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安晏最后还是回了北京。

  老爷子还在重症监护室,唐安晏到的时候是中午,昨天晚上覃佩从门口一直守着,一夜没合眼。

  重症监护室门外堆满了打地铺的亲属,覃佩穿着华贵的衣服在其中仿佛深陷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但没有人去在乎覃佩,在生死之门面前,人人皆之而平等。

  唐安晏从她面前停下,喊了声妈,覃佩看他一眼,这个骄傲了几十年的女人在儿子面前一瞬间哭了。

  “小晏……爷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覃佩一生要强,从民政局离完婚出来那天唐安晏也没见她掉过一滴泪,唐安晏揽过她的肩揉了揉,“你先回去休息,这里我看着,我让江琛买了粥,你吃一点。”

  江琛原本站在一边,听到唐安晏的话走过来,把手里打包的饭递给唐安晏,附和着,“对啊覃姨,您先吃一点,我陪着晏子,我俩轮流值班。”

  唐安晏接过去粥,覃佩摆手说没胃口不想喝,唐安晏捏了捏她的肩,“要不我先让江琛送你回去休息?先睡一觉,爷爷还在里面躺着,你可不能再出什么状况了,行不行妈?先跟江琛回去。爷爷这边有什么情况我都立马通知你。”

  唐安晏句句都说在理上,覃佩握着他的手,干涩的扯着嗓子嗯了一声,拍了拍唐安晏手背,或许是生死考验太过沉重,覃佩难得的露出一丝唐安晏显而易见的脆弱来。

  “小晏,别回去了吧,留北京吧,别让妈一个人应付这些。”

  唐安晏梗着喉咙,说不出一句话来,走廊里处处皆是悲恸的哭喊声,唐安晏想到的却是那真那张咬着嘴唇红着眼求他不要走的样子。

  送走覃佩,唐安晏一个人靠在冰冷的墙面上,双腿交叠盯着脚上那双李李宁的鞋看,掏出手机来很想给那真打过去一个视频,又怕他会哭,自己没法给他擦眼泪。

  江琛去而复返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走的时候唐安晏是什么姿势,现在就还是什么姿势。

  江琛手心搭在唐安晏肩上,唐安晏没抬头,摸着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在想事,隔了会给江琛说,“帮我买个折叠床再拿套被褥过来吧,我从这等着,买完你就回去,我自己在这就行。”

  “我去附近酒店给你开一间房多好。”江琛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唐安晏伸手拦下来,“酒店还是远了点,万一医生打电话过来还得需要时间,从这里心里踏实。”

  唐安晏轻抬下巴,乌青的黑眼圈尽是疲态,“悬崖村那里我都能住,这里也一样。”

  听唐安晏这么说,江琛也知道自己劝不住,又因为听到悬崖村,本来想顺着这个话题问一下那真的情况,看唐安晏现在这个样子也没能开了口,最后还是老实的出去给他安排。

  临近晚上的时候乔挽过来了,临来前覃佩就给唐安晏发了消息,说乔挽亲自做的饭,让唐安晏对人客气点,话里话外都在说乔挽多么体贴。

  唐安晏回她“妈,你快点休息吧,就别操心那么多了。”

  北京也下雪了,兴许是一路被冷风吹着,乔挽脸冻得有些红,手里提着一个天蓝色的保温桶,里面装着饭菜。

  看到唐安晏乔挽还有些不好意思,但仍是一副书香世家的样子,打开保温盒的盖给唐安晏看,“我做了一些菜,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我听覃阿姨说你喜欢吃蘑菇,我就炖了点鸡肉。”

  乔挽说话声音很好听,也不会让人感觉到心烦,唐安晏虽然不喜欢她,但对着乔挽这种性格的女生也讨厌不起来。

  江琛正好差人送过来了折叠床和两把椅子一张小圆桌,唐安晏接过去保温盒,放到圆桌上,乔挽看着他拿起筷子,盯着他的动作看他吃了一口。

  乔挽一直在旁边站着等着。

  唐安晏抬头看她一眼,勉强勾着笑说了声“不错。”

  然后示意乔挽也坐下来。

  或许是因为医院氛围太沉重,江琛也没特意把气氛活跃起来,三个人略显尴尬的待在生死不过瞬间的走廊,被混杂着消毒水的空气包裹着,没有人开口说话。

  唐安晏勉强吃了一点,放下筷子,把保温盒一一重新装进去,便让江琛送乔挽回去。

  乔挽接过去保温盒,看着他问,“你明天、想吃什么?”

