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刃朝吴哲的身体飞去,但又被接连浮出水面的触须妨碍。
那两根触须像是知道光刃不可阻挡,只用尽全力使它偏离原来的方向,并利用极快的再生速度保持一直活动。
吴哲站在胡乱挥舞的触须中央,一根触须趁彼苏尔停下攻击的间隙,用尖端在吴哲的脸上蹭了蹭,像是讨好一般。
彼苏尔对怀里的沈晨道:“这东西好恶心。”
沈晨看着海中摇摇欲坠的游轮,认为自己不能把海中的巨型生物,当做已知生物来分析。
他将自己能看出的内容说给彼苏尔听:“那两根反应最快的触须应该是专门用来捕食的,按照其他触须的再生速度对比,也许这两根的再生速度还能更快。”
彼苏尔非常讨厌水溅到自己的翅膀上,但这时没有任何办法,只能默默忍着。
他皱皱眉:“我想想。”
直升机上的指挥官看见了这道白色的身影,他凭借自身的判断,对船上所有人下令,不要对那个奇怪“人类”进行攻击,但也不要贸然靠近。
触须拍打在甲板上,险些将坚固无比的平面拍出一道凹痕。
彼苏尔要顾忌光刃不能碰到任何水雾,在现在的环境下,实在太难出手了。
这时,他在甲板上看见一个小小的黑影。
黑影在倾斜的船体上接连跳跃,如同没有实体的鬼魅一般,朝吴哲所在的位置迂回前行。
只是因为两根触须将吴哲围在中间,它找不到任何可以接近的角度。
吴哲朝天上的彼苏尔大喊:“放下那个被你抱在怀里保护的男人,到我这里来吧。”
彼苏尔面对发狂的吴哲微微犹疑,觉得他十分眼熟。
而后,他抱着沈晨落回甲板,声音微冷道:“你是,那天在第五实验室地下的人。”
吴哲缓缓微笑:“你还记得我。”
“差一点就忘了。”彼苏尔道:“你在晚宴上的样子,和现在相比,相差太远了。”
说着,彼苏尔觉得有些不对:“你为什么还能记得那晚的事?”
吴哲目光幽暗:“看来我的记忆,果然是你做的手脚。”
彼苏尔面色严肃:“你不可能还记得。”
沈晨听着两人的对话,看向吴哲,想到高仰行的事。
但他认为吴哲就算再疯狂,也是发生在出生后的事,并不能改变其是个人类的事实。
吴哲听见彼苏尔如此笃定的话,不禁反问道:“为什么不可能记得?”
他异常自信:“就算你有某些特殊能力,能让控制别人的记忆,也不可能抹去我坚持了一生的心愿。”
吴哲自知,不管在任何维度,都不可能有任何权能,可以凌驾在他的执着之上。
在他的一生中,每一块将他送到这个位置的骸骨,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对于所求之物的虔诚,超乎所有意识。
他看了一眼沈晨,继续道:“莫非,是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让你错误地认为,人类是格外低劣、可以随意操控的吗?”
老人的话充满讽刺,让彼苏尔周身的气压更低了。
眼看彼苏尔脸上越来越寒,沈晨在动荡中,静静地握住身边人的手。
沈晨的声音,在这个时刻显得十分平静:“我不生气,你也不要被他的话影响。”
在吴哲眼中,沈晨只用了一个异常简单的动作,在仅仅几秒内,就安抚好眼前的人,实属令人羡慕。
彼苏尔回握住那只手,逐渐冷静下来:“嗯。”
吴哲不愿放弃任何机会,他对彼苏尔道:“可只有我这个不会被你操控的个体,对你才是有意义的,对吧?”
彼苏尔看向吴哲,眼中布满藐视,显然对后者刚刚的话不屑一顾。
他想了想,莫名问道:“你是这场活动的主办人,那林言在员工休息区受伤,和你有关吗?”
吴哲露出一丝惊讶和谋划的神色,彼苏尔却在他的反应中,看出了一点别样的味道。
就好像吴哲的惊讶并不是因为听到有人受伤,而是听见自己的谋划失策,因为那位受伤的人还活着。
彼苏尔:“看来我们之间,有很多事要一起算账。”
他右手抬起,在手上凝出一个光球。
触须扭动起来,在甲板上蔓延铺开。
彼苏尔因环境束手束脚,想尝试一下在使用大量电流后,再对电流蔓延进行控制。
这时,简知舟和沈敛宁出现在二层的甲板走廊上,两人扶着栏杆躲避开一根触须的攻击,在不远处站起身来。
简知舟看见甲板上人手中的光球,冲他大喊:“住手!”
