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堂匆匆赶回医院。
说实话,他宁愿贺聿洲是骗他。因为面对一脸焦急担忧的贺奶奶,那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愧疚又翻涌上来,夏知堂简直无地自容。
贺奶奶对他很好,他却害贺聿洲受这么重的伤。
夏知堂推门进来的时候,贺聿洲正挺尸挨骂。奶奶擦了擦眼角,回身站了起来:“……堂堂来了。”
夏知堂迎上来乖乖叫了声奶奶,眼神则不由得往贺聿洲身上瞥。他在电话里说得匆忙,也不知道到底编了什么瞎话,要怎么“助演”。
但姜还是老的辣,奶奶一看他们俩交换眼神就知道贺聿洲在捣鬼。
“是你把堂堂叫来的?出门在外不当心,这点心眼全都长在怎么糊弄我身上了!”
“没糊弄,我这是找人证啊,证明我没撒谎。”贺聿洲说,“真的就是意外,奶奶,这谁能预料到呢?要说我顶多也就是高估了那个摩托车主遵守交规的意愿,但怎么也不能说是我的错吧,您怎么还搞受害者有罪论呢。”
“你少来这套!”
奶奶真是能被贺聿洲这嘴气死,要不是他已经躺在病床上,真恨不得揍一顿。
“这可是你叫堂堂来的。”奶奶转向夏知堂,“堂堂肯定不会撒谎。”
夏知堂无奈地看贺聿洲,都什么时候了还油嘴滑舌,难怪奶奶不信。
“奶奶,的确是出了意外。”夏知堂抿了抿嘴,坦白了最重要的部分,“聿洲推开了我,所以他才会受伤的。”
这下换贺聿洲无奈,那眼神就是在说:亏我想尽办法圆过去了。
对上贺奶奶惊讶又复杂的眼神,愧疚煎熬着内心,一股热气冲上眼眶,夏知堂忍着泪意,小声说:“对不起,奶奶,都是因为我,您要骂就骂我吧。”
夏知堂低着头,甚至不敢看贺奶奶的眼睛。他等着教训或抱怨,但只等来了一声叹息。
贺奶奶重新坐在椅子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拍拍夏知堂的手臂,示意他也坐下。
“……所以前些天,他说去C市,真的是去找你了?”
贺奶奶问夏知堂,眼睛却还瞪着贺聿洲。
夏知堂连忙答:“是……是去找我。”
贺奶奶又叹了一口气:“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懂,也懒得管,但我知道贺聿洲最近都在折腾什么。所以你们现在是……和好了?”
贺聿洲抢着说:“对,我们复合了。”
奶奶懒得理贺聿洲,面向夏知堂求证。
“……是,我们……和好了。”夏知堂看了奶奶一下,很快又垂下眼,“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医生说了,只要好好养着,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的。”
“自己的身体自己操心,有没有后遗症的,难道还要我这把年纪替你费心?”
贺奶奶哼道:“你想想怎么跟你妈交待吧,还有工作,就算你爸多管闲事,你就能一点都不上心?”
贺聿洲说:“您让我一件一件处理,保证不会再让你心烦了。”
这些话虽然句句都说贺聿洲,但是夏知堂只是听都越发无地自容。贺奶奶看出他坐立难安,拍拍他攥紧的手:
“你别紧张,堂堂,奶奶一向是该骂谁就骂谁,你还不知道吗?”
这份熟稔和亲切,让夏知堂鼻音加重:“奶奶……”
“等你以后真是我们家人了,再骂也不迟。”
贺奶奶一向喜欢夏知堂,这时难得带了笑意开句玩笑。
夏知堂还没反应过来,贺聿洲就假装干咳了几声。见他眼睛简直像黏在夏知堂身上,贺奶奶摇摇头,准备起身:
“行了行了,看着你我就来气,我回去了。”
夏知堂跟着起身:“这就走吗,那我送您。”
“不用,你照顾这个病号吧。”
贺奶奶看了看夏知堂:“也才几个月不见,怎么瘦了不少?你那个工作没日没夜的,哎,你们这些孩子,都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夏知堂不好意思地笑笑。
贺奶奶像是想起什么,又说:“对了,既然和好了,今年还是在家过年吧?”
夏知堂帮奶奶打好车,目送她上了出租车,这才回到病房。
贺聿洲一见他就扬起笑容:“我还以为你直接走了。”
夏知堂没接话,倒了水递给他,问:“你是找我过来演戏,还是趁着奶奶在让我承认‘复合’?”
贺聿洲叫屈:“我哪能想到奶奶会问什么呀。”
“再说我们不都——”贺聿洲看着夏知堂的脸色,小声说,“你不是也想么?”
见夏知堂转身收拾杯子,就是不说话,贺聿洲继续试探:“生气了?”
“我有那么容易生气吗?”
虽然这么说,夏知堂脸色还是淡淡的,拿了个橙子坐在椅子上开始剥。
橙子很快剥好,贺聿洲厚脸皮地伸手。
“那你一会儿……还去工作室吗?”
