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击场上方的天空灰暗阴沉，云压的很低，放眼望去山坡上的树木无风不动，周围空旷，却莫名沉闷，似是在酝酿一场大雨。
骆意微一手持枪，内心烦躁地射击，他射出五枪有三枪都脱了靶，而身后的闵疏却一言不发，放在平常他肯定忍不了这么久，闵疏的性格很闷骆意微知道，可今天的他比以往还要沉默。
终于骆意微克制不住内心的烦躁，拧着眉转身看向闵疏，虽是问着，却是肯定的语气：“你昨天看到了吧？我和我爸爸。”
闵疏错愕一秒，又连忙低下头，说：“少爷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骆意微疑惑：“这有什么好说出去的？我为什么要担心？”
骆意微的语气诚恳，仿佛只是在好奇，并不是轻蔑，闵疏却顿觉荒诞。
他是觉得和自己亲生父亲旁若无人地接吻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吗？
闵疏摇头：“没有的，少爷。”
骆意微皱着眉：“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闵疏像个机器人：“没有不理少爷，只是话太多会让少爷分心。”
骆意微显然不接受这个说法，他看着闵疏，半晌，赌气一般：“我不想练了。”
闵疏熟练地接过：“好的，我们休息之后再继续。”
骆意微不满，刚要说话，就听见一阵淅淅沥沥的声音传来，是雨滴落在树叶上独有的声响，很快射击场被一片雨幕遮住，骆意微欢快地把枪一扔：“下雨啦！！”
闵疏略有无奈地跟在身后捡起小少爷的枪。
小少爷似是永远不会让自己感到无聊，哼着歌走了半道，突然兴致勃勃地转身问闵疏：“我要去弹钢琴，闵疏，你想听我弹琴吗？”
鬼使神差的，闵疏看着骆意微的眼睛轻声说：“好。”
骆意微脚步欢快地拉着闵疏回了主楼，又噔噔噔爬上楼梯，闵疏被动地跟在骆意微身后，看他展示自己永远用不尽的活力。
骆意微推开门，招呼闵疏：“快进来。”
进到房间映入眼的首先是高大的弧形落地窗，丝质的纱帘垂在两侧，看上去像一个向外延伸的小阳台，此刻被雨水覆盖看远方的景色有些模糊，不过能想象到晴时通过这扇窗阳光洒满琴房里又该是怎样的温暖明亮。
中央摆放着一架钢琴，黑色的琴身优雅华贵，地面上铺着洁白的毛绒地毯，闵疏不动声色打量周围，房间里有几扇柜子，放着唱片、琴谱，还有很多骆意微的照片，从儿时到现在，闵疏也看到了更为年轻的骆褚。
他的容貌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年轻时他的眉眼间更多的是轻狂桀骜，抱着应当只有三四岁的骆意微。
“你对这些照片很感兴趣吗？”骆意微在问。
闵疏收回心绪，转过身说：“有些好奇先生年轻时是什么样子。”
骆意微笑着打趣：“是不是比现在要帅很多？”
闵疏中肯回答：“一样有魅力。”
骆意微有些惊讶：“很少能从你口中听到这类词。”
骆意微坐在钢琴前，双手轻轻放在黑白琴键上，待到舒缓的音乐从他指下传出时，闵疏便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到了骆意微本身。
闵疏自觉他一生都与这种高雅的活动攀不上，遇到骆褚前他肮脏贫穷，如下水道里的老鼠；遇到骆褚之后虽然裹上了华丽的皮囊，可他骨子里仍是卑贱。
随着琴声他突然回到记忆的久远之处，是有一次被指派去杀掉那个贪婪腐败的政府官员，他明明已经答应了和骆褚合作，却在背后起了二心，想要卖掉骆褚换取更多的利益。闵疏在一个晚上动手，那个官员喝的酩酊大醉，杀他毫不费力。在离开时闵疏听到了一阵悠扬的琴声，循着声音，看到了一个小男孩在弹钢琴。闵疏没被发现，他也不想多出无谓的人命，暗自翻窗离开了。
闵疏一向心沉如水，可那天他却鲜少的情绪失控，他感到嫉妒。
有些人从出生就毫不费力地拥有一切，而有些人为了生存需要不择手段，在腐烂恶臭的阴沟里挣扎十几年。
现在，闵疏望着正在弹钢琴的骆意微，他的心中起了些波澜，却不是不好的情绪，相反，他觉得骆意微就该是这样天真无暇不染尘埃。
像小少爷这样的人，天生就该享尽世间所有的美好珍贵。