彼苏尔抬头看见自家老板,回答道:“我能控制。”
简知舟看了看汹涌的海面,以及距离两人只有一米之遥的巨大触手,还是坚持道:“不行!”
他眉头紧锁:“强行在导电环境中控制电子的激发态,可能也会形成能量坍塌!”
那天被爆炸和黑洞袭击、从而被夺走权能的事,仍然让彼苏尔耿耿于怀。
如果不是暂停时间的能力突然失效,他早就可以在时间的缝隙中,将所有人带到安全的地方。
彼苏尔沉思片刻,突然手腕一翻。
光球上升至半空,而后消散成无数枚碎小的光粒,朝触须中央的吴哲飞去。
由电光幻化而成的浅紫光点,在下落的过程中,宛如流星雨般梦幻。
触须向上伸起,盘成伞状,为吴哲挡住这场危险的盛景。
眼看彼苏尔的诸多攻击,在面对没有止境的再生,而显得毫无作用时,方才那道鬼魅的黑影趁机出现。
它贴着甲板,突破触须原有的环绕,从缝隙中钻入,直朝吴哲冲去。
它在仅仅转瞬之间,就到达吴哲的脚下。
而后,黑影高高跃起,朝吴哲的左眼狠狠抓下。
吴哲没有防备,只感觉左眼突然一阵剧烈疼痛。
血液从眼眶中涌了出来,落在布满海水的甲板上,稀释为一片亮红。
触须收到感应,在那道黑影下落的同时,趁它无法在空中变换方向,将它重重击飞。
眼看黑影就要飞出甲板,彼苏尔振羽飞去,将浑身湿透的森林猫接进怀里。
魔王大人不太乐意,毕竟这只森林猫刚刚赖在沈晨身上不肯撒爪。
但他觉得以自己的身份,不应该跟一个小毛团计较。
森林猫受了重击,一时没有动弹。
却在彼苏尔落地后,仍然硬撑着从他怀里挣了出来,跳回到甲板上。
它看起来像是受了很严重的内伤,姿态萎靡许多。却仍然胸口贴地,顽强维持着战斗状态,看向不远处捂着眼睛低吼的吴哲。
吴哲的脸上已经满布粘稠血液,血流暴露在海风中,瞬间一片冰凉。
剧痛使他跪倒在地,看似更加疯狂。
海水的颜色越发黑暗,连浪花的白沫也变为深灰,就像一汪墨汁一般。
吴哲舔了舔流到嘴角的血滴,触须呼应而起。
两根用于捕食的触须朝沈晨两人和森林猫飞驰而来,在被彼苏尔用光刃割断后,就像为了印证沈晨的刚才判断,在瞬间极速再生出来。
新生的触须纤细柔软,动作更快一分。
巨大的体型,将速度的提升呈系数扩大。
用于捕食的触须,更是灵活无比。
光刃将不断逼近的触须隔断,随后,两枚耀眼的光球在彼苏尔掌心汇聚。
魔王大人不喜欢被袭击,更不喜欢被袭击的时候,沈晨被一同瞄准。
光球逐渐扩张,他思量过后,打算一口气将两根触须露出水面的部分全部破坏。
在彼苏尔眼中露出灼灼的红光时,沈晨站在一旁,突然发觉吴哲带血的嘴角,露出了一抹诡异的微笑。
一种莫名的异样感,在沈晨心中出现。
他鬼使神差地望向两人身后。
二层露台上,方才那名混迹在宾客中的心腹牢牢抱住栏杆,正将枪口瞄向甲板上的彼苏尔。
滔天的巨浪,像要将一切生灵剥夺。
沈晨感觉自己的耳畔,在刹那间失去所有声音。
无声的世界里,他的身体越过一切思考,向彼苏尔身后跑去。
枪声淹没在混乱中,像不曾响起过。
除了沈敛宁绝望的呼唤声,从远处响起。
“沈晨!”
