。可是并没有,我的父亲让我自己想清楚。他说,他不会支持也不会反对。最让我吃惊的是,江桐梓的母亲居然表示她愿意祝福。”
江清让用指腹抹去泪水,红着眼眶看向沈知夏,浅浅笑了一下,“我真的好开心啊,我们的家人没有反对,我们又彼此喜欢,我自然而然的想,这是不是就代表着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突然,她敛了敛眸,脸上的笑逐渐转为淡淡的落寞,她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就在我表白前,我在江桐梓的宿舍楼下,看到她搂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她们举止亲密,谈笑风生,她们看起来十分般配,无论是外貌还是年龄。
那一刻,我的心一下子被扎成了筛子,胸口发闷,脑袋嗡嗡作响。爱带给我面对未来的力量,却也带走了我的意志。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我心如死灰的想,那就祝福她吧。只有桐桐可以过得幸福,她跟谁在一起都可以。爱不能强迫,我只能逃走。我知道,我所谓的大度只是在为我的懦弱开脱。
我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策略。其实是因为我胆小,我害怕被拒绝,我不敢面对。我的爱生不逢时,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活该我爱而不得。我想,所有的难过和痛苦,都不过是短暂的,只要熬过去,一切就都将会过去。”
沈知夏闻言紧皱着眉,在脑海里仔细回想着,昨天她才见过江桐梓,她依旧是一副清冷寡淡的模样,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出来恋爱了的状态啊。
突然,江请让心脏像是一瞬间被什么攥紧了剧烈抽痛了一下,她手捂着胸口,“就在刚才,我看到她在朋友圈里发了她和那个女孩的合照,我抑制控制不住的心痛,我好嫉妒,好羡慕。
大概爱总是这样,只有在失去它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爱得多深。江桐梓骂的对,我就是很虚伪,我压根就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大度,我做不到微笑着祝福她。我做不到看她和别人携手一生,我很害怕失去她。知夏,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问完江请让捂住了脸,泣不成声。
沈知夏紧蹙着眉头听她说完,她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她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轻拍了拍江请让的肩膀,鼓励她:“江姐,如果你真的喜欢她,不妨再勇敢一点,不论结果如何,至少得让她知道你的心意。”
“可是,我怕她已经不喜欢我了。”江请让脸上挂着泪痕,眼神茫然又无助的看向沈知夏。
她现在心很疼很乱,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她不知道前方的路,该怎么走了。
沈知夏咬咬牙,眸光晦涩,“不会的,真心喜欢一个人是不会轻易变心的。”她说的很坚定,就像是对她自己说的一样。
心在一起,爱就不会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那么一瞬间,江请让觉得沈知夏在透过她给过去的自己对话,她看到沈知夏满脸的落寞。
她难道还没放下陆雪吗?江请让很想问她,但一想到沈知夏这半年来闭口不提陆雪,或许,她还是会介意谈及那个人吧。
江请让滚了滚喉咙,“可是…”
沈知夏柔声提醒她:“江姐,缘分浅薄,别让自己后悔。”
一语惊醒梦中人。
她不想后悔。至少,不想此刻后悔。
只要江桐梓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不要推开她。不就是十年的岁月嘛,她愿意拿自己的余生陪她赌一场。
江清让快速的抹去眼泪,眼眸亮起了一层碎光,噙着笑,“谢谢你,知夏。”说完她拿上车钥匙就跑了出去。
沈知夏看向她的背影,眼底浮起笑,是由衷的欢喜,她真心希望她能追回所爱。
她拿出手机,却没有找到江桐梓发的朋友圈,不禁疑惑的眨了眨眼。
陆雪收到了江桐梓的消息,一边回复一边给沈知夏说:“桐桐说她马上到门口了,你再往前开开。”
陆雪的声音将沈知夏从记忆里拽了出来,她轻踩油门,感慨出声:“是啊,幸好她们没有错过彼此。”
白色宾利缓缓的停在机场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