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的故事◎

  顾白衣隔了几天才知道自己上了个热搜。

  熟人里面高强度冲浪的本来就不多, 碰巧看到的也不追星,认不出来。

  没人在后面当推手,那点热度转瞬即逝。

  剧组那边倒是想把握一下, 可惜没钱运作, 而且顾白衣本人也没表露出这方面的意愿,只好暂且作罢。

  最后顾白衣还是从元以言那里听说这件事的。

  他只意外了几秒钟,随即就将这件事放到了一边。

  无论是惊喜还是惶恐,一点都看不出来。

  十分的宠辱不惊, 好像上热搜是件多么轻松平常的事情一样。

  果然是当明星的好苗子。元以言默默感叹。

  他对明星演员什么的倒是没什么偏见。

  只要没违法乱纪,越是非主流的东西, 元以言就越是觉得有趣。

  虽说那个圈子乱, 但说到底就是没后台。

  以沈玄默的性格,他真能对顾白衣不闻不问才有鬼。

  元以言还兴致勃勃地问顾白衣:“那部剧什么时候能上映, 到时候我一定呼朋唤友去支持一下。”

  顾白衣对这方面倒是做过一些功课:“起码要到明年暑假吧。”

  剧组夏天的时候已经拍了一部分了。

  因为是单元剧,本身剧集不长,后期制作也要相对快一些。

  但种种琐碎的手续办下来,起码也得隔年六七月份上映。

  那会儿还没到合约期,沈玄默应该还能看得上。

  贫穷剧组没有闲钱做前期营业,况且顾白衣戏份少得可怜,所以拍完之后他就把这部剧放到了一边。

  之后没多久就是春节了。

  在跟着沈玄默离开宁城之前, 顾白衣先去给原主的养母扫了墓。

  养母的墓地在宁城郊区公墓里。

  他一早锻炼完就打车过去,到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周围都没什么人。

  司机都没敢逗留, 等他一下车就一脚油门, 刷得就开走了。

  顾白衣拎着一袋子纸钱和贡品默默叹了口气, 好在还有打车软件。

  他转身走进墓园, 走向公墓的一角。

  自从穿过来之后, 他每隔一个月都会过来一次。

  因为在原主的记忆当中,宁城的习俗如此,连着烧满四十九天的纸之后,还要每月上一次坟,直到满一年。

  他至今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基于什么原理穿越的,也不知道原主到底去哪儿了。

  原主的记忆完整而连贯,就是截止到在兼职餐厅的后厨那一段,好像一把裁纸刀突然坠落,咔嚓一下从中间斩断,留下一截突兀的截断面。

  穿越这种事都发生了,顾白衣仍然很难去信奉鬼神,但在养母的墓前时,他还是对着袅袅的烟雾双手合十,闭着眼睛默默祈祷了一番。

  希望这位可敬的母亲能够保佑自己真正的那个孩子吧。

  若是原主也像他一样,穿越到某个安宁的异世界,好好地活下去就好了。

  那样他多少也能心安一些。

  烟雾散尽,顾白衣睁开眼睛,看着墓碑上孤零零的几个字,神情有些复杂——

  「母秦期云之墓

  ——儿顾白衣」

  秦期云。

  顾白衣。

  除了这两个名字以外,再无其他。

  顾白衣不受控制地去想,如果是自己的墓碑,不知道会不会多添几个人的名字。

  师父和大哥肯定会好好替他操办后事的。

  但愿他们不要生气,更不要痛苦。

  最好在葬礼上痛痛快快地哭一场,然后就把他忘了吧。

  顾家那么大的家族,那么多可爱又有天赋的后辈与新生儿,总能叫人忙碌到渐渐忘记伤痛。

  就像当初的他一样。

  顾白衣转过身,慢慢走出了墓园。

  -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顾白衣梦见了原主的一段隐藏记忆。

  大概是原主五六岁大的时候,他还在孤儿院,一对年轻的夫妇风尘仆仆地赶过来,说想要收养一个孩子。

  那时候孤儿院里大多都是女孩儿或者先天残疾,原主是少有的健康男孩儿,唯一的缺点就是年纪稍大了一些,已经记事,怕养不熟。

  年轻的妻子更想要那个尚在襁褓里的健康女婴。

  年轻的丈夫站在门口,听见院长生气地喊:「顾白衣!你给我过来!」

  丈夫蓦地转过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原主。

  妻子怀中抱着女婴,丈夫却在门口蹲下,面貌温和地问他:「你姓顾?哪个顾?」

  院长走过来说:「回顾的顾。」

  丈夫眼睛亮了亮:「那真是有缘分。」

  他也姓顾。

  所以他转头跟妻子商量,要不就带这个孩子回去,名字也叫顺了,还省得不习惯。

  妻子面露迟疑,院长却掏出了一样东西解释他的来历:「三年前沅城地震之后又爆发山洪,这孩子就被丢在一个村子口。身上除了衣服就还有这个——」

  金色的长命锁,正面一个“顾”字,反面印着“白衣”二字。

  这便是他名字的由来。

  长命锁精巧漂亮,分量不轻,显然造价不低。

  妻子越发迟疑,还是更想要那个无名无姓也无任何信物的女婴。

  但丈夫却握住她的手,柔和了脸色,软和了语气,再三劝说。

  最终是妻子妥协了。

