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卯时一刻,萧长恒按时上朝,李润醒了之后, 便在福宁殿候着人。

  今夜酉时宫内有宫宴,届时, 萧桓便会率兵攻打金武门, 按照萧长恒原有的计划, 那支军队会顺利到达政和殿, 宫内的御林军做戏反抗, 文武百官混乱之中, 便有暗卫刺杀东厂为首的几个重要人物。

  如今这个局面, 宦官已经早有准备,为首的几人中几乎手里都有私兵, 但远比不过萧桓带着的十万精兵,民间更有魏琛的铁骑看守,这一兵变只不过是给百姓做个样子。

  李润不知自己那番话,尉迟尽忠听进去多少,若他醒悟, 甘心赴死,那今夜便是无血之战,若他拼死反抗调动大晟境内的私兵, 那这场兵变,依旧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

  李润现在只能等结果,辰时三刻, 萧长恒准时下朝。来到福宁殿的时候, 李润正在旎图前站着。

  萧长恒走近, 才发现李润正在观察宫里的路线图。

  萧长恒站在李润背后, 喜德海出了外殿,清了宫人:“润儿,在做什么?”

  “金武门外便是护城河,”李润指了指那处:“若今夜尉迟尽忠水路逃走,可有想好对策?”

  护城河连接着大晟境内最大的一条运河,若是从那里逃走,很有可能逃到兰楼和吐蕃的交界处,那时候说不定预计好的所有计划,都会被打乱。

  萧长恒顺了顺李润的被,将人拦在怀里,“放心,宫内外皆有暗卫埋伏,就算萧桓不来,今夜他也出不了宫,润儿大可放心,朕很快会将此事安息下来。”

  李润微微颔首:“若他伏法,并未反抗……”

  萧长恒道:“那便留他十族,李彬一事他是幕后主使,兰楼和大晟边境的人口生意,多是仗着他的名号行事,十几年里光是这一件事,背后便是数不清的人命案,更别提其他琐碎的杂事。”

  萧长恒说罢,又想起李润和他说过的那件事:“只不过,是朕之前疏忽了,没查清楚他的背景,若是提前用此事做要挟,说不定事情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李润:“不关你的事,萧凡比他又能好上多少,增加税收,克扣军饷,甚至连赈灾的灾款都能给扣下来,不分是非的把温大人发去辰州。”

  李润:“事已至此,长痛不如短痛,清理完东厂之后,还有更多的官僚体系需要完善,从科举制度选拔人才到和民间的税收问题,这才是长久战。”

  萧长恒点头:“嗯,不说这个了,先去吃药。”

  说罢,男人把他拉到内阁,将宫人呈上的安胎药放凉,亲手喂:“这几日你操劳了,吃完药朕带你去御花园逛逛,晚上便不出门了,可好?”

  萧长恒喂的慢,反而把本来就苦的草药变的更难喝了,李润推了推男人的勺子,接过来碗吨吨两口,熟练的将自己那碗药吃下,“也罢,我现在怀着宝宝,见不得打打杀杀的,不过你也要尽量保证太子殿下的安危,把温大人那里照顾好。”

  萧长恒笑了笑:“好,今夜之后,我便将温习清放出来。”

  李润点头,用萧长恒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但是今夜太子殿下将谋反一事做实,若之后你要禅位,该怎么办?”

  萧桓是萧凡唯一的儿子,今天也并非真的谋反,只不过东厂在大晟百姓心里的位置不轻,若不给和合理的消息,尉迟一旦被杀,那民间的私兵便可以此为号,召集起义兵发起更大的战事。

  所以,萧桓为夫报仇,逼宫刺杀,尉迟都督为救圣上,被刺身亡,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萧长恒同他说过计划,又说想禅位,若是把屎盆子扣萧桓身上,那禅位又禅给谁?

  太医说过,孕夫的肚子不能随便碰,萧长恒伸出去的手,又缓缓收了回来,抿唇牵住了李润的手,目光放在他已经隆起的肚子上:“萧桓无意皇位,朕给他写过信,现在这个烫手的山芋,算是没人接手了。”

  李润:“……”

  “那可如何是好,实在不行传给温大人?”

  萧长恒憋了半天,才缓缓道:“朕想,等咱们孩子出生了,便栽培他。若是女孩子,咱们便给他寻个有实力的上门女婿,助她成一代女帝,若是男子,成人之后便给温习清带,我们可以再要个孩子,一起云游四海。”

  李润:“……”

  “你当真这么想?”