  唐安晏看向江琛,礼貌的回绝了。

  “明天江琛来给我送。”

  乔挽停顿了一下,到底是被拒绝了,小姑娘脸皮薄,尴尬的低下头,小声的说了声好。

  江琛几乎是五分钟不到就回来了,唐安晏并没好奇的追问,倒是江琛自己解释,“她说不用我送,叫了司机来接,我就没再管。”

  唐安晏点了点头,也开始劝江琛回去。

  折腾这一天下来,直到江琛也走了,身边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唐安晏的疲惫才仿佛重新感知到,压得他头皮发疼。

  打开手机,又锁屏,来回几次,唐安晏也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没有坐板凳,也没躺折叠床上,就靠着冰凉的墙面发呆。

  不远处重症监护室的门被打开,估计是宣告了死亡的讯息,一个年约四十多的妇女哭着跌坐在地上,抱着医生的腿声嘶力竭的喊,明明声音很大,唐安晏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妇女身边站着一个没多大的小男孩,扯着妇女的胳膊也跟着哭,唐安晏只能听见他一直在喊“妈妈,轩轩会乖,你别哭了。”

  唐安晏收回视线,突然很想给那真打电话,听听那真的声音。

  哪怕是一声“安晏……坏……”也好。

  北京的雪比悬崖村下的还要大。

  唐安晏从医院出来,靠在门诊大厅的门外,看外面铺了一层绵绵的雪。

  北京的冬天比大凉山要冷。

  唐安晏摸出一根烟来,意识到这里是医院又收了回去,蹲在大厅门口给那真拨过去视频。

  视频没能立刻接通。

  唐安晏掐了一下手心,又打了一遍,冷风不断往脖子里钻,唐安晏拢了拢羽绒服,抬头的时候听到一声很乖的。

  “安晏……”

  隔着屏幕看那真,总觉得画面有些失真一样,同样的眉眼在镜头里显得更温柔,那真身上穿着还是那套彝族服饰,脸上表情有一瞬间的呆,可能是因为没听到唐安晏说话,那真又小声喊了唐安晏一声,把话筒对准自己嘴边,喊,“安晏……”

  唐安晏手指摸着手机的边,回他,“嗯,安晏听见了。”

  那真把手机拿开一点,从屏幕里找唐安晏的脸,然后给他解释,“刚才……那真忘了……怎么接……按哪里……所以接的慢了点……”

  “没事的。”

  听着那真的声音,唐安晏头疼了一天的不适才缓缓疏解,慢慢化开。

  “没事的,安晏会一直打,等那真接。”

  “吃饭了没有?”

  蹲的有些累,唐安晏索性直接坐下来,看天上不断飘落的雪花。

  那真点点头,乖乖的答他吃过了。

  “吃的什么?”唐安晏极有耐心的温柔询问。

  “让安晏看看,那真吃了什么?”

  那真撅了噘嘴,没说话。

  唐安晏往前凑近一点镜头,仿佛那真就在面前一样,伸出手指抚上屏幕里那真的眼睛。

  那真把手机镜头对到饭桌上,因为不会转换镜头,那真一直用自拍模式把手机屏幕几乎平到桌子上,给唐安晏看。

  桌子上摆的还是唐安晏临走前给那真做的糯米藕,估计只吃了两块,还剩下好多,旁边的碗里还摆着两个煮好的洋芋,也只有其中一个被吃了三分之一。

  自己不在那真果然又不好好吃饭。

  “安晏不是留了面条,那真自己有没有学着煮,安晏教过了对不对?怎么没吃?”

  那真咬着嘴唇,这种被凶的时候一般都会低下头不肯看唐安晏,这回却直勾勾盯着唐安晏眼睛,眼眶不知怎么突然红了。

  “安晏……什么时候回来……那真……想……”

  看到他哭,唐安晏眼睛也跟着难过,声音混着冷风钻进嗓子里。

  “安晏啊,也好想我们那真。”

  唐安晏不舍得挂断电话,看了一下时间不早了,拿着手机重新回了重症监护室门外,电话也一直没挂,躺在床上,看着那真困了要睡着又硬撑着看他的样子,侧躺在床上,哄他,“睡觉吧好不好?”

  “不要……”

  一听说要睡觉,那真硬撑着睁开眼睛,凑近了屏幕给唐安晏撒娇,“那真……不困……那真……陪安晏……”

  说完才小心翼翼抬头看唐安晏,怯怯的问,“是……安晏……困了吗……”

  他揪着手指,细声细语的嘀咕,“安晏……不挂……好不好……那真……看着……睡……不出声……乖乖的……那真会乖乖的……”

  听到那真说会乖,唐安晏便什么都只想依着他,本来以为会睡不好,没成想因为和那真视频缓解的思念,反倒让唐安晏这一觉睡得很香。

  醒来的时候,屏幕那边的那真还在睁着眼睛,眼眶通红,低着头在抹眼泪,分不清是一晚上没睡还是醒了又在哭。

  再抬头的时候发现唐安晏醒了,那真有些懵的揉了揉眼睛,又乖乖仰着脸冲唐安晏笑。

  “安晏……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