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静的聆听之后, 红发龙种的嘴角显出笑意,黑色的瞳孔隐隐有向属于龙的金色转变的趋势。
“是谁对你说了这些呢?不好意思,我这么说不太礼貌, 因为整个说法都不像是小安可你的风格, 如果是小安可的话, 应该不会把话说得这么绝对,也不会是这种比较偏向于负面的想法吧?”
她眼睛眯起,向来爽朗的笑容中带了点安可看不透的意味,隐隐的压迫感从周身透了出来。
那您真是看错我了, 我从头到尾都是这么消极。
安可默默在心中吐槽。
“你真的不打算考虑一下吗?这是新的提案, 在少数种聚集地做角质护理工作可比在这边做要简单多了。”
安可说着,拿出了一份新的资料来, 这大概是游方连夜赶出来的方案,今早她把这份方案交给安可的时候, 还在不住地打着哈欠, 头发也披散着,不像平常一样扎了起来,憔悴的样子比平常看上去还要更符合外界对于她们这个种族的印象。
霍格姆依没有说话, 眼睑低垂,伸手将那份方案拿了过来, 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之后,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声。
可她的眉头又分明是轻蹙着的,叫人看了只觉得矛盾。
她将资料递了回来,声音轻飘飘的,像落不着地的云。
“……这份方案写得很好, 确实,是对我最有益的方案。”
那份方案安可也简单看了一下, 应该说游方不愧是老前辈吗?写出来的方案比她的要严密、严谨得多,光是迁址地,就列了好几个,然后又从各种数据中,找出了最适合霍格姆依的一个。
她所做的方案,和平日中那副她那副冷静到甚至让人觉得有点冰凉的样子并不相同,就如同成熟温柔的母亲,娓娓陈述利弊,又严密得如同游子衣上的针线,叫人挑不出错误来。
即使是霍格姆依这样缺失了有效教育的人,也能看得出,这是份再好不过的方案。
“——但是,我不想接受。”
她话锋一转,那份资料又被推了回来。
雪白的封面上,漆黑的大字赫然可见,没有作者署名。
安可张了张嘴,很难说出话来。
对于霍格姆依的态度,她好像抓住了点线索,又好像没有,一切都是缥缥缈缈的。
“……我可以问一下为什么吗?”
“也没什么,我出生在这里,在这里长大,我所有的朋友也在这里,所以我想继续在这里,仅此而已。写这份方案的人,如果能给出一份,让我在这里,也能做我想做的事的方案,我就接受。”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她的要求无理取闹。
但这都与安可没有任何关系,毕竟她就只是个传令鸟。
她点了点头:
“好的,我知道了。”
旋即站起身来,收拾了一下桌上的资料:
“那我今天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了。”
霍格姆依也跟着站了起来,高大的阴影投在安可面前,或许是为了配合角质护理店的招牌,龙种宽阔的角在她的红发间钻了出来,粗粝而又峥嵘。
“不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吗?”
“不了……回去还有工作要做。”
被龙种的阴影所笼罩,安可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那我送你回去?”
霍格姆依看了眼安可背后的空地:
“你应该没开车来,对吧?”
这时候她又变成那副善解人意的样子了,用着热情的口吻,黑色的瞳孔也没转为金色,但安可还是控制不住地向后退了一步。
想要离开龙种的阴影。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霍格姆依当然没有错过安可的动作,她沉默了一瞬,然后重新挂上极具亲和力的笑容:
“那我就不留你了,再见。”
“再见。”
安可抱着包,匆匆离去。
霍格姆依坐在店内,看着安可逃也似的背影,睫毛垂了下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是一间新开张的店铺,门口还摆着庆贺用的礼花,老板勤勤恳恳地坐在室内,清点着自己的工具,只可惜,门可罗雀。
——
“她真是这么说的?”
游方坐在安可对面,烦躁地皱着眉头,手指在纷长的黑发之中穿过。
今天很罕见的只有安可和游方两个人,熊金和白靡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安可点了点头,没有过多表示。
游方见状,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她不是不接受这份方案,她是不接受由你来告诉她这份方案。”
如果被有心人听到,恐怕会觉得游方此时说话的方式实在是有些不太得体了,但是她话中的意思,安可一下便理解了。
她早就已经有所感觉了。
“抱歉啊,让你卷了进来,恐怕从一开始,方案怎么样就都无所谓。
“我还说熊金傻,其实最傻的该是我,竟然被他们两个人给耍得团团转——其实从熊金的态度就看得出来了,他虽然脑子不太使,但孰是孰非终究是分得清的,怎么可能脑子都不过的就说那种话。
“是我太急了,没有细想,啧,竟然会被他们两个四肢发达的家伙给耍到”
游方一下像倒豆子一样倒出来了一堆话。
安可直觉这不是她应该听的东西,但现在这个情况走又走不掉,她也只能坐如针毡,一言不发。
游方抬起头来,看向安可:
“你不喜欢听我说这些,对吗?”
