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江荔是个怪人的事实,谢烺已经有了充分的认知,但他偶尔觉着,自己对她的认知还是不够充分。
——他以为江荔在办公室养了一盆洋葱取名叫苗苗,并且每天定时给它放世界名曲已经够离谱了,但现在,江荔和五名下属围成一圈站在实验桌旁,神色肃穆,正准备给实验桌上血肉模糊的三只小白鼠举办葬礼。
这葬礼流程还挺正规,江荔表情沉凝地复述了一遍三只小白鼠的编号,死亡日期以及实验用途,然后用手机放哀乐,全体默哀三分钟。
听着她手机音响里传来的唢呐声,谢烺有点遭不住了,忍不住戏谑了句:“要不要再给它们三个摆个席?”
哪家好人给实验小白鼠办葬礼啊!!
江荔表情诡异地看了他一眼:“你精神有问题吗?死的是老鼠诶。”
谢烺:“...”就她的精神状态怎么好意思来质疑他?他一个确诊的精神病进了江荔实验室都感觉自己精神状态日益良好。
江荔没搭理他,一手放在心口,带着几个下属在苍凉的哀乐声中默哀了三分钟。
谢烺自己san值狂掉,忍了又忍,等江荔结束之后,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句:“为什么要给小白鼠举行正式葬礼?”他不以为然地挑了下眉:“这不是实验消耗品吗?”
江荔摇头:“做生物研究除了需要解剖小白鼠之外,有时候还需要解剖猴子,兔子或者猪等一些体型更大哺乳动物,最开始研究的时候,看到动物在自己手下垂死挣扎,还会产生怜惜不忍等等情绪,但越到后来,这种感觉就会越来越迟钝冷漠,逐渐变得对死亡缺乏敬畏,甚至拿杀生来开玩笑,这其实是种有点危险的精神状态。”
她耸了下肩:“不论在科研这条路上能走多远,我希望自己能通过这种方式,在任何时候都对生死抱有敬畏之心。”
这个理由显然超出谢烺的意料,他顿了顿,禁不住侧头看着她。
结合江荔前几天对他不尊重他人工作的批判,他微蹙了蹙眉,露出点若有所思的表情。
在他思考的当口,实验室的门忽然被敲了三下,谢烺循声看过去,厌恶地皱起了眉:“褚宁玺?”
看到谢烺在这儿,褚宁玺也有点意外,神色凝滞了下,甚至连以往风度翩翩的姿态都维持不住,淡淡道:“我还以为你在这儿陈教授那里学习呢,原来在这儿啊。”
自从前两天同学聚会之后,褚宁玺就断断续续地请假,这还是江荔这几天头一次见到他。
他这几天的状态很是糟糕,自从父母离婚的那刻起,他心底最后一丝侥幸终于破灭,他不得不面对这对父母从来就没爱过自己孩子的事实,他大哥有自己的家庭,比起亲兄弟,两人更像是事业上的合作伙伴,而跟他交往过的那些女人呢?他回忆了一遍,也大都是风月场上来往的过客。
他仔细想了想,他高高在上地活了二十多年,居然没有一刻是被人真正爱过的——然后,他就想到了江荔,想到两人曾经青涩又亲近的那些时光。
但老天也真够残忍的,在他以为她深爱过自己,自己也真正为她心动的时候,他才蓦地发现,江荔很有可能没把他当回事?他以为的爱慕居然有可能是他自己脑补出来的?
那晚上之后,褚宁玺一下崩了心态,甚至有些逃避现实,在家里颓废了好些时候。
这怎么可能?这根本不可能。人人都说江荔喜欢惨了褚宁玺,不是吗?
所以他到底还是对江荔抱有幻想,至少两人年少时的亲近并不是假的,直到今天,他才终于下定决心来找她问个清楚。
没想到刚找到江荔,就发现她和谢烺待在一起,神情舒适惬意,褚宁玺的心情有多恶劣可想而知。
谢烺心情也没比他强到哪里去,冷着脸不言语,哟,这不是江荔的青梅竹马吗?
在他看来,褚宁玺显然精心打扮过一番,溜着头发,敞着衣裳,一副勾栏样式,打量着谁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单论声势,这幅打扮把经受批评教育,已经开始素面朝天的谢烺比了下去。
不过谢烺也能看出来,褚宁玺的真实状态并不好,眼皮肿胀,眼下一圈青黛,显然好几天没休息好了,谢烺心里一下舒坦了。
他主动出击:“褚二,你瞧着脸色不太好啊,是和那个叫宁宁还是萍萍的网红好上了吗?正好我家里有几盒补肾的补品,要不要我让人给你送几盒过去?”
