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灯光昏暗, 驻唱的歌手抱着吉他,浅淡的歌声从弦中流淌出来,沾染到木制地面上, 和炉中的炭火味道纠缠在一起, 让人稍微有点目眩神迷。
侍者将两人所点的酒端上来, 酒液清亮,反射着那人的红眸。
和喧闹的极乐不同,这里是家清吧,时间还早, 人还不是很多, 氛围很是悠闲宁静。
安可坐在白靡对面的沙发上,默然无言。
终于, 还是白靡先开了口:
“叶挽人最近几个月都要在我们社区做田野调查,你要暂时做好心理准备。”
安可的眉毛皱了起来:
“过年期间也是?”
距离过年还有几天时间, 而她们单位一向是除夕那天放假,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的确要和叶挽人相处上一定时间。
“过年期间也是,据她所说, 她就是特意挑在过年期间来的。”
白靡恰合时宜地给了肯定的答案,然后, 她犹豫了一会儿,说道:
“安可,有些话我知道你可能不太想听,但是……”
“那就不要说。”
安可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冷淡。
她或许要开始考虑年前就交出辞职信的可能了, 只是那样的话估计损失会有点大。
白靡垂下眼睫,假装没有听见安可的话:
“她和我说, 会把你高中时候的事都告诉我,只要我配合她的研究。”
“什么!”
一语惊人,安可直接猛地站了起来,不小心撞到了桌子,酒杯晃动了两下,洒出几滴酒液来。白靡从桌子旁的抽纸盒中抽出几张纸来,抹掉了那几滴酒液。
或许是她波澜不惊的态度安慰到了安可,安可受惊了的大脑总算是慢慢地恢复了平静,她坐下,眼睛紧紧盯着白靡现在没有在注视着她的那双红眸。
“……你没有答应她,对吧?”
很自然而然地质问,如同亲密无间的关系一般。
“我……”
白靡张开嘴,顿了一下,说道:
“我还没回复。”
那张精致的脸扭到一边,眼神躲闪。
“……你没有答应她的必要。”
安可抿了抿唇,拿起酒,索性将其一口灌下,脸上浮起薄红,她这才能继续开口:
“她的研究,绝不仅仅只局限于习性上的。”
说来好笑,叶挽人高中的时候最喜欢的明明是生物,甚至会专门逃课去听生物讲座,可是当安可问起她为什么选了文科的时候,她却又笑而不语。
原因大抵只有一个,有关少数种的生理性研究早已因违背伦理而被禁止,只有人类学这一社会科学才可以专门去研究少数种。
一想到叶挽人在看着她颈间印记时那奇怪而又狂热的眼神,安可曾经被她手指所触碰过的地方都在一阵又一阵地泛鸡皮疙瘩。
安可很认真,认真地担心白靡的安危,但是白靡好像并不够认真,她再次看向安可:
“你不问问,为什么我想要知道你高中时候的事情吗?”
刚刚喝下的那杯特调里许是放了生姜,那种辣辣的味道一路涌了上来,在安可的舌根停住了,她的舌头好像突然又打起了结,在白靡的面前。
于是她低下头,在手机上又点了一杯酒:
“……我不想知道。”
她本应该说“我尊重你的隐私”的。
白靡笑了。
脱去了厚重的羽绒服之后,她内里是修身的白色毛衣,高领,显得她的脖颈更加修长,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一种侵占性的美在侵略着安可的领地。
安可不自觉舔了舔唇,酒精从胃传输到神经,让大脑毫不意外地陷入恍惚之中。
“不,是因为你知道为什么。”
她的下巴搭在手上,红眸水亮:
“你知道我喜欢你这件事。”
恰似有烟花在脑海之中爆炸,安可几近停止了自己的呼吸,不知多少秒过去以后,她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
“那天我喝醉了,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相信一个醉鬼的话,所以我现在想和你再说一遍,那不是醉话,我的确,一直都喜欢你,所以想要去了解你的全部,包括那些我所没有参与的,你的人生。”
她的眼神很真诚,像是有星子在里面游动一般。
新的酒被端了上来,又放在了安可的面前。
安可也不知道自己下单的时候是在想些什么,端上来的竟然是一杯鲜红如血的酒液,如同兔子的红眸一般。
“……抱歉。”
安可终究还是只能这么说道。
这是变相的拒绝,没有一个人会听不懂其中所包含的意味,即使白靡早就已经知道了结果,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显出一抹失落来。
但这失落很快就被她掩饰在了笑容背后:
“为什么要道歉呢,因为你拒绝了我的告白?”
话语轻松,就像两人只是正在闲聊的好友罢了。
“还是说,因为你正在为甩了我而做准备?”