话语犀利又直接,让安可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她也只能尽可能委婉地说出口:
“这属于你的个人隐私,我不太方便说些什么,如果可以的话……”
笑声打断了她的话语,游方原本向后靠着的身躯向前弯来,她的两只手交叉成拱形,下巴看似随意地搁在了那上头:
“你和白靡……是那种关系?”
一声惊雷,把安可炸出了一声冷汗。
“……为什么这么说?哪种关系?”
“其实那天晚上,我还没走,因为有点好奇,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想看看部长到底会加班到几点——然后你来了。你们做了,对吧?”
“……”
“放心好了,我没在办公室里,只是不小心在外面听到了声音而已,我很识趣的,没打扰你们,直接就走了,能不要用隐私权起诉我吗?”
安可脸上的笑容就这样被夺走,去往了游方的脸上。
“虽然我不清楚你们到底具体是什么关系,但还是想要提醒你们一句,以后在公共场合还是要注意点,当然,我也知道兔子的发情期……”
“你现在提出这件事,是什么意思。”
魅魔的脸被冰封住了,带着僵硬和愤怒,这些都被压在眼底,灼灼地燃烧着。
从第一眼见她起,游方就觉得她不像是一个魅魔。
“难道就只是想要提醒我?”
习惯性讽刺,安可不好的习惯之一,在当下这个局面,她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她已经在后悔为什么要被熊金拉进来趟这趟浑水了。
恶劣的态度没能招惹到游方,反而让她原本烦躁蹙着的眉头舒展开了。
她脸上带着轻松的表情:
“我想要和你交换秘密。”
“……什么意思。”
“我知道了你的一个秘密,我也想让你知道我的一个秘密。
“我想要你……陪我去见霍格姆依。”
游方的声音落下之后,过了很久,室内依然是一片寂静,终于,安可开了口:
“为什么?”
“我不想……算了,跟你说也没关系,我不敢一个人去见她。”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安可说话的感觉蓦然变得尖锐许多,同之前装出来的样子简直天差地别。
游方笑了笑,手指轻轻摩挲着桌沿,像是情人间的爱抚:
“她坐的那三年牢,是我送她进去的。
“不然你以为,她一个被种族特性困扰的龙种,会因为那么一点故意伤害罪,坐上那么长时间吗?
“因为她袭击的是另一个少数种,这桩案子不需要顾虑种族矛盾,所以——判决很公正,不是吗?”
安可终于知道为什么霍格姆依会是她的前女友了,但是她还是要说:
“……你应该知道我没有一点战斗能力的吧?”
她是魅魔!手无缚鸡之力的魅魔!想要她和她一块儿去面对可能会暴怒的龙种?开什么玩笑?霍格姆依随便动个身,她就要吓得躲到八里地开外了。
“我当然知道,”
游方失笑:
“我又不是让你过去陪我打群架。”
“那你叫我做什么?”
“只是想要你陪一下而已,仅此而已。”
话语轻敲,落地无声,可惜安可就不是个会读空气的人。
“……我不会扮你的新女友。”
她怕当场被霍格姆依暴起按在地上打。
“也不需要你扮演,她知道我不喜欢你这款。”
游方脸上的表情稍稍有些无语,显然是没想到安可的思路会拐到这种程度。
“那你为什么不叫熊金……”
“行了行了。”
在安可又一次想要开口论证自己有多么不适合陪她一起去的时候,游方终于摆了摆手,一副无奈的样子:
“你不会有人身危险的,就在我旁边充个摆设的作用,行不行?”
浸淫社会这么多年,游方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安可在担心什么。
“那你为什么……”
“别问这么多,就说行不行。”
对付像安可这样的人,就是要穷追猛打,逼着她做出决策,可惜部长似乎不太明白,不然也落不到如今这个连名分也拿不到一个的地步了。
游方端起放在桌子上的水,轻轻抿了一口,大脑飞速转动的同时,还不忘感叹白靡一声。
傻子都看得出来她对安可抱着什么样的感情,那眼睛在看着安可的时候,温柔得都快化成一团水了,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安可和熊金倒是连傻子都不如了。
在心里嘲笑了他们两人一句以后,游方又在水杯上方升起的袅袅热气中看向安可。
安可思考了很久,体感上一个世纪都快要结束了,她这才抬起头来,不情不愿:
“……好吧。”
游方咧开嘴,笑了,笑容中夹杂的是安可看不出来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