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阴沉沉,秋雨阵阵,要是原来的季涂,这样的天气他该犯懒的,但这不是才从乡下回来,得到那种难以描述的自由感,导致他不愿意窝在家里。
他是有很多地方想去的,但在去那些地方之前,接到了蒋教授的电话。
蒋教授邀请他到家里来做客,季涂大大方方的答应了。
作为“始作俑者”,季涂确实想要和蒋教授见一见。
这次见面定在了蒋家在美院的那个房子里,顾冶见季涂落落大方,自然的很,倒是他忽然有些小小的忐忑。
这都不像他了。
但若是因为季涂,顾冶不像顾冶,才是顾冶。
季涂不像是要兴师问罪,但也看不出欢愉热切,虽然和蒋时跟宋十清已经很熟了,但第一次去蒋家,季涂还是拉着顾冶买了一些礼品带着,不能失了礼节。
刚准备敲门,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蒋时那副欠揍的笑脸。
蒋时伸出手接过东西,做作说道:“来就来嘛,还带什么东西。”
宋十清也到门口来迎,和季涂目光对上,望向他时眼神之中带着深深的愧疚,这是第一次他直白的表露出时隔经年的愧疚。
季涂冲他释然一笑,算做安抚。
顾冶和宋十清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神情都比较凝重,唯独蒋时不以为然的摊在一侧,跟他们格格不入。
“二位哥哥,咱就是说,不至于吧!不就是单独聊聊嘛,你俩跟如临大敌似的,这哪像你们啊,这不是你们两个人设该有的反应啊!”
不怪蒋时吐槽,毕竟季涂从进了门然后被蒋教授带到书房,说是单独聊聊到现在,已经有快半小时了。
蒋教授的态度顾冶倒是不担心,不夸张的说,只要是为了他好,蒋教授什么都可以去做,比起蒋时,他真的得到了姑姑姑父太多的偏爱。
那季涂呢?季涂是怎么想的?
季涂是昨天晚上才从陈捷那里搬回来和他住的,这一夜,他们明明有很多话想对彼此说,但最后只是相拥而眠,睡了一个好觉而已。
季涂原谅了他,接受了他,这已经是上天对他莫大的恩赐了。
他又怎么可以叫季涂去原谅别的什么呢。
如果季涂计较当初发生的事情,计较蒋教授,计较宋十清,他要怎么办呢?他二十岁之前基本上没有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也以为之后也是,但没想到,他解决不了的问题其实存在很多。
宋十清也怕,比季涂没有回来的时候还怕。
他其实很理解季涂,知道季涂需要时间来想清楚,他有过类似的经历,所以他明白。不管季涂回不回来,能不能重新接受顾冶,那都是季涂的选择,他们所有人都会尊重季涂的选择。但现在季涂回来了,他们看似得到了一个答案。
但这个答案可能会因为某种因素而畸变。
如果这个因素是他,他还觉得好受一些,还好去解决一些,可如果不是他,就只能是蒋教授。
他们在说什么?季涂不会再一次离开顾冶吧?
即使是站在“受害者”的立场,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但季涂面对顾冶这个最后亲近的家长的时候,他只有坦然而已。
这一次,他是真的想通了,再不会反复横跳了。
时隔多年的抱歉从蒋教授嘴里说出来,也算是为当年的事情做上一个圆满结尾。
季涂说:“我接受了你的道歉。你将顾冶的心理拿捏的很好,从而改变了我们两个人的命运。仔细想想,我却从来没有怪过你,这都要归功给我那不太弱的共情能力。我站在了你的立场之后来看顾冶,觉得如果是我,应该也是会一样的选择。”
天之骄子,坠落凡尘,神也不忍。
“你这些话,印证了我当时的选择没错,但更反照出我的自私,和你的高洁。”
听了蒋教授这话,季涂只是淡然一笑。
“谁都会有自私的时候的,比起救人性命,只谎言而已。”
他们对坐,这一次只是对等的关系,不是一个小辈和长辈。
“其实一直想抛开一切跟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费劲心力留下顾冶在这人世间,也谢谢你将那么好的顾冶送到我身边。”
蒋教授心中其实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平和,他心中也有忐忑,但没有在那几个小的面前表露分毫。他是愧对季涂的,如果季涂要怪他,他也毫无怨言。
但季涂没有,季涂谢他。
蒋教授这时候才逐渐放心下来,百年之后不至于无颜面对顾冶的父母他们,季涂真的很好,有他在顾冶身边,他们都能安心。