彼苏尔手中的光球在瞬间消弭,海风卷着黑水,如同骤雨一样,倾洒在这艘即将没于海面的游轮上。
沈晨那件原本被淋湿的深灰色西服,看不出一点血迹溢染的颜色。
然而,当彼苏尔揽住他的身体,在西服的下摆处,摸到了一片血液涌出的热度。
沈晨的血犹如一捧温柔的暖水,在冬夜海域的寒凉中,莫名珍贵。
彼苏尔还记得,在两人定下契约时,他曾经随意地尝试过,喝下沈晨的一点血液。
此时,他体内的那份温热与眼前人一同呼应。
就如那天他突然可以变回人形一样,莫名高涨的能量,在他身体中汇聚。
黑夜中,灿烂的金芒与紫色电光冲天而起。
光芒扩散至整个海域,如同白昼再临。
直升机四散躲避,所有的人几乎一同,在这前所未见的异象中屏住呼吸。
海风在光中被隔绝,月光透过水雾,照在陆离斑驳的海域上。
金光骤散后,一位银色长发的男子,站在清辉正中。
他周身散发着柔柔暗光,如同一位降临的天使一般。
那件随手同医生借来的米白色外套轻缓摆动,仿佛在他身侧,连风都变得温顺至极。
彼苏尔将沈晨的身体抱起,一道月色的光刃凝成一根尖针,朝甲板二层刚刚开枪那人飞去。
身体被贯穿撕裂的声音,晚了一瞬,才在那人自己的耳边响起。
随后,他在步入死亡的过程中跌入海面。
彼苏尔侧过身,看向触手正中的吴哲。
直升机上的总指挥在异象过后,通过高倍望远镜,看向刚刚盛放的光芒正中。
彼苏尔赤色双眼中的竖瞳,使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位会拯救人类的神灵。
随着那名开枪者的遇袭和落水,更加加深了总指挥的确定。
他从这位“宾客”的身上,察觉出了另一道危险。
甚至,是远远超过那只巨型海洋生物的危险。
彼苏尔面无表情,注视着吴哲的脸、以及刚刚吸引了他全部注意力的触须。
无数光粒在他身后凭空凝结,光幕连成一片。
一切璀璨,成为魔王莅临的盛大仪仗。
而后,那些光幕流转为无数枚飞刃,朝吴哲飞去。
老人的眼中,盛满对于光芒的渴望。
在他年幼时,他流落于缅甸昆明等地,跟家人做走私的买卖。
在那段颠沛流离、受尽欺负的岁月中,他看清了世界的缺陷。
世界缺陷的受害者,谋划一生,最终成为了世界的另一道深渊。
他创造过无数生命,包含各种报废品、瑕疵品。
这其中,没有一道身影可以像眼前的光一样,这样恣意地透过一切维度法则,挥洒在他的身上。
老人仅剩的右眼中,只剩下一片被亮光腐蚀的残影。
漫天的光刃在顷刻间,带着不可阻挡的威能,朝“无限”再生的巨大触须飞去。
所有物质在撞击、激化与裂变中不断反应,穿透甲板,顺着光刃的方向,犹如连环爆炸一般,将甲板完全击碎。
与此同时,整个游轮因为巨大生物的不停侵袭,从甲板碎裂的中央开始断裂。
船体分散瓦解,分别朝两端倾斜。
大部分触须在瞬间失去着力点,纷纷落回海中。
船头没入水面,走廊中的简知舟和沈敛宁顺着惯性,向海中滑去。
下坠中,简知舟拉住一根栏杆,另一只手紧紧拉住沈敛宁。
宋濯一直在高层露台上帮助直升机接走宾客,刚刚结束掩护,因为船体突然破裂,掉落在离两人不远的拐角处。
他远远看见简知舟和沈敛宁悬在空中,朝对讲机那头的直升机喊了一句:“先别走!还有人!”
宋濯顺着栏杆一路下爬,来到简知舟的身边。
还没等他站稳,刚刚落回海面几秒的触须再次返回。
三人的身影,在巨大的触须之间,渺小的如蝼蚁一般。
沈敛宁最后看了看沈晨与彼苏尔所在的方向,看见彼苏尔带着一人一猫,在刹那间飞入空中。
他松开手上的力度,对简知舟说。
“放开我吧。”
简知舟感觉到沈敛宁的手逐渐松开,原本紧紧拉着的力量在瞬间卸掉一半,手上拼尽全力握紧,对沈敛宁大喊。
“你不要松手!”