夏知堂看着贺聿洲的手,自顾自把橙子吃掉。
在贺聿洲不可置信的眼神里,夏知堂把最后一瓣喂进他嘴里。
“不去了,今晚在医院陪你。”
养病的日子很无聊,因此贺聿洲就格外盼望夏知堂过来。
虽然他貌似因为“被迫承认和好”有些不快,但平心而论,夏知堂算来得很勤快,离开时也会明说是因为工作或是十九。
因为大部分时间都不能动,贺聿洲就剩一张嘴,总是忍不住撩拨夏知堂。他感觉得到,夏知堂会因为他有伤耐心忍让,但不想忍的时候就会沉下脸不理他。
这是个很小的细节,贺聿洲有时候也会纳闷自己怎么变得这么欠。
但是很快他就想明白了,这样的小脾气,夏知堂从前是没有的。
这让贺聿洲觉得新奇,也让他觉得他是在和真的夏知堂谈恋爱。
时间过得很快,这半个月贺聿洲恢复得也不错。最重要的是,夏文茂一家终于松口了。
陈放唱红脸,杨泽唱白脸,在这两人的努力之下,他们意识到如果不松口,夏知堂会大义灭亲让夏知明吃牢饭。
夏文茂丢不起这个人,更无法忍受唯一的儿子因此丢了“人人艳羡的铁饭碗”,因此虽然极度不甘,也只能含恨答应分家的条件。
夏知堂回去了两天,到了新宅的产证,顺便单立了户口。他拿到了属于他的东西,也终于和贪婪的亲戚彻底切割。
至于这房子是否要真要做民宿,找谁代理,都是后话了。
贺聿洲因为没能陪夏知堂回去大为遗憾,所以在夏知堂回来后拿着房本和崭新的户口本翻来覆去地看。
夏知堂紧挨着贺聿洲也靠在床头,视线随着贺聿洲的动作变化着。
这薄薄的两样东西拿在手里,分量却不言而喻。贺聿洲不禁感慨:“费这么大劲,有个好结果,总算是值了。”
夏知堂摸摸贺聿洲的脸,声音低下来:“我倒宁愿你好好的,房子也不急在一时……总之,谢谢你。”
“谢什么。”贺聿洲亲吻夏知堂的手心,忽然反应过来,“我可不是邀功。”
夏知堂笑起来,贺聿洲看着他,又得寸进尺:“还是说邀功也行?”
“你想怎么邀?”
“我想……要不然出院吧?医生不是说只要静养就行,我觉得半个月我已经恢复得很好了。”
贺聿洲转了转身:“肋骨几乎没感觉了,我现在也能自己上下轮椅。”
“你别乱动,就是这时候才要注意呢。自以为行,结果骨头长不好。”夏知堂按住他,上下打量,“住得好好的,为什么忽然要出院?”
“这都是钱啊……我现在没工作了,虽然说有点存款,但还是得精打细算,你说是不是?”
夏知堂眯了眯眼:“你编点好的。”
贺聿洲神色越发诚恳,话题换得非常顺滑:“你看,快过年了,我整天躺在这无聊死了……不是说一起回家过年吗,我想是不是得买点年货给奶奶。”
夏知堂不说话,继续那么看着贺聿洲。
贺聿洲只好露出狐狸尾巴:“不是……我这也是心疼你啊,我要是住家里,你就不用三头跑了,是不是?而且你忙着的时候我还可以帮忙照顾十九。”
这算盘珠子都快崩到夏知堂脸上了,他故意装作不高兴的样子:“什么意思?你还要我回市院小区那个房子?”
贺聿洲语塞。他哪还敢提那套房子,但要他直接说住夏知堂家,也有点太饥渴了。
于是贺聿洲小心翼翼看着夏知堂的脸色,小声说:“……我就随便说说,住医院挺好的。”
夏知堂跟他对视几秒,忍不住笑了出来,凑过去在贺聿洲嘴上飞快地碰了一下,更小声说:“那好吧,你住我那里,照顾十九。”
贺聿洲当然不可能买什么年货或者照顾十九,但夏知堂的确可以少跑一处,方便了不少。
干他这行没有什么节假日的自觉,剩半个月就要出图,这个年也就除夕和大年初一可以休息。
除夕这天中午,夏知堂从工作室回家,稍微收拾一下就准备去奶奶家。
贺聿洲坐着轮椅还不老实,非要换新衣服。
夏知堂抱怨:“你好麻烦。”
贺聿洲说:“麻烦什么,这是过年的习俗。”
“你都多大了?”