“此后,这件事情就翻篇了吧,虽然过往不可磨灭,但我爱顾冶,我不希望因为这些过往叫他心里再继续留下遗憾与歉疚。我希望他往后的人生就像他二十岁之前那样,我希望他张扬肆意,那个神坛他想上就可以上,想下随时下,没有什么可以再把他困住。我爱他,是要和他共度一生的,他将永远是我的首选。”
蒋教授在顾冶他们心中,一直是无比沉稳,情绪难得有大波动的人,他活到现在,已经无比通透,可听到季涂这些话,竟有些眼眶发酸,喉咙哽咽。
他想问问他岳父岳母、顾冶父母、他的妻子,问问他们的在天之灵有没有听见、有没有看见,听见、看见有这样一个人出现,会坚定的爱着顾冶,顾冶不再是一个人了。
顾冶有了家,有了家人;有了爱,有了爱人。
“谢谢你,谢谢你来爱他。”
那天蒋教授和季涂在书房里说了什么,成为了蒋教授和季涂的小秘密。他们几个自然是不敢去问蒋教授,问季涂,季涂故作神秘不说,勾着他们几个的好奇心。
从书房出来之后,季涂恢复到一个小辈的角色,和蒋时他们有说有笑的吃完一顿饭。
下午雨停之后,他们从蒋家出来在外面转转,路过了张宣仪在美院的那个房子楼下,好像回到了前年冬天,顾冶站在楼下等着季涂下楼来。好像再多走两步,就会在转弯遇到蒋时,是季涂以为的,第一次和蒋时见面。
季涂想到,觉得有些好笑。
顾冶见状,不由也泛起笑意好奇问道:“笑什么呢?”
“笑蒋时啊,可惜了,买根儿鸡毛当令箭,以后再也没法拿千绘涂威胁你了。”
顾冶如是说道:“想看看吗?我派小宋去蒋时那儿抢来?”
季涂大笑:“你还真是个大魔王啊!”
季涂笑罢摇头:“算了,留给他吧,虽然目的不纯,但从某种意义而言,蒋时还算我的知音呢,于千百作品之中,一眼就是千绘涂。”
“听你的。”
两个人走着走着,出了学校,往着附近的商业街那边去了,季涂抬眼都是高楼大厦,都是光鲜亮丽,和在乡下是截然不同的生活。
路过一家卖糖果、糖葫芦的铺子,季涂觉得有点馋了,买了一串山楂糖葫芦、一个苹果糖葫芦。没让人包起来,叫直接递给他。
苹果糖葫芦给了顾冶,他自己拿着山楂糖葫芦。糖葫芦包裹的糖浆甜,但里面的山楂酸大过甜,季涂却还是都吃了。
季涂忽而说:“我以前其实不爱吃糖葫芦,也不怎么爱吃苹果。”
顾冶点点头:“我知道。”
季涂却摇了摇头:“但现在挺喜欢的。”
季涂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着喂到顾冶嘴边,顾冶咬下一颗,就好像在分食季涂毕业那年他送的那束其中的。
两个人的状态又回到往日的松弛,就像他从未离开过。
他离不开这个城市,他热爱这个城市。
回来之后和朋友们之间的联络恢复的少,工作也没有打算开始,顾冶想请假来陪陪他,也被他拒绝。
不急于一时,他们还有很久很久。
顾冶去学校之后季涂一个人在家,再一次打开了那个以他为命名的书房,他离开之后,顾冶再一次关上了门,直到今天重开。
积灰太多,季涂戴着口罩用了半天时间把书房给收拾了一番,也会随手重新翻阅一些他都已经看过一遍的信件。
这都是他被爱了那么多年的证明。
即使顾冶根本不需要用这些来证明他的爱。
他在今年年中的时候,也开始写信,写一些平凡生活,写一些往事回顾,写一些有感而发,写写想落笔的一切。
不一样的是,他不像顾冶不写给任何人。他有一个树洞,永远都会是他的树洞。
顾冶回来之前,季涂去菜场买了菜,在乡下这近一年,他的厨艺有更上一层楼,在顾冶到家的时候,看见的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和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
就好像没有那么多错过与遗憾。
顾冶重新为季涂戴上了那枚定义为婚戒的戒指,在季涂的无名指上灿然发烫,灼热在顾冶心上。
——
小孟树洞见安
今年雨水充沛,我的玉米长势很好,我将会迎来一个大丰收。我知道,你会看到。
我留在这里太久,有些记不清外面的世界了,早先还说,要跟你一起去看遍山河美好,可我终究比不过你,你从未被困住。
但我却不是。
我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有些想得明白,有些想不明白。
但应该不那么要紧吧……
——不是的,要紧的!明天也许不会来的,就像我没有在下一个明天收到你的晚安和来信,那我也可能不会在下一个明天见到他。
他会等我。
但时间不会等我。
我们有太多遗憾了,就在此时,将它变短,让它停下来吧!
——季涂于灵山村老家189号,写给孟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