又是一语惊人,安可脸上的表情很是动摇。
也是,为了避开白靡,她这段时间甚至都没有在自己的房子里住,无论是谁都能看得出来,实在是有些太过明显了一点。
“安可,听我说。”
“你没必要辞职,如果你不想要见到我的话,我会自己消失,但是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
白靡看着她,眼睛里满是忐忑,她的手指放在桌下,紧张地纠缠在一起。
安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如果我说不呢?”
两人的中间,鲜红色的酒液还没被人动过,水面倒影微微荡漾。
白靡又一次笑了。
“如果你说不的话,我想我可能会死缠烂打一段时间吧,毕竟你应该早就听说过了吧,兔妖就是这么一种卑鄙的物种。”
的确,斯提早就说过兔妖是怎样的一种生物,但对于安可来说,她嘴中的兔妖,似乎与现在这个在自己眼前温柔笑着的白靡有很大的差别。
安可沉默地伸手,将中间侍者刚刚端上来的酒杯拿入手中,然后又是一口灌下,白靡就在一旁看着,什么也没有说,更没有不自量力地去阻止她。
脸上的酡红更上一分,安可的眼睛因醉意而变得朦胧。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脏的狂乱跳动是为了谁,她只知道自己的脑子乱成一片。
魅魔的手在桌下握成拳状: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明明是被拒绝追求的一方,但她的说话声中却带着恳求的意味。
或许她今天就不应该鬼迷心窍,白靡说是什么就是什么,跟着她来到这家酒馆,不然就不会发生这么多她不想面对的事情了,更不会为了强迫自己面对而一杯又一杯地灌下这些烈酒。
安可看着白靡,眼睛不知为何便湿润了,她的手搭在额头上,装成醉了的模样抑制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的情感。
敏锐的兔子当然不可能察觉不到对面的状态不对,白靡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站起身,走到安可身边扶住她:
“你喝太急了。”
“别碰我。”
安可甩开她的手,一旦被触碰,一旦精气进入了身体,她就再也回不去了,就只能去过依靠他人的“喜欢”过活的生活了。
一意识到这一点,她整个被酒精沸腾起来的内心一瞬间便冷却了下去。
“抱歉,是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我好像是喝太多了,我先回去了。”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起身,便被一只纤细的手按住了肩膀。
明明只是一只手而已,却让她完全动弹不得,安可向上看去,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有点惊慌的表情。
白靡紧挨着她坐了下来,靠近她,炽热的呼吸在她耳边灼烧:
“因为很可爱,发呆的时候很可爱,皱眉的时候很可爱,吃饭的时候一小口一小口的样子也很可爱,而且很温柔,明明不熬夜但还是会赶来接我,明明不擅长和小孩子相处但还会给她们准备糖果,即使对你做出那些你不喜欢的事情,你也……”
白靡还没有说完,安可便猛地站了起来,她现在整个人羞得像被煮熟的虾子一样,根本不能看。
“我好像是有点醉了,我先回去了!”
安可手紧紧捏着衣角,慌里慌张地说完这些话,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白靡。
白靡无奈地笑了一下,伸出手:
“我送你回去吧。”
她的那杯酒她还没喝过。
鬼使神差地,安可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一直到上了熟悉的车子,安可的大脑才回过神来,可是已经没有了退路,一阵香风传来,白靡靠近她,为她系上了安全带,就像把她整个人给禁锢在了这小小的一片空间里一样。
安可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白靡问她:
“回哪个家?”
她这才反应了过来,回答道:
“……原来那个,就行。”
白靡“嗯”了一声,启动车子。
她的开车技术一如既往的好,让人昏昏欲睡。安可稍稍感觉有些尴尬,也就只好望向窗外,一成不变的城市霓虹如浮光跃金般跳动在她眼中,带着九年前她绝对不可能想象到的陌生感。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白靡突然开口:
“我刚刚说的事,你方便的话能在考虑一下吗?”
安可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
“如果我坚持说不的话,你会怎么死缠烂打?”
大抵是因为飞驰在路上的缘故吧,安可现在的心情早就没有了刚刚在酒吧时的紧张与焦虑,相反,甚至有了几分解脱的感觉。
白靡轻声笑了,她的笑声很软,像是会漂浮在夜晚空中的泡泡,让人心情愉悦:
“嗯……大概会去极乐每天驻点抓你吧?不等到你罢休。”
“……都说出来了,这下我不是知道该怎么对付你了吗。”
安可低低地抱怨道,头舒服地靠在车背上。
风从车窗略微开了的间隙中灌进来,吹动她的头发,吹向了驾驶座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