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树走进校门,坐在一旁的树荫下,见冯枞阳已经进了教学楼,才继续看向视频里的冯珊。
冯珊说:“你要不方便,可以转为语音。”
俞树问:“冯总是要给我看什么,才会让我给您打视频吧?”
冯珊吸了口烟,笑了笑:“你倒是个聪明的孩子,确实是有东西给你看。”
俞树瞧着冯珊的笑容,恍惚让他想起了女装的冯枞阳,难免有点不好意思。
冯珊倒是没注意到他略微地尴尬,而是用钥匙打开了办公室的抽屉,拿出了一个相册。
她将视频调转过来,对着桌面上的相册,翻开。
第一页打开,就是一位年轻的母亲,抱着一个大约两、三岁的孩童。
俞树很快就认出了,那是冯总和冯枞阳。
他视线瞬间落在了那张圆乎乎雪白的小肉脸上,头上顶着乌黑的胎毛,可爱的就像个瓷娃娃。
只是瓷娃娃低着个小脑袋,一双深褐色的瞳孔毫无神采地望着手里的一个毛绒玩具。
这让他想起不久前,冯枞阳站在阳台上,望着外面的那个眼神。
冯珊说:“这是刚查出阳阳得病那会儿拍的照。当时,他三岁,还不会说话,连走路也不行。他天天抱着这个毛绒的小猫玩具,只要从他手里拿走这个玩具,他都会尖叫,甚至暴躁地乱打人。”
“之后,我带他去国内有名的神经科夏医生那里看病。”冯珊抽完了手里的烟,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又点了一支,“顺便我也做了身体检查,医生诊断出阳阳是受到了我的影响,在怀孕期间,所导致了他先天性的孤独症。”
“孤独症?”俞树眉心蹙起。
他从没想过“孤独”二字会和冯枞阳有任何的牵扯。
在俞树心里,冯枞阳就是一个不会让自己孤独的社牛。哪里会想到,这样的病是从他出生起就伴随着一路成长至今。
冯珊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没错,现在阳阳看起来健康、热情,且自信善社交,你无法想象在他三岁到六岁前,都是一个有社交恐惧,言语和行为迟钝,神经发育不良的孩子。”
然后,又翻了几张照片,背景都是在医院,里面没有一张是冯枞阳笑着的。
“那段时间基本是在医院度过的。”冯珊说着,又翻了一页相册,“所以,阳阳读书比一般孩子要晚一年。”
这回是冯枞阳穿着夏季校服的样子。只是,一身浅蓝色的校服脏兮兮的,漂亮的小脸和膝盖全是淤青。
照片里,他就蹲在一个角落,抱着膝盖,闷闷不乐。
“这是他七岁,刚上小学第一天拍的,本来是为他留个纪念。他却因为上学第一天同学学他说话,和别人打了一架。那时,他说话还磕磕巴巴,总是被身边的人嘲笑,这让他很不自信。”
“后来,我的母亲发现他对数字游戏很感兴趣,只要放假就会过来教他数学。当他心情不好,或者陷入某种情绪中出不来,数学也是他宣泄情绪的唯一方式。”冯珊很感激自己的母亲,她是一位很温柔的数学老师。
“为了让阳阳能自信些,他想学什么我都让他去学,甚至是户外极限。”
不得不说,冯总为了冯枞阳几乎付出了大半心力。
俞树能感受到,冯枞阳有个很爱他的母亲。
冯珊话锋一转,说:“所以,他从来都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因为小时候病症的影响,情绪敏感,性格也易走极端,从来都是他欺负别人,别人不能让他有半点的不开心。”
确实,俞树深有体会。
他拒绝冯枞阳的情书的时候,虽说看上去两人打的不相上下。其实,他没敢动真格,一脱衣服,后背手臂全是冯枞阳打的淤青。
冯珊将相册合起。
“你是阳阳这些年来,他第一个向我提起的朋友。他休学后,还会想来四中读完高中,除了他外婆曾是四中的老师,很大一部分原因,应该是你吧。”
被冯珊这么直接地说出来,俞树显然有些无措。
没等他回答,冯珊已经无奈地笑道:“如果冯枞阳的任性给你带来了困扰,我替他向你道歉。”
“不,我没觉得困扰。只是……”只是,他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么好的冯枞阳。
冯珊知道,这孩子应该也是喜欢阳阳的,但是没直白地戳穿,而是说道:“我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让你听着不舒服,但我作为冯枞阳的母亲,还是想提醒你。”
“当年阳阳外婆去世的时候,病发过一次。他本就是很注重情感,且心思敏感的孩子。我不希望他只局限在个人的感情里,我想让他出去体验更多的人生——”
挂断电话后,俞树在树荫下又发了会儿呆。
当他想起,自己已经在这里坐了好一会儿,而迟迟不见冯枞阳从教学楼里出来。
他立马起身,往教学楼方向走去。
就在俞树进入楼里,刚转入楼梯口的时候,眼角瞥见一楼有间教室门正开着门。
他似乎感知到什么,下意识地往那间教室走。
果然……
在空荡荡的教室里,一个穿着白色帽衫的少年站在讲台上,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着一套又一套的公式解题。
俞树看着那个高挑的背影,心尖像被狠狠地踹了一下。
冯总的话依稀还停留在耳边:“……数学也是他宣泄情绪的唯一方式。”
就这样,俞树站在教室外,冯枞阳站在教室里。
他看着他,将数十道公式写满了一整面黑板。
然后,冯枞阳拿起黑板刷将公式全部擦掉,重新又写,直到感觉到平静,才将黑板上的第三遍公式擦干净,准备离开教室。
在他转身的一瞬,视线对一双黑瞳,俞树就站在门外。
而他不知道,俞树已经在外面等了他将近一个小时。
“你怎么来了?”冯枞阳在看见俞树的时候,抿了抿嘴角。
俞树对他微笑道:“我过来接你。”
冯枞阳一怔,随即垂下了眼眸:“我是让你担心了吗?”