“没有。”褚宁玺脸色难看,理了理衣襟,转向江荔:“我想和江博士单独聊几句,能麻烦闲杂人等暂时离场吗?”
谢烺两条腿就跟钉在原地似的,一动也不动,皮笑肉不笑:“不好意思,我是江老师的实验助手,眼下在这间实验室里,能被称为闲杂人等的只有你一个。”
江荔至今还留着褚宁玺送的生日礼物,他也不知道两人之前到底是什么关系,反正暧昧是没跑了,谢烺能留他在这儿和江荔单独相处才有鬼。
褚宁玺见他死赖着不走,少有的怒气上脸,不过很快他就调整好神色,只和江荔说话,微笑着问:“之前关于人造子宫前景论述的那篇文章完成的怎么样了?“
江荔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前景论述很好写,关键难点在研发上,目前国外的研究水平也只到人造子宫孵化小羊的阶段,离人类从人造子宫中诞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褚宁玺一笑:“这是个很有前景的项目,希望你的团队能抢先研发出来。”
他知道谢烺在这儿,他想说的话注定没机会说了,干脆铆足了劲恶心他,专心致志地和江荔讨论起项目来,这中间夹杂的术语谢烺一个戏剧表演学硕士一个字也听不懂,明摆着是在排挤他。
谢烺忍不住懊恼起自己当初干嘛选文科,要是选了理工类,这会儿早把褚宁玺怼到西天去了
眼看着褚宁玺和江荔相谈甚欢,一涉及江荔热爱的领域,她整个人都像发着光似的,从容不迫地侃侃而谈,奇思妙想不断,褚宁玺瞧的都有些走神,用尽心力才勉强跟上她的开阔思路。
谢烺生命中更是头一回出现类似于自卑自闭的情绪,脸上甚至开始涨热,怒气值不断攀升。
他心里邪光一闪,忽然以手扶额,造作无比地闷哼了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江荔和褚宁玺齐刷刷看过来,谢烺不愧是影帝,将近一米九的汉子应是演出弱柳扶风的娇弱来,他一手撑着桌面,扶额蹙眉:“我有点不舒服,不会是中暑了吧?”
江荔愣了下:“那你把窗户打开休息一会儿,不行的话去医务室吧。”
谢烺皮笑肉不笑了下,一脸造作:“光休息恐怕不行,褚主任身上的男士香水味太冲,熏到我了。”
江荔也反应过来,看向褚宁玺,不满道:“实验室有规定,不准化妆或者喷香水进入。”
褚宁玺本来对谢烺的好感值就为负数,这时候的厌恶更是到达了顶峰,他努力调整了一下呼吸,淡淡道:“抱歉,我知道了。”说罢,转身出了实验室。
等回到自己实验室,褚宁玺手指在办公桌上轻点了两下,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点开微信上一个纯黑色的头像,名字叫春池的。
褚宁玺看着头像出了会儿神,才发送消息过去:“之前那笔投资的事儿,咱们找个机会面谈?”
这个尹春池就是谢烺那个私生子弟弟,才从国外回来,一直明里暗里地想把谢烺踩下去,上个月还找他来拉过投资。
老实说,尹春池的那几家高级会所颇有门道,他也垂涎这里面的利益,但尹春池这人他接触过几次,是个有点邪门甚至病态的个性,听说他有个舅舅是道上混的,褚宁玺是正经生意人,不想和这种人牵扯。
但他眼下被谢烺的狗德行激的邪火乱冒,想也没想就要和尹春池合作。
那边很快恢复:“四天后,晚上十点,红源会所。”
......
谢烺在那边拉踩,满脸轻鄙地道:“你应该不知道吧?褚宁玺是圈里出了名的浪子,现在是海王上岸想找个接盘的,也不知道谁倒霉接手他这么个n手货。”
他别扭地干咳了声,佯装不经意地自我推销:“为了防止绿云罩顶,也为了身体健康,我觉得找对象还是得找那种洁身自好,从不乱搞男女关系的。”比如他这样的。
江荔没听出来他在恶意雄竞,作为互联网老年人,江荔甚至没听懂他在说什么:“接盘是什么意思?海王是指那部美国电影吗?”
谢烺:“...”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她打开窗户通风,又问:“现在好点没?”
谢烺想到她前几天帮自己按摩穴位的事儿,眸光闪了闪,抬手扶额,一副命不久矣的德行,嗓音消沉地道:“好像没用,我现在甚至有点呼吸困难,防止中暑可以按什么穴位?”
