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睡了很久很沉的一觉。
薛玄怕他做噩梦,自己整夜都没有睡,仅仅只是合着眼。
但或许是因为他前一日累极了,就连做噩梦的力气都没有,反而睡得很好。
“唔……”
贾环睁开眼睛,一歪头就对上了两只狗头。
乌云和雪球也不知在床边趴了多久,大约是洗过澡了,干干净净毛绒绒的,眼睛又大又圆。
两个小家伙一声不吭地看着贾环,见他醒了立刻双眼一亮开始撒娇,“呜呜。”
“学乖了?也不闹我起来。”他伸手想摸一摸它们的脑袋,但手臂一抬起来便觉酸得很,还是两只狗主动伸过来蹭了蹭。
薛玄推门进来,就见乌云和雪球趴在床边撅着屁股往床帐里蹭,“环儿?”
“你已睡了六个时辰了。”
贾环整个人都裹在柔软的被子里,只露出半张脸,声音有些哑,“不想起来了。”
“那就不起来,我已经和老太太那边说过了。你昨日在城外受了凉,半夜发热,太医说不好出门见风,先在我这儿养病。”
贾母素知他体弱,闻言也没怀疑什么,只是嘱咐了些话,又让人送了衣裳食用来。
“嗯……身上还是疼……”他手腕裹着纱布,伸出胳膊来让揉。
薛玄又拿了热帕子给他敷脸,如今贾环脸上的红斑已经褪了大半,只是面色仍旧苍白,没太多血色,“等会儿用过饭吃药,我看看。”
腰背上的青紫还是没完全散开,只是因为用得药极好,所以看上去比昨日强些。
“再上些药膏罢,会消得快一些,疼就跟我说。”
贾环趴在枕头上,瘪着嘴哼哼,“哪里都疼……”
他的脑子慢慢清醒,想起夜里的事来,“救我的人安顿好了么?张仙姑的毒可解了?”
薛玄手上给他揉着药膏,掌心的肌肤白腻温暖,却带着刺眼的伤,“她已服过解药了,我让人到刘姥姥家里送了些东西,等你好了再派人去说一声。”
“姥姥是好人……”他终究没什么精神,没说一会儿话眼睛就又闭上了,但也并未睡着,只是懒懒的不想动。
乌云和雪球仍旧挤在床头,脑袋叠在一起看着贾环,“汪呜。”
薛玄没有再提起赤云的人,贾环索性不问。
他现在根本不想知道赤云漾如何了,也并不在意,他不想把时间放在不值得的人与事上。
左右是不需要他操心的事,自然会有人为他办好,“屋里闷,还是出去坐会儿罢。”
“嗯。”薛玄将人从床上抱起来,面对面的托着,贾环的脸枕在他肩上,无聊地发出‘咘咘咘’的声音。
“今儿日头暖,带环儿去亭子里看游鱼好不好?”
“好……”贾环动了动脚趾,勾着薛玄腰间垂下的彩穗宫绦,有些痒痒的,“你说池子里的鱼好吃么?”
“等你的伤好了,到时候捞一条上来让厨子做了,尝尝就知道了。”天气越发暖和,如今已是初夏时节了。
薛玄只拿了件月白披风系在他身上,便抱着人走出了卧房。
乌云和雪球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跳起来用脑袋去顶贾环的脚底。
他常拿两只狗当脚垫,自然知道触感不错,“去亭子上趴着去。”
亭中芦枝正在摆放饭食,自然也都是贾环素日爱吃的菜式,只是如今他身上有伤忌口的多,许多食材都上不了桌。
栏凳上铺了软绸垫子,还放了些他日常喜欢的小玩意儿。
洁牙净手后,贾环趴在亭栏边看小鱼,几尾金红的锦鲤似乎比之前胖了一些,“怎么这么肥,看着就不好吃,还是算了。”
池边栽种的麦冬已经开花了,娇娇小小的,长叶静静垂在水面上。
薛玄接过一碗碧梗粥,哄他吃了两口,“谢俨和玉竹今早都来过,只是当时你还睡着。”
“嗯……等我能出门了,再去谢他们吧。”昨日都已经问过了,还有五殿下和北静王,都为他奔波了一夜。
这也算是他欠下的人情,往后还是要找机会还上才好。
池子里的鱼不算太活泼,游了一会儿就停下不动,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贾环坏心眼地拿了桌上玛瑙碟子里的樱桃,扑通扑通地投进水里吓它们,捉弄得一群鱼儿惊得满池乱窜,“哈。”
“等会儿让钱槐钱椿来见我,我有事吩咐。”
芦枝捧着放了干净帕子的托盘凑过来,“三爷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便是,何必舍近求远呢。”
“你……也行。”他看了一眼芦枝,拿过帕子擦手,“你去月蜃楼找晴雯,把我最常看的书拿来,再到母亲那里送个信,我等会儿写给你。”
他要办的琐碎事本用不上薛玄身边的人,但既然人家都开口了,也不好拂了人家的意。
芦枝笑嘻嘻地应了,“保管给三爷办妥。”
既然要去贾府送信,薛玄便让他顺便送些东西给赵姨娘,“你母亲知道是在我这里养病,想必挂心得很。”
“嗯?”贾环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慢慢地才后知后觉,“哦……母亲定然是在想,万一环儿被薛玄那狐狸精占便宜欺负了,可该怎么办?”