  萧长恒本就无心皇位,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是顺着他的意思来的,他也想过,若是真能禅位给萧桓,到时候他得温习清辅佐,定能还大晟一个太平盛世。

  没想到,萧桓也不愿当这个皇帝……

  他们萧家的人,可真是活的自在。

  他们的孩子出生,难道就要背负这么重的压力。

  李润突然想起来幼时身为一朝宰相的大父亲同他说过的话。

  “你才三岁,便不愿读书,若是父亲之后老了,我李家一代忠骨岂不是要断在你手里。”

  “你以后是要做宰相的人,肩上的担子如此重大,岂能和其他孩子相比,今天的功课做两份,呈到我房里。”

  李润抿了抿唇,脑子里突然浮现萧长恒拿着折子对自己的孩子说:“你以后是一朝天子,岂能只做一份功课,写十份,寅时前呈上来。”

  若是个女儿……

  他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写十份功课!

  自己生的娇娇宝贝,定是要自己捧在手心里养的。

  哪能还没出生,就背负这么大的压力。

  李润闭了闭眼,扶上萧长恒的肩:“长恒,我觉得你的想法有问题。”

  萧长恒:“嗯?”

  “我们不能给孩子这么大压力,若是执意要他/她登基,那也是要咱们守着的。”

  李润正经道:“做父父的,还是要陪着孩子成长才是。”

  萧长恒点头,不否认李润的想法:“那润儿愿意留在宫里?”

  李润蹙眉,他上一辈子忙忙碌碌在就习惯了,他是怕萧长恒不喜欢,为了他一辈子活的不自在。

  李润没回,反问萧长恒:“你呢,可愿意为了我们的孩子,一心放在大晟,放在这方寸之间?”

  萧长恒沉思,将李润揽在怀里:“与我而言,只要你陪着,哪里都是世外桃源。”

  两人在内殿谈心谈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商定好了他们育儿大计。

  酉时,福宁殿外的看守多了起来,见春也从宫里的院子里回到了殿内,喜德海一直守着李润,郁子音也奉命留在李润身边。

  不足一个时辰,宫外便传来刺耳的铁骑声和厮杀声,李润在内殿抄写经书,心神不宁。

  见春守着李润,见人忧愁,便一直开导,拿着几个给还没出生的小宝宝准备的玩具,和李润聊天。

  李润无心他事,太阳穴突突的跳。

  就在见春单向输出的时候,郁子音从外殿进来,一身银甲映在烛火前,明明暗暗间,她走到李润面前,行了礼。

  “公子,陛下召见,属下跟您一起过去,您身子若是不便,属下便自己回去复命。”

  李润停笔,抚上自己的小腹,“走。”

  -

  刚出福宁殿,便可看见平日里安静的宫里此时格外喧闹,不少身着铁甲的官兵和宫里的羽林卫拼打,走到政和殿前不远处,清晰可闻血腥味儿。

  李润步行疾走,随着一众银甲暗卫走到金武门的时候,只见城门前堆积了不少的东厂官服人的尸体。

  萧桓和温习清双双被御林军拿下,城楼下死伤无数。

  李润蹙眉,喊道:“温大人!”

  “太子殿下!”

  温习清笑着同他点头,萧桓则两眼发红。

  “本官无碍,李大人快去。”

  李润点头,又见不远处的御林军压着数名铁甲军伏下,显然这一仗已经结束。

  上了城楼,边都是宫里的银甲护卫,萧长恒一尘不染的站在城楼前,身边数百侍手持长枪围着一人。

  李润走近了,才看清,众人围着的就是东厂都督,尉迟尽忠。

  而尉迟尽忠手里抱着包裹竟是一名幼儿!

  李润上前,郁子音便十分警惕,直到李润平安的走到萧长恒面前。

  李润蹙眉,看着眼前被众人围着的尉迟尽忠,称了一声:“尉迟大人。”

  围在众人中年的人,一身官服已经染满了血污,只有怀中的幼儿还安然无恙,看起来还在睡熟。

  尉迟尽忠已经是不惑之年,平日里精致的盘发也散开来,白须随着城楼上的晚风飘,浊目迸发着锐利的光看着李润:“李大人。”

  萧长恒没想到李润会来,但他知道李润肯定会过来,所以他还是下了令。

  看着面前死前话还多人,萧长恒心里有些烦躁,主动将李润护在身前,抚上他的背:“润儿若不舒服,便先回去,这里已经安置妥当,东厂的人都已伏诛。”

  这时候,抱着幼儿的尉迟尽忠怒声道:“李大人,老臣有话要说。”

  李润扣上了萧长恒的手,示意他放心:“我不过去,就他这么说。”

  萧长恒点头。

  李润正声:“尉迟尽忠,你输了。”

  “臣甘愿认输。”说罢,男人狂笑两声:“只是谁又赢了?”

