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 春色最难得。
沈知夏光脚站在沙滩上,海浪不断冲击着沙滩,正是傍晚落幕时分, 天空被染成了橘红色。
突然一阵海风拂过,潮湿的空气里裹挟着咸闷, 呛得她弯腰掩面咳嗽得厉害。
在她咳到眼泪都快出来时,一瓶水出现在眼前,清冷的声音传入耳里, “没事吧?”
沈知夏接过水,双手扶腰直起身。看到眼前人时她怔愣一瞬, “苏律师, 你怎么也在这儿?”
苏白淡笑道:“我来旅游。”
沈知夏清了清嗓子, “好巧。”
苏白嗯了一声,两人陷入了沉默。
半晌,苏白开口问:“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沈知夏想了想,颔首同意。
餐厅里,沈知夏看到苏白边吃边忙着回消息,问:“苏律师是一个人来旅游吗?”
苏白放下手机, 摇头,“和我老婆一起来的。”
沈知夏疑惑问:“怎么没看到她?”
苏白撇了撇嘴, “我老婆身体不适,在酒店里休息呢。”
沈知夏眉梢一抬,说:“看来你和你老婆的感情还真挺好的。”
苏白扬了扬下颌, “那是,我上次就说过我们非常相爱, 你还不信呢。”
回想起之前的乌龙事件,沈知夏尴尬的笑了笑。
苏白发现沈知夏心情似乎不错的样子, 试探道:“你想不想听听我和我老婆的故事?”
沈知夏无语扶额,笑着说:“苏律若是实在想讲的话,我便勉为其难的听听吧。”
苏白轻笑出声,放下筷子幽幽开口:“我的爱人叫白沐苏。她的名字是我取得,我希望她能一直爱慕我。当然,我的名字也是一样的寓意。苏白,有她,有我…”
这女人怎么这么能秀恩爱啊。突然好想我家可爱的陆老师啊。夏和雪也很般配呢…
沈知夏倏地想到了什么,问:“白沐苏不是白董吗?你俩是一对儿?”
苏白掀唇一笑,“嗯呢。”
沈知夏抿抿唇,“好吧,你接着说。”
苏白滚了滚喉咙,“我和她是在国外的一家酒吧遇到的。当时她在里面卖酒,被一群有钱人围在中间,他们逼迫她喝酒。我那时候是个游手好闲的富二代,暑假正好无聊,本着看热闹的心情围观着这场闹剧。当我看到她为了赚那点可怜的小费一杯接着一杯喝酒时,我觉得她很可悲,年纪轻轻,有手有脚的为什么非要靠色相赚钱。”
沈知夏发现这个故事似乎有点意思,放下刀叉,洗耳恭听。
“渐渐地,那群臭男人喝嗨了,他们开始不满足于灌酒,他们要将她拽出酒吧。那个国家的治安非常混乱,我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在我要离开的时候,她突然回头看了我一眼,她眼里带着很多复杂的情绪。似是在求助,又像是认命。我有点奇怪,这不是她自找的吗?我没多管闲事,果断离开了酒吧。”
“我走在路上,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她的那个眼神。她长得非常漂亮,面容很干净,不该有那样绝望的眼神。我烦躁的揉了把头发,快跑回酒吧门口,在路口拦下了那群人。当时她看到我的瞬间,眸光倏地亮了一下。那群人威胁我,让我滚开。对方人多势众,我只能跟他们谈判,我用所有压岁钱将她救了下来。”
“那群人走后,她站在路边一遍遍跟我说谢谢,给我打一张欠条,说会还钱给我。我没多说什么就离开了。三个月后,我又在另外一家酒吧遇到的她。类似的场景,类似的遭遇。我真的没办法理解她为什么非要干这一行。于是我将她拽进包厢,骂了很多难听的话。她只说了一句‘人各有命’便离开了。”