  他们将年幼的原主连带着信物长命锁一同带回了家,将户籍记在自己名下,仍然叫“顾白衣”。

  原本原主的记忆里在这一段是很模糊的,毕竟当时年纪很小,记不太清楚事。

  后来养母总说,是看他长得好看才把他带回来的。

  原主一直以为是养母坚持要把他带回家的。

  但在这段更清晰的记忆里,其实起初是养父更喜欢他,因为他姓顾。

  养母对他不算坏,但也说不上多么热切。

  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反转的呢?

  大概是养父在外有了私生子却还没有曝光出来的时候,某天晚上原主放学回家,听见养父母在房间里争吵。

  断断续续地听不真切。

  养母生气地质问:「你怎么能把那东西随便卖了?!万一……回来找怎么办?」

  养父不以为意:「都说了我朋友生病,我临时借钱给他应急……」

  养母说:「你卖给谁了?我去买回来!」

  养父也恼了:「一天天的……烦不烦……已经融了……没了!」

  养母陡然沉默。

  屋里传来一阵响亮的巴掌声,是养母打了养父,然后转身出了门。

  原主站在门口仰头看她,养母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养父捂着脸从房间里出来,说:「咱们把他当亲儿子养不行吗?」

  那之后养母对原主果然亲近了许多。

  但说出那句话的养父,没过多久却跟养母离了婚。

  他也不要顾白衣这个非亲生的小拖油瓶。

  最后是养母带走了原主。

  他们相依为命了一段时间,后来又组建了新的家庭,继父不好不坏,理所当然地偏心自己的孩子,但对原主也并不苛刻,就是凑在一起搭伙过日子。

  后来养母生了病,继父也不是一开始就要抛下她的。

  只是他意识到得了那种病,钱砸在医院里就是无底洞,他不能把自己的孩子的未来也搭进去。

  原主哭着跪下来求过他,继父丢给他几百块钱,高高在上的表情藏在视线死角里,不知道是怜悯还是厌烦:「你要真有那个孝心,自己想办法赚钱去救她吧。」

  于是终归还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这对母子相依为命。

  在生活最困窘的那段时间,原主提过好几次想改姓,但母亲都说不准。

  起初他以为母亲仍然对前夫念念不忘,但后来母亲病重,难得清醒的时候,看着他的脸笑,说:「你那对父母一定长得也很好看。」

  微笑着的养母或许不清楚,原主那一刻心底油然而生的是生怕被丢弃的惶恐。

  他总是匆忙地打断母亲的话。

  但等到养母病得话都说不完整的时候,他又舍不得再打断了,只能听她断断续续地提起他的亲生父母。

  电视里放着晚会的时候,她也会突然说:「当明星或许也不错,你的脸要是出现在电视上,他们说不定也能看到。」

  原主从来不接这句话。

  但最后养母去世之前,那封字迹歪七扭八的遗书里面,她还是完整地写下了一句——

  「等我不在了,你去找你的亲生父母吧。他们一定是爱你的。」

  “不在”两个字前面,是没划干净的“死”字。

  葬礼的时候,原主把撕下来的那半截话放到了火盆里,烧了个干净。

  某个从墓园回来的深夜,原主怀里抱着书包,包里装着剩下的那截遗书,路过一座桥。

  桥下是漆黑的深水。

  夜间寒风一吹,包上的挂件如同落叶一样,飘飘荡荡地就落在了湖面上。

  他伸手去抓,没有抓住。

  再片刻后,那落叶与漆黑湖面融为一体,再也看不清楚了。

  呆愣了片刻之后,他从桥下走进水里。

  ……

  “——白衣?”

  “宁宁。”

  “别乱跑。”

  “妈妈抱。”

  “白衣。”

  顾白衣从溺水窒息一般的痛苦中惊醒过来,轻喘着气,没有聚焦的目光落在斜对面。

  年轻的母亲怀抱着年幼的女儿,轻哄着她入睡。

  旁边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他面前挥了两下,见他没有反应,又按在他眼角。

  沈玄默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哭什么?”

  顾白衣下意识说:“我没哭。”

  他转过头,微凉的指腹擦过他的眼角,猝不及防的相撞,指甲在眼尾留下一道红痕。

  沈玄默心有余悸地收手,又去看他的眼睛:“别动!”

  幸好没有戳到眼睛。

  沈玄默生出几分后怕。

  但看顾白衣眼底湿润,眼尾泛红的模样,又生不出气来,只好自己气闷了一阵,才开口问他:“做噩梦了?”

  顾白衣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理智清醒过来之后,他脸色又微微变了变,本该醒来就变得模糊甚至全盘遗忘的记忆,此刻他却记得一清二楚。

  记忆中那些人物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好像存储在硬盘里的电影画面那样清晰。

  ——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