钢琴曲宛转悠扬，温和舒缓，配合着雨滴落下的声音，闵疏感到久违的平静。他的脚步匆忙从来不敢停下，而现在借由骆意微的温房，他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惬意缱绻。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的扬起消落，骆意微的双手离开琴键，他没有起身，也没有回头去看闵疏，却含着肯定的语气，笑着说：“看来你很喜欢这首曲子。”
闵疏知道自己不配，此刻也忍不住附庸风雅：“少爷，你弹的这首，叫什么？”
“月光。”
闵疏轻轻笑了：“很美。”
骆意微回头看他，狡黠地眨了眨眼：“喜欢吗？我可以教你，我不会告诉我爸爸的。”
闵疏垂眸轻笑：“不了，我不适合这个。”
“况且我要忠于我的工作，不能给少爷你找到借口不练射击。”
小心机被戳破，骆意微佯装生气瞪着闵疏：“我要讨厌你一分钟。”
闵疏在心中默数。
一分钟后，闵疏试探着问：“少爷，还讨厌我吗？”
骆意微哼笑：“不了啊，说了一分钟就是一分钟。”
这场大雨来势汹汹，去的也很匆忙，于是午饭后骆意微又被闵疏抓着来到了射击场，骆意微闷闷不乐：“讨厌！我要讨厌你十分钟！二十分钟！半小时！”
闵疏一一应着，把枪塞到了小少爷手里：“开始吧少爷。”
“今天打中靶心不满十发子弹，我们就要延时了。”
骆意微气恼大叫：“闵疏！！你胆子大了！！”
争论无果，骆意微举着枪瞄准，射击，闵疏在一旁淡声指导。
骆意微又撒娇：“我不会嘛，你再教教我！”试图让闵疏替他瞄准好混得一发正中靶心的子弹。
闵疏不为所动：“我都教给少爷了。”
骆意微差点甩枪不干。
“你真的很奇怪，”骆意微举着枪，很吃力地想射中目标，却总是偏差，“明明上午还对我爱答不理，现在你话多的程度都能赶上昨天的十倍！！”
闵疏声音里带着很淡的笑意：“少爷说笑了。”
下一秒语气冷的能结出冰碴：“专心。”
射击场地处空旷，开枪后的轰鸣声在林间回荡，空了的弹壳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重复单一的动作难免枯燥，却因为有骆意微的喋喋不休而顿生趣味。斜阳将射击场染的金黄，临近傍晚，小少爷还是没能达到闵疏规定的目标。
公司里人人熟知的铁血无情的首席助理，骆褚最得意的手下干将，此刻面对小少爷湿润双眸里的无声哀求，终于勉为其难同意帮他赖掉三颗子弹。
骆意微转手就丢了枪：“练完啦！！”
闵疏已经趋于熟练地把枪捡起来收好。
骆意微抬脚就要开溜，却见闵疏一言不发蹲在了他的身前，骆意微好奇道：“怎么了？”
接着就见闵疏从口袋里掏出洁白的手帕，顺从地低下头去擦掉他鞋子上的泥垢。
“你……”骆意微没有想到，闵疏的姿态让他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后退，却没留意他的脚踝正被闵疏抓着，一时间重心不稳，骆意微前后摇晃，一下扑在了闵疏身上。
骆意微下意识地抱着闵疏的肩膀，离得近了，闵疏的短发带着硬硬的质感浅浅戳刺在他脸颊上，和父亲完全不一样的男性气息环绕而来，掌心下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肌肉的坚实有力。
而闵疏比他还要慌张。他三两下擦好骆意微的鞋，连忙放开骆意微规矩地起身后撤：“对不起少爷！”
骆意微奇怪于闵疏怎么这么大反应，抬起眼看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骆意微向前一步，更仔细地看着：“你怎么脸红了？”
闵疏一下打了磕巴：“没、没有脸红。”
“有啊，”骆意微语气笃定，又好奇，“为什么会脸红呢？”
闵疏欲盖弥彰：“没有脸红的少爷。”
骆意微一下来了兴趣，背着手面带揶揄地看他：“你谈过恋爱吗？”
闵疏喉结动了动，实话实说：“没有。”
“诶——？”骆意微眼里的戏弄更明显，“你没和别人接触过吗？”
“你有喜欢的人吗？”
“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啊？”
一连串的问题抛过来，闵疏觉得无比棘手，他站直身体却低着头，想让骆意微饶了自己：“少爷……别问了……”
骆意微欢笑出声，他拍拍闵疏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我也没谈过恋爱的。”
他的语气中除了以往的轻快还蕴含着别的什么，只是那时闵疏窘迫，也无暇顾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