“接下来我经常去酒吧,经常碰到她。有一次我喝多了,她将我带回了自己家。第二天醒来,我发现她住的地方好破旧,那是我这辈子住过最破旧的地方。只有十几平米,里面有一张床,还有一个小小的橱柜,上面堆满了锅碗瓢盆。房间里最突兀的是,里面有一张放满书的书桌。
“我觉得她这个人很矛盾,做着卖酒女的工作,又在偷偷读书。看着清冷厌世,又会带我回家。我对她越来越好奇了。那天,她给我做了一顿饭,出门在外突然吃到中国菜真的很抚慰人心,我好心提出让她不要卖酒了,我给她介绍工作。却被她拒绝了。”
“我们大吵了一架,争执中我才得知她是被人骗到国外的,没有签证,没有钱,身份证也被扣押了。骗她的人将她卖给了当地的一个人贩子组织,她得赚很多很多钱给对方,才有可能换回自己的身份证,才能重获自由。”
沈知夏觉得命运有时候真的很残忍,在这个和平年代,依旧存在着很多灰色地带。有很多妇女,儿童遭受着人贩子的迫害。她不由得在心底深深地同情起苏白的爱人。
“同为中国人,同为女性我对她的遭遇深表同情,当然不可否认我那时候可能就对她有了别样的感情。我找人打听了那个组织,当地有名的黑暗势力,官商勾结报警也没用。我那时候年轻莽撞,没想到可以求助大使馆。我回国跟父母求助,闹了很多天要到了一笔钱,父母帮我请了一些保镖。我带着她去找了那个组织的头目,多番交涉下赎回了她的身份证,销毁了卖身契。我找了货船准备送她回国。”
沈知夏听着不禁紧张了起来。如果对方真的回国了,苏白岂不是要错过她了。她体会过那种恋人生生错过的煎熬,永生难忘。
说起往事,苏白眼神变得悠远,唇角挂着一点笑,还有一点难过和惆怅。
沈知夏蹙着眉,静静地听,并不打扰。
“就在她即将登船的那一瞬间,我突然就不想让她走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拦下了她。并提出让她做我的情人,以身抵债。我知道她有野心,很想读书,便承诺她会供她读书,会给她准备全新的身份。我以为她那般倔强的人会拒绝如此羞辱的条件。可是她答应了,留了下来。”
“我带着她去了另一个安全的国家,之后我们顺理成章的同居了,虽然我嘴上说她是我的情人,但我从来没有碰过她。之后我求父母帮她办了新的身份信息,安排她和我一起读大学。虽然她比我大八岁,但她高中毕业就辍学了,只能跟我一起念大一。她没有跟着我学法律,选择了自己喜欢的金融学。”
“她是个善良,温柔的人,会每天给我做饭,洗衣服,无微不至的照顾我。虽然我家有钱有势,但是没有人像她那样关心过我。我们就那样相处了三年,一起上学,一起生活。那几年是我过得最开心的日子。”
桌上的饭菜都凉了,两人都没有心思享用美食,苏白继续说:“渐渐地,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她,我向她表白,被拒绝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明明感受得到她也是喜欢我的。我失控的逼她履行情人的义务,无论我怎么说她都死活不肯。在我步步紧逼之下,她哭着告诉我,自己配不上我。她说自己结过婚,生过孩子…”
“我们朝夕相处了三年多,我从来没听她提起过结婚生子的这些往事。我有点懵,那天晚上,她将自己全部的伤疤剥开,将所有的经历都告诉了我。”
苏白意味深长的看了沈知夏一眼,声音缓慢说:“她说自己出生在一个落后的山村,父母重男轻女,她努力学习考上了大学,可是父母却烧了她的录取通知书。为了给她哥哥娶媳妇,将她强行嫁给了同村的一个男人。因此她非常怨恨自己的丈夫,从不肯行夫妻之事。直到有一次她的丈夫喝醉酒,强行跟她发生了关系。后来…她怀孕了。”