沈敛宁原本因为炎症不甚清晰的头脑,让他在这种时候还能保持自己一贯的作风。
他转头对前来的宋濯道:“把简教授好好带回家,不然你今年的年终奖,可就一分都没了。”
直升机盘旋来到三人附近,但触须太近,根本无法下降接近。
沈敛宁对自己的身体了如指掌,他就算被简知舟拉上去,凭他现在的身体情况、和那只不能使用的手臂,他也没办法在这样的断壁残垣中爬到上层。
而如果继续磨蹭下去,他们三个都会被拖进海里。
沈敛宁:“松手,听话。”
简知舟全身紧绷,不肯退让一步。
他看着身下的人,神情几乎崩溃,大声地喊道。
“我还没有赢,你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你不要松手,你拉紧我。”
只是风浪的摇晃,不会因为他的话语而停下。
两人紧握的手,正在一点点滑开。
简知舟的声音带上一点哀求:“沈敛宁!”
在沈敛宁那双向来自我又独权的眼睛中,第一次流露出像现在一样,将爱意完全展露、毫不收敛的目光。
他双眼微微眯起,带着从不曾有过的温润笑意。
他看着两人最后交叠的指尖。
“已经输给你了。”
他道:“简知舟,我一辈子都输给你。”
情话绵长间,时间慢速一瞬,紧握的指尖在骤然交错。
在简知舟眼中,沈敛宁的身影,在下落后的短短几秒内,无声地消失在海中。
宋濯心中停了一瞬,朝对讲机大喊支援。
他拉住简知舟握在栏杆上的手臂,想把人先拉上来。
但简知舟突然用力起身,挣开了宋濯的帮助。
他松开拉住栏杆的手,跟在沈敛宁身后,跃入动荡的汪洋。
简知舟和其他物理学家一样,总是念叨着,物理学是人类的未来。
但偏偏,简知舟还是个恋爱脑。
在他心中,沈敛宁也是他的未来。
呼啸的风声过后,黑水淹没了那道单薄的身影。
那道身影仿佛无所畏惧,带着风雨兼程的急切,朝他的未来而去。
彼苏尔停在高空中,将后心中枪的沈晨抱得更紧了些。
他用尽全力,才将刚刚的光刃在进入海面前尽数散去,没有让那些电流在海中造成伤亡。
但不进入海内,他根本无法攻击到海中的巨型生物。
游轮的残骸碎片在海面上逐步扩张,不断蔓延。
彼苏尔看见简知舟落入海面,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而后,他将目光移向那些在海面上艰难求生的人类,和手忙脚乱、无法靠近的直升机。
笼罩在所有人头顶上的黑夜,仿佛明天永远无法到来。
这时,沈晨在彼苏尔的怀中动了动。
他抬头摸了摸魔王大人肩膀上的猫,又将手抚在了那人一片阴霾的脸上。
银色长发摆动间,沈晨轻声对面前人说道:“你别皱眉。”
彼苏尔嘴唇微张,没有说话。
沈晨刚刚自己跑到枪口前,在他本人的意识中,那不能算遇袭。
所以根据两人的契约,彼苏尔感觉不到沈晨的危险。
只不过,彼苏尔还是认为,是他没有保护好沈晨。
“我很开心。”沈晨道:“在每一次被你保护之后,我都在想,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他眼中的彼苏尔,变回了一开始两人相遇的样子。
沈晨突然觉得,也许早在最一开始,自己就已经喜欢上了这位贪吃怕冷,但会说他是个好人、又不可方物的魔王大人。
血液一滴一滴,从高空中滴落,融于深海。
彼苏尔声音微颤:“你不要说话了。”
沈晨细微地笑了一下,改口道:“好,那我只说重要的内容。”
他被气管中的血呛了一下,轻轻地咳了两声。
“这只海洋生物的再生能力,依赖于细胞快速分裂和快速膨胀。根据她的行为,我想她的每根触须应该都有独立的、可以完成条件反射的小脑组织,以及一个中枢神经大脑。你要在一瞬间完全破坏掉她的中枢神经系统,才能有效阻止细胞分裂自愈。”
“她一直想将游轮拖入水面,证明她的自卫能力在面对与她同等体型的对手时,应该很弱。”
沈晨抬手,点了点彼苏尔的眉心。
“按照其他相似生物分析,她的中枢神经大脑,应该就在双眼之间的皮肤组织内部。但毕竟她一直没有露出过身体,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能按照相似生物进行分析。”
彼苏尔:“我应该先把你送回陆地,找家医院。”
沈晨摇摇头,将嘴里的血咽回去。
“不,没有我,你可能没办法找到她的大脑位置。”
星空下