  “东厂的私兵打不过陛下手里的御林军,可是若想掀起一阵兵变又如何不是轻而易举。”男人看着李润,将手里的幼儿做呈上的姿势:“李大人说的对,以百人性命相博,不值。”

  “臣一生作恶无数,野心勃勃,如今这个下场,也不做辩驳,只是臣到死才想明白,有些事情强求不来,”他道:“稚子无辜,臣愿用东厂的军令牌换身后百人性命,只愿李大人和陛下宽宏大量,放无罪之人一条生路。”

  萧长恒沉声:“猖狂。”

  “如今东厂的私兵已在兰楼的骑兵视野之下,你又如何掀起波涛?”

  被围着的男人闻言,目光一片呆滞,捧着幼子的手开始颤抖,白须紧蹙,死死凝视着众人之上的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陛下果真是……”

  “是老臣糊涂。”

  “是老臣糊涂啊……”

  像是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落下,绝望之余,男子微微低头,用沾满血污的手碰了碰怀里安睡的幼儿:“义父这便带你走。”

  城墙之下,烽火燎原,大晟宫外却一片安详,不远处的都城城内,万家燃着烛火,与此时兵变的晟宫行成强激的反差。

  萧长恒挥手,还未下令,李润便抓紧了男人的掌,低声道:“长恒,稚子无辜,东厂再大的罪孽,和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儿无任何关系,留下幼子一命,就当是为我们的孩子集福。”

  萧长恒蹙眉,淡淡嗯了一声,眼色示意郁子音。

  “杀。”

  就在男人跃下城楼之时,郁子音飞跃而起,从尉迟尽忠手里接过幼子,飞跃间孩子惊醒哇地一声啼哭。

  随后,男子便在众人面前跌下城楼。

  局定。

  -

  半个月后。

  处理完东厂在大晟境内四十八城的私兵后,先太子谋反一案重新交给大理寺彻查,说是彻查不过是走个过场,原本真是的答案就在那里,重新拟定了卷宗昭告天下罢了,案子翻来覆去的反转,民间一时间流言纷纷,有不少百姓为尉迟尽忠喝不平,直到岁宁拐卖稚童一案昭告天下,在李彬和东厂私下的书信中,勾结的铁证如山,这个事情一出来,才算是堵住了悠悠众口。

  温习清得以洗脱罪名,恢复太子太傅的官职,先太子萧桓受封安定王,封地选在了离都城最近的安城,时不时的往太傅府里跑。

  清除宦官之后,萧长恒便可是整治科考制度,这可把原先不待见萧长恒的重臣高兴坏了。天天上折子往自己的官职下捞人。

  李润已经孕五月,平日里穿着衣物还能遮住一二,趁着这个时间,萧长恒提出来封后大典一事,结果,遭到了李润的拒绝。

  他也要参加科考!

  然后,隔天某人便在朝上乘着给新科三甲安排官职的时候,完美的解决了这件事。

  ——封,新科状元王安为岁宁通判,赐进士及第。

  ……

  ——封,先新科状元李润为内阁大学士,赐进士及第。

  受封第一夜,同年的前三甲均回府设宴,只有大学士李大人,便侍奉在君侧。

  状元郎的衣服还是新帝亲自脱下来的。

  -

  福宁殿内,帷幔欢动,大学士李大人刚喘了了口气,一只细腕伸出纱幔,想找水喝,还没下榻,就被新帝给拽了回去。

  李润的肚子已经像一个半个小西瓜那么大了,但是这时候的胎气是最稳固的,行房事可酌情来。

  为了不伤到未来的君主,李大人可谓是费劲心思。

  “说了你不准动!”

  “宝宝刚睡着!”

  “我去喝口水,先……先出来……”

  提出了要求之后,男人才肯罢休,主动下榻给倒了水,喂的时候却不听话。

  难道宫里差这一个碗吗?

  萧长恒给李润渡了几口水,欺负的人眼角泛红,才满意的把杯子放回去。

  重新忙活的李大人,再次感受到了新君的炙热的感情。

  李润扣着萧长恒的十指,工作了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累的一头汗,不满意的停下自己的工作:“这工作实在太累了。”

  “嗯,”新帝满意一笑,显然对大学士的工作态度很满意:“那可如何是好,这官职,李大人可是要做一辈子呢。”

  李润噗的笑了一声,长睫垂下:“萧长恒,你好狂啊,到五十岁的时候,你可得记住这句话。”

  男人闻声一笑,在工作的李大人唇上印下一个吻:“自然,朕一辈子都记得,李大人再辛苦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