“我就是八十了也得尊重传统文化啊。”贺聿洲催促,“你也换,我买的同款。”
夏知堂虽然嘴上嫌弃,但不得不承认,贺聿洲这些看似幼稚的举动,却真能调动快乐的期待。
夏知堂提前打好车,推着贺聿洲去了奶奶家。
小区里已经有孩子在放摔炮,伴随着大人的斥责声和小狗兴奋的叫声,空气里也隐约飘来食物诱人的香气。
有人在楼道门口贴了新的对联,在电梯里碰到邻居,看到贺聿洲坐着轮椅,也只知趣地开玩笑:“哟,好久没见,小贺都有专人专车了。”
敲门时,贺奶奶正在炸带鱼,笑着把他们迎进来,看到夏知堂提着礼品就说:“小混蛋哪有这心,谢谢堂堂。”
贺聿洲辩解:“这都是我挑的,他整天画图,哪顾得上。”
老人家其实根本无所谓什么礼品,只是看到小辈就高兴。
安顿好贺聿洲,夏知堂就熟练地卷起袖子要去厨房帮忙,贺聿洲心安理得地打开电视:“奶奶,我妈呢?”
“她要等吃饭的时候才能回来。”
贺聿洲心里就有数了,他妈来,他爸就不会回来。
贺聿洲受伤的事,他已经提前跟贺旗说过了,但是以贺旗对他的关心程度,“已阅”之后就没下文了。
春晚开场十几分钟后贺旗开门,看到贺聿洲甚至还打趣:“哟,听你奶奶说你是英雄救美,看上去还真有点那个意思。”
夏知堂简直要抬不起头来,连忙起身跟贺旗打招呼。
贺聿洲仗着有伤,仍旧只出一张嘴:“贺医生在外悬壶济世,对我就只剩挤兑了。”
“好久不见知堂了。”贺旗坐下,“炸带鱼放你那边,你爱吃的。”
夏知堂受宠若惊:“谢谢阿姨。”
对于桌上的每个人,这都是难得齐聚的温馨时刻。电视里播放着热闹的歌舞,围聚在一桌热气腾腾的美食旁,放松而亲密地闲聊着。
夏知堂当然是最感动的。
奶奶和阿姨对他就像以前一样,仿佛对他和贺聿洲的矛盾全不在乎。不可避免地,他们聊到两人去C市的事和贺聿洲的伤,也问到了夏知堂的家人。
除去那最不堪的、贺聿洲受伤的矛盾和真相,夏知堂都如实相告。贺旗并没有太多同情,而是赞许地说:“这样就很好,不管亲戚怎么样。人嘛,往前走更重要。知堂一直很稳重,这我知道。”
夏知堂一放松,话也多了:“其实多亏贺聿洲出主意,他真的帮我很多。还有车祸的事……真的很对不起。”
贺旗说:“那是你们两个人的事,贺聿洲都不介意……”
贺聿洲一边吃,一边听夏知堂和妈妈奶奶聊天,偶尔搭话。看着夏知堂乖顺的模样,心里不觉好笑。也只有在长辈面前始终是这样。
“……阿姨您放心,贺聿洲的伤我会负责的,不让您和奶奶担心。”
这是夏知堂第二次做这样的保证,原本贺聿洲是说不上的满足,可此时看着夏知堂这么专注诚恳,又看着贺旗和奶奶满足欣慰,贺聿洲心里陡然升起一丝异样。
饭后,夏知堂还要帮忙收拾碗碟,没一会儿却被奶奶赶出去:“行啦,去看电视,这里用不着你。”
夏知堂只好回到客厅,坐在贺聿洲轮椅旁边:“好看吗?你怎么这么入神。”
说着视线在电视上停留了十几秒,让人尴尬的小品,但贺聿洲还是不作声。
夏知堂察觉到异常,凑过去和贺聿洲面对面:“你怎么了?”
“……没什么。”
夏知堂不由得抓住贺聿洲的手,看了厨房一眼,小声道:“你不高兴啊,到底怎么了。”
贺聿洲沉默了几秒,像是下定决心,才抬眼看着夏知堂:“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很羡慕我,很喜欢我妈跟我奶奶,是吗?”
夏知堂不明所以,老实地点头:“对啊。”
“那你这么尽心地照顾我的伤,是因为感觉对不起她们吗?”
“……她们很爱你,我愧疚也是正常的吧。”
夏知堂听懂贺聿洲的意思,他再次看向厨房,似乎怕奶奶和阿姨出来察觉到贺聿洲的异常,于是有点着急:
“贺聿洲,是你说的,就算我因为愧疚和你在一起,你也无所谓,为什么今天忽然——”
“我是说过。”贺聿洲露出一个苦笑,“可我以为,你在奶奶面前承认‘和好’,总有一半是真心的,你对我总还有喜欢的。”
“……你想跟我复合,我就和你在一起。”夏知堂轻声说,“我的确感谢你,也真的对阿姨愧疚。你说想了解真实的我,这就是我的想法。”
“夏知堂,你可以因为这样就跟人谈恋爱吗?”
“我和你说过吧,我都是为什么会和之前那些人在一起。”夏知堂顿了顿,“我是喜欢你,可如果当时就那么跟徐霖重新在一起了,我也可以接受。”
夏知堂像是把自己绕进去了,眼里浮起几分迷茫:“我们最近……不是挺好的吗,你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见贺聿洲不说话,夏知堂想了想,换了个问法,试探道:“或者,你想让我怎么说?”
“你想让我怎么承诺呢,聿洲?”
作者有话说:
堂堂:谈恋爱怎么这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