俞树跨进教室,走上台阶,一把抱住了冯枞阳,他说:“不,是我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冯枞阳揉了揉他的脑袋:“走吧,回去下面吃。”
俞树点头,问:“试题拿了吗?”
“拿了,刚才在黑板上已经写完了。”
两人回去的路上,俞树接了一通电话,是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
俞树正准备挂掉,冯枞阳看了一眼,认出了这个号码,是万年老二的妈妈。因为,之前在家长会时,他妈妈曾将名片递给过冯女士。
冯枞阳还记得,名片上印着的字,于桂香,会计。
“是那傻逼的妈妈,应该是找你求情的。”冯枞阳在他挂断手机前,说道。
俞树没想到冯枞阳认识这个号码,随口夸了他一句:“你记性真好。”
冯枞阳扑哧一笑,就抬腿踢了他屁股一下:“这是夸我的时候吗?电话还接不接?”
“不接。”俞树将手机静音,放进了上衣口袋。
见冯枞阳终于露出笑颜,便不想因这些破事,再坏了心情。
毕竟,在一起的日子里,他不想影响到冯枞阳,希望冯枞阳是无忧快乐的。
“陪我去趟超市,家里的生抽好像见底了。”
“嗯呐。”
-
俞博远因打伤俞树被刑拘后,他的事情也随之发酵了起来。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俞博远曾经是四中的优等生,通过省奥数第一的成绩被C大破格录取。
两个学校的校网上已经有人开始质疑俞博远当年的考试成绩。
试想,一个成绩如此优秀的人,怎么会干出这一件件让人觉得愚蠢至极的事情?
于是,有人向教育部门,匿名检举了四中高三一班的班主任,云涛。
“听说了吗,最近高三一班的班主任换人了。”
陈运作为学校的宣传干部,已经将第一手消息分享到了高二二班。
几个同学都围了过来,准备听八卦。
李茂杨也是好奇得很,问他:“为啥啊?就因为云涛曾经是那傻逼的班主任?”
自从听冯枞阳叫俞博远“那傻逼”后,李茂杨也跟着这么叫起来。
一想起那傻逼打伤了他兄弟,就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冲进局子里狂揍他一顿。
没想到现世报来得这么快,俞博远的事情被捅出后,班主任云涛也被拉下了水。
“有人举报,当年俞博远参加省级奥数比赛的时候,云涛给他搞了一套试题,试题与比赛的内容惊人的相似。”陈运压着声音,神秘地说道。
李茂杨和围着听八卦的同学,皆是一声:“卧槽!”
“所以,他是怎么搞到奥赛内容的?”李茂杨接着问他。
陈运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肯定与省奥赛组的某位领导有关系,才弄到的吧。”
其中,有个同学表示了好奇:“你们说,这会是谁举报的啊?”
“肯定是知道内幕,且看不惯云涛的人呗。”
他们在前面说着,冯枞阳在后面给俞树念英语单词默写。
俞树默写到一半的时候,他抬头看了冯枞阳一眼,就小声地问他:“你举报的?”
“不是我,是冯女士。”冯枞阳敲了敲他的桌面,“专注点,patient。”
俞树苦笑:“我已经有四个默写不出来了,你能让我再看一眼吗?”
冯枞阳说:“不行,默写不来的就罚抄二十遍。”
俞树却突然想道:“冯枞阳,以你现在的英语水平,出国应该没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