“咳!咳——”芦枝死死捂着嘴,怕自己笑出声来,跟了侯爷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敢有人把这个词安在他身上。
薛玄无奈地笑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环儿明知我不会的。”
贾环赤脚搭在乌云背上,“母亲才不会信呢。”
“对了,那我们何时南下?”原本定的日子是两天后,但现在眼看是不成了,两日都不够他养伤的,“真想快点儿动身。”
经历过这个事儿之后,他对京城是越发腻了,想到往后还要在这地方待许多年,就想赶紧启程下江南去。
薛玄想了想,“如今已是入夏,等你身上的伤养好了些,就可以动身。”
最快也就是这样了……贾环趴在栏杆上沐着阳光,随口道,“想吃冰酥酪。”
“去让厨房制碗冰酥酪来,别太凉了,你提醒着什么能放什么不能放。”
芦枝应了一声,顺手将桌子上的碗碟收拾了拿下去。
一碗桂花杏仁冰酥酪被呈了上来,但彼时贾环已经窝在薛玄怀里又睡着了。
他正抱着人往卧房里回,见状便道,“你吃了罢,等醒了再让做新的来。”
虽然薛玄也不知贾环这一觉会睡到什么时候去,“王太医开的药方是一日一服的,先让人去把药煎上,用炉子煨着。”
芦枝只好端着碗边吃边往外走,正好碰上了办完事回来的侧生,“哎,别进去了,三爷睡着了,侯爷陪着呢。”
“又睡着了?”侧生便停在了院外月洞门前,“赤云漾方才在四方馆发疯,被玉竹世子打晕了。”
“啊?”芦枝闻言又吃了一勺冰酥酪,不太理解,“关我们什么事?打呗。”
好像是没关系……北凉的世子和赤云的王子打架,说起来跟他们有什么关系,的确不用急着禀报。
“吃不吃?才做好三爷就睡着了,侯爷就赏给我了。”
“你吃,我不爱吃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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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间,在贾环还未醒来之时,薛玄进了一趟宫。
承湛帝此时也已经听水铮说了大概的经过,连他都不禁叹道,“夙仪这孩子,怎么这么多灾多难的。”
水钧在一旁道,“父皇,那五里亭离城内才多远,赤云人也未免太放肆了。”
“掉了牙的狮子尚且还有三分余威,何况是当年以一战百的赤云珲,赤云的铁骑数量虽不多,但却精良无匹。”
皇帝从座上起身,“好在,赤云漾不会是下一任国王。否则这样暴戾的人做了君主,边城的百姓也要受苦。”
“父皇心系黎民,自然以国事为重。”
水铮坐在太师椅上并未说什么,不一会儿德禄就进来说,薛玄来了。
“好好好,要说法的来了,你们俩先下去罢。”
二人对视了一眼,便起身从侧门退了出去,承湛帝仍旧站在龙椅前看折子。
薛玄进了殿中,便请安道,“陛下万安。”
“快起来罢,你昨日忙了一天,夜里想必也没睡好,一大早进宫来定然是还生着气呢。”皇帝放下手中折子,笑着让他坐下,“这么些年,从未见你这样。”
薛玄的确还没消气,即使是在皇帝面前也失了笑意,只是道,“陛下打趣臣了。”
皇帝偷偷瞥了他一眼,“真就这样生气?看来夙仪伤得不轻。”
“……浑身都是伤,没有一处好肉了。”薛玄深深呼出一口气,“环儿说到底没有伤及性命,还让我不要再追究了。”
德禄见状忙上前扶着人坐下,又让上茶来,“侯爷喝口茶,平平肝火。”
他坐在椅上并不喝茶,“但是陛下,环儿无辜遭难,我不能这样轻易放过。”
“哎呀。”都听到他这样说了,将心比心,皇帝也没法再去说和什么,“好吧,好吧……但他毕竟是赤云珲最宠爱的儿子,只是别要了他的命。”
他又想了想道,“你断了大淳与赤云的交易往来,赤云珲总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若是他传密信来问,到时候朕替你担着就是了。”
薛玄要的就是这句话,“多谢陛下,臣这就去东宫请安了。”
等他走了后,承湛帝对着德禄叹了一口气,“这时候才能看出来,谨意如今也不过堪堪二十。”
“还是年轻好啊。”
德禄躬身笑道,“侯爷平时太过稳重,难怪陛下会有此感了。”
“哈哈哈……罢了,都是小孩子,在自己家里受了外人的委屈,我总要帮他们讨回来的。”
皇帝复又在龙椅上坐下,拿起御笔继续批阅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