那个年代在杀人,那些人其实也在杀人。
听到这里,沈知夏眉头紧蹙,心里隐隐有了一种预感。
她张了张口,像是想问什么,可是最后却还是没能问出口。
沈知夏眼眸晦了晦,再抬眸,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淡漠。
“她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自此她认命了,不再想着走出大山。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女儿也慢慢长大。村里的人经常会跟她说女娃不如男娃,劝她再生一个。她丈夫的亲戚们也都重男轻女,不待见她的女儿。她的女儿渐渐地受到了影响,会经常跟她探讨女孩是不是不如男孩?读书有什么用这类话题。”
“她幡然醒悟,不想自己的女儿跟她一样永远困在深山里,不想她的女儿走上和她相同的路。她又想跟命运再较较劲,于是她一次次的跟丈夫提出,去城里找工作,可她丈夫不同意,他们天天吵架。”
沈知夏紧张的喝了一大口水,有些事虽然过去很多年,但她记忆犹新。那时候他的父母天天都在为了这件事情吵架。
苏白顿了顿,说:“一次无意中她遇到了自己的高中同学,对方混的不错,多次劝她去大城市打拼,说大城市到处都是机会。她跟丈夫提起这件事。可她的丈夫依旧不愿意离开自己长大的地方,她提出离婚。本以为会遭到拒绝,没想到对方同意了,她丈夫唯一的要求是女儿归他。她好不容易有了出去的机会,又一心想着出人头地,便同意了丈夫的要求,两人很快离婚了。”
沈知夏心情如同一团完全找不到线头的毛线团,面色凝重,咬着牙不发一语。
那个年代,加上地域差异,贫穷差异,导致他们二人的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沈知夏不愿意去评判谁对谁错,虽然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并不无辜。
“婚姻”这个名词被强加在他们两人身上的那一刻起,他们的人生就注定是个悲剧。
更可悲的是,自己并不是在父母的期盼下出生的,而是暴力的产物。
哪有人会这样抛弃自己的孩子呢?
万事皆有因果。
她们这样硬凑起来的一家三口,注定会是后来分崩离析的结局。
苏白眼神里透出了哀伤,“她原以为自己可以去大城市实现人生理想,却不知道等待她的是见不到底的深渊。她和同学刚到县城,对方就以买票为由将她的身份证骗走。接下来她被绑了起来,一路偷渡到境外。”
苏白说:“期间她一次次逃跑,一次次被抓回去毒打。受尽折磨,后来她提出自己愿意出去卖酒,卖毒赚钱,头目或许是觉得以她的姿色,干这行可以赚到很多钱。所以将她放了出来。那些人一直在暗中监视她,她多次试图逃跑,不仅没成功。反而欠的债务更高。”
沈知夏不知不觉中湿了眼泪,心像被什么紧紧攥住了,喘不过气。
困惑她多年的问题在今天得到了答案。
一种悲哀从沈知夏心底升起,本以为她是飞黄腾达,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女儿,没想到她那些年竟然过得如此悲惨。
人的一生会做很多抉择,有些是对的,有些是错的,有些选择需要等到时过境迁,才能看清究竟是对是错。
那么现在回头看,妈妈当初不惜一切代价要走出大山的决定,是对还是错?