江荔也没多想:“那你闭眼,把嘴张开。”
谢烺一顿,五指下意识地收紧。
她是想要人工呼吸?
谢烺心跳不自觉加快,又不免纠结,早知道早上带漱口水过来了,不过他有专门的牙医,牙齿非常健康,口气也挺清新的,唯一不足的是没什么接吻经验...但应该不至于出丑吧?
而且这进展会不会有点太快了?
他面上微烫,倒是难得乖顺地合上双眼,慢慢地抬起脸。
江荔从抽屉里取出一罐霍香正气水,吨吨吨给他灌了进去。
谢烺正期待双唇相触呢,猝不及防被灌了一嘴中药,脸色肉眼可见地变成了青色。
一股又甜又酸又苦又辣的味道通过味蕾直冲天灵盖,他不受控制地‘艹’了声,一边咳一边干呕:“你搞什么!咳咳咳咳咳...哕。”
江荔奇道:“中暑喝藿香正气水不是常识吗?”
谢烺想到刚才满脑子粉红泡泡的幻想,简直恼羞成怒:“那你让我闭眼干什么?!”
江荔道:“怕你不肯喝,为了方便我给你灌药。”
谢烺羞恼至极,还要强行挽尊,口袋里电话铃响了,终于打断了他的小学鸡行为。
他看了眼来显,发现是谢昌如打来的,不由微沉了脸,出门走到僻静拐角才接:“有什么事?”
“怎么跟你爸说话呢?”谢昌如先摆家长夹子斥责了句,又难得和缓了口气:“你弟弟最近在创业,手头资金短缺,我想替他为你借点钱。”
之前他私下联合董事缩减对水木研究所的投资,也是方便他腾出一部分资金给尹春池投资,但是被谢烺在中间拦住了,缩资的事儿才没能成行,为了支持小儿子,谢昌如不得不把自己名下的固定资产变现,拿去投资。
不得不说,这世上没哪个脑子正常的人会为了私生子跟婚生子开口借钱的,谢昌如还真是脑残巨婴人设不倒。
谢烺都懒得生气,斜靠窗边,语调懒散:“妈都过世这么多年了,我怎么不知道她还给我生了个弟弟?”
谢昌如给他噎死,厉声道:“你明知道我说的是春池!”
他叹了口气:“你弟资金出了点问题,正好你打算退圈,收缩了不少产业,手头现金流应该不少,这样吧,你把钱给他,算你投资的,以后他连本带利还你。”
谢烺本来想直接挂电话的,想了想,还是得提点几句,语调微沉:“是他预备在京城新开的高级会所?我劝你谨慎点,尹春池手上可不太干净,你真以为普通会所能赚那么多钱?”
尹春池之前在澳门搞了家类似的会所,又在公海弄了条游轮,搞得的确是风生水起,不过他胆子也够大,居然把手伸到京城来了,真是不要命的蠢货。
在谢昌如眼里,小儿子乖顺贴心懂事,一向知道心疼他这个老父亲,比乖戾骄横处处跟人对着干的大儿子不知道强了多少倍,他认定谢烺信口雌黄,不悦道:“春池是老实孩子,怎么可能做违法乱纪的事儿?你弟弟有难,你不帮衬也就算了,居然还污蔑他?”
他皱眉,十分异想天开地道:“你不会是怕他抢了你的风头,怕老爷子改主意另选继承人吧?”
谢烺居然给逗笑了,噗地一下笑出声,直接挂了电话。
尹春池姓尹,就算真玩出火了也牵连不到谢家,他的会所目前还没正式营业,但他如果硬要作死,谢烺也懒得管他。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谢烺还是跟江荔请了半天假,回集团做公关准备。
......
午休时间结束,小朱和小周回了办公室,小周居然抽空去研究所外面的品牌服装店买了几套女装回来,趁着还没到上班的点,一件一件在仪容镜前比划着,小朱在一边给她建议:“这件好看,不过太职业了,看着有点压抑。”
“这件好这件好,绿色的显白!!”
小周因为家在外地,虽然工资不低,但一向比较节省,很少会在打扮上花这么多钱。
江荔走进更衣室,见两人在一件一件试衣服,好奇问了句:“怎么突然买这么多衣服啊?”
小周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朱心直口快:“江博,尹学弟过两天约她出去玩,她在为约会准备啦。”
江荔对别人的事儿没兴趣,那个尹学弟她也不认识,哦了声就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