当沈知夏看到苏白眼里的疼惜时,一瞬有了答案。
是对的。
她圆了自己的大学梦。
实现了自己的人生理想。
她找到了自己的一生所爱。
苏白叹了口气,闭上眼:“我知道这些遭遇后更心疼她了。我不在意她是否结过婚,也不在意她生过孩子。我真的很喜欢她,她不同意我就一直跟她耗着。大学毕业后,她进了一家投行,她很优秀,对金融方面很敏感。她开始没日没夜的工作应酬。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如愿站在了金融圈的顶端。她将我为她花的钱全数归还给我。我再次向她表白,她终于答应了我。”
不得不承认,苏白比爸爸懂她,爱她。
苏白是个很好的爱人。
亲情总是带着矛盾性的钝痛感,即使被伤透了心,也永远没办法真正的去怨恨。
或许以前沈知夏还会怨恨她,但在经历了和陆雪这八年的阴差阳错,造化弄人。那些陈年旧事她突然就有了不同的见解。
白沐苏有自己的梦想,也有自己苦涩的青春,在她当了妈妈后,曾经也努力去战胜心底的创伤和遗憾,试着去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
只不过,她们母女缘分太浅薄。
虽然白沐苏是她的妈妈。但是,她也是她自己,她有权利拥有自己想要的人生。
沈知夏紧抿着唇,垂下头,一滴眼泪悄无声息的坠落在地上。
苏白神色愈发的黯淡,语调发沉:“恋爱后,我们生活的一直很幸福,直到九年前,她生了一场重病,万幸是胃癌早期,才有惊无险的挺了过来。从那以后她突然变了,不再玩命工作。她说想回国,我们便回到了京北。回国后,我发现她总闷闷不乐的,在我追问下,她坦言自己是想女儿了。”
沈知夏听到胃癌两个字,浑身几不可察的颤了一下,有很多个瞬间她在疑惑妈妈为什么不来看她的时候,都有联想过死亡。她总在想只要她平安快乐,永远不来看自己也可以。
说到这里,苏白暗暗观察了一下沈知夏的神情,默了默,说:“于是,我便托人帮她找女儿。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又觉得亏欠女儿太多不敢相认。而后,时间过得越久,她越没有勇气去见,没办法我们就只能默默的关注和帮衬她的女儿。”
沈知夏终于明白了,怪不得白董当年投资时那么爽快,怪不得她会义无反顾的支持自己所有的决定。
说至此,苏白喝了一口水,“我和她的故事大概就是这样的。”
沈知夏脸色泛白,颤了颤眼睫,问:“她很多年前是不是给她女儿发过一条短信?”
苏白察觉到了沈知夏低落的情绪,点了点头,“是。”
沈知夏顿了顿,又问:“她女儿大学留学的资助人是不是她?”
苏白:“是。”
沈知夏闭了闭眼,问:“她是不是给她女儿的公司投资了五个亿?”
苏白:“是。”
沈知夏指了指自己,明知故问:“她的女儿是我,对吗?”她陡然苦笑出声,笑了一脸的泪水。
苏白心酸的嗯了一声。
眼泪不停从眼眶里溢出来,沈知夏抬手飞快抹去眼泪,问:“我们今天的见面也并非偶遇,是吗?”
苏白又嗯了一声。
沉默许久,沈知夏突然问:“我能见见她吗?”
苏白看着她的模样,小声劝:“知夏,我知道你妈妈当年做的不对,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骂她。她当年在国外是身不由己,回国后又觉得愧对于你,不敢见你,但她并不是不爱你…”
“我知道了。”沈知夏声音里没有什么波澜的说。
苏白从包里取出便签,写下一行字,递给沈知夏,“这是房间号,你去找她吧。”
沈知夏站在酒店房间门口,手臂似是有千斤重,她怎么都按不下去眼前的门铃。
突然,门从里面打开了。
四目相对的瞬间,女人的眼眶就红透了。
沈知夏看着眼前这张与自己十分相似的陌生的面容,心中百感交集。
这些年所有人都以为她恨这个人,其实没有人知道,她一直都很想这个人。
我真的很想,很想你。
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隔着一米的距离沉默注视着对方。
半晌,沈知夏咬了下腔内的软肉,有些痛了才缓慢放开,淡漠问:“方便进去说几句话吗?”
白沐苏闻言回神,连连点头:“请进!快请进。”
沈知夏咬着后槽牙,大步走了进去。
白沐苏倒了杯水,站在她身边,局促不安道:“你…喝点水吧。”
一阵冗长的静默后,沈知夏咬咬牙,打破沉默:“你不用这样,这些年我一直想再见你一面,我很想知道…你有没有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要我?
想知道你为什么从不肯回来看我。
但是现在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晶莹的液体从白沐苏的眼角滑落,她泪眼朦胧的哽咽道歉:“对不起,夏夏。妈…是我对不起你。”
换来的是沈知夏的再度沉默。
久违的称呼让沈知夏心里发酸,这些年除了她的父母没有人叫过她这个名字。
过了很久,沈知夏才开口:“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我早就不恨你了,或者说我从来就不曾恨过你。”
白沐苏眸光一亮,刚想说话就听到沈知夏又说:“我不恨你是因为爸爸让我别恨你。你走后,他无数次跟我说让我千万别怨你,说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说一切都是他的错。”
白沐苏哽咽的说不出来话。
沈知夏颤了颤眼睫,喉咙哽了一下,“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的出生是你人生不幸的开始,如果没有我,你或许早就走出了大山。”
或许…就不会遭遇后来的非人折磨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白沐苏咬唇摇头,“夏夏,我一直很感恩你的到来。”
沈知夏勾起一抹苦笑,“你不必费心安慰我,我心里都清楚的。”
白沐苏慌乱的解释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没有编假话安慰你。当年在我被迫嫁人之后,我便和娘家断绝了关系,我又是真的不爱你爸爸。我感觉自己成了游魂,没有亲人没有归路。直到我拥有了你,又有了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我的生活才开始有了希望。”
希望?明明是绝望啊!
沈知夏眼里一下子有水雾漫开,她仰起头将眼泪倒回眼眶。
过了半分钟,她侧目看着白沐苏,几乎是咆哮式的问:“既然我是你唯一的亲人,那你离婚时为什么不带我走?不还是因为你觉得我是你的累赘吗?”
她终于问出了藏在心中多年的疑惑,问出口的瞬间这份执念也就烟消云散。
白沐苏怔愣几秒,柔声说:“你从来都不是我的拖累,正是因为有了你,我才想再往高处走走,我本打算先去大城市打拼几年,再回来就可以给你更好的生活。可是我没想到事情会…在我最想回来的时候回不来,能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没脸去见你了。”
白沐苏站在她面前,神态很悲伤。
沈知夏心乱如麻,嗓音有些涩地说:“我真的不怪你了,但我们也就只能这样。以后你我之间,桥归桥,路归路。你好好过你自己的生活。”
或许,自己和妈妈最好的和解不是相亲相爱,重归于好,而是看淡,接受所有发生的事情,然后彼此尊重,祝福。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白沐苏手紧紧揪着衣角,颤声问:“夏夏,你能不能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
沈知夏闭上眼睛,避而不答:“我今天来还想当面跟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带我来到了这个世界,谢谢你八年前发的那条短信,谢谢你资助我出国读书,谢谢你帮我挽救了亿禾金融。”
白沐苏滚了滚喉咙,问:“我还可以见你吗?就像普通同事一样!”
沈知夏淡漠道:“随你,况且你是公司董事,我没理由不见你。”说完径直往门外走。
白沐苏看着她的背影,喊:“夏夏…”
沈知夏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白董多保重。”
苏白回到房间,看到白沐苏趴在桌子上,眼睛哭的红肿,心疼的问:“你和知夏谈的怎么样?”
“不怎么样,她说以后还是陌生人。”白沐苏说完眼泪簌簌又往下落。
苏白用指腹给她擦着眼泪,“别难过,给她点时间消化消化。说不定她会原谅你的。”
白沐苏止住哭泣,“真的吗?”
苏白点点头,眉眼轻柔,“嗯,你的女儿和你很像,都是单纯善良的人。今天她在听到你的过往时,眼里的心疼藏都藏不住。”
白沐苏抿抿唇,“其实她说不恨我,我更心酸。我宁可她恨我,恨我起码证明她心里还有我。”
苏白抱着她,拍着她的肩膀哄:“我们慢慢来。就先从陌生人做起,只要她不抗拒你的靠近,你就有机会弥补她不是吗?”
白沐苏浅浅笑了笑,“你说的有道理。”
苏白亲了亲她的耳朵,含笑哄道:“不哭了,把我老婆好看的脸都哭变形了。”
白沐苏推开她,撅着嘴冷笑一声,“你觉得我变丑了,不想要我了?”
苏白怔了怔,忍俊不禁,“你傲娇起来简直和沈知夏一模一样。”
白沐苏听到女儿的名字,嘴角又耷拉了下来,茫然的问:“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苏白想了想,沉吟道:“我们暂时顺其自然,让孩子自己冷静冷静。既然来都来了就好好旅游吧,万一咱们和她偶遇了,到时候见机行事…”
白沐苏抱住她,“老婆,谢谢你。”
“谢我的话,今晚好好表现哦。”苏白眉梢一挑,在她耳边低声说。
白沐苏娇嗔她一眼,“老不正经的。”
苏白抱着她撒娇,“姐姐,人家才刚四十岁,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
白沐苏冷哼一声,“哦,是我老了,陪不动你了。”
好端端的提什么年纪啊。苏白咬咬牙,急忙找补道:“谁说你老了,我美丽的老婆明明十八岁。”
白沐苏笑出声,“你就会骗我。”
苏白看她情绪缓和了很多,柔声说:“别难过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知夏能放下心结,即使她最后还是没办法和你相处,我们来这趟也是值得的。”
白沐苏点了点,叹息道:“我知道的。我不急,听你的,慢慢来。”
苏白弯下腰,将她打横抱起,“走喽,洗澡去咯。”
沈知夏躺在床上,思绪游离,心情沉重,她无法想象那个人当年过着一段怎样煎熬的日子。
人贩子应该都很残暴吧。
胃癌化疗应该很疼吧。
她心底突然生出一点于心不忍。
自己态度是不是有点过于绝情了?
语气是不是有点生硬?
这么多年没见,也没来得及多说几句话。
在烦杂的思绪中,沈知夏渐渐闭上了眼,随之缓缓坠落梦境。
梦里,月亮很圆很亮。她梦到妈妈将她抱在怀里,嗓音温柔的给她讲白雪公主的故事。
在梦里妈妈说:我的夏夏就是公主。以后我会赚钱给你买好看的裙子。
画面一切,小小的沈知夏听到奶奶又在骂妈妈,骂她天天晚上糟蹋电费读书,有那精力还不如争些气早点生个男娃子。
晚上,小沈知夏钻在妈妈怀里,奶声奶气的给妈妈告状:“妈妈,奶奶今天又在偷偷骂你,她说你只知道看书,不生男娃娃。”
白沐苏看她小嘴撅的极高,笑了笑:“没关系,妈妈不在意这些的。”
小沈知夏耷拉着脑袋,问:“妈妈,你喜欢男娃娃还是女娃娃?”
白沐苏莞尔一笑,手指点了点沈知夏的鼻尖,“妈妈只喜欢我的夏夏小公主。”
“我也最喜欢妈妈。”小沈知夏问:“妈妈,你每天干农活那么辛苦,为什么晚上还要看书啊?”
白沐苏亲了亲她的小肉脸,说:“这里的人都认为女娃生在大山,嫁汉生子,洗衣做饭是她的宿命。曾几何时妈妈也是这样想的,直到妈妈去城里读书。我才知道原来世界还有另一面,从此我便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不能过这种一眼望到头的日子。虽然妈妈没本事失败了。但妈妈觉得多看点书总归是有用的。”
小沈知夏似懂非懂,瞪大眼睛问:“妈妈不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嗯,不太喜欢。”白沐苏深深地叹了口气,“夏夏,妈妈从小到大听到最多的话就是女娃娃别读太多书,学的好不如嫁的好。我们生活在这个地方,你不可避免的也会听到很多这种类型的话。但是,你一定要记住妈妈说的话,读书是有用的,知识可以改变命运。还有以后再有人在你面前说你不如男娃,你就把耳朵捂起来,别听,别信。性别不应该是判定一切事情的标准,我们要从封建中走出来,迎接风和自由。”
小沈知夏郑重点头,又问她:“那如果我也像妈妈一样失败了呢?”
白沐苏一怔,眸光坚定:“不会的,妈妈会想办法给你自由选择未来的底气。”
久违的一夜好梦,沈知夏睁开眼睛,心情格外的舒畅。
终于有一次,她梦见妈妈时不再是破碎悲伤的画面了。
分离多年,故人重逢。很多被遗忘的碎片重新浮现在她脑海中。她全都想起来了,她们母女仅有的五年相处时光,妈妈的确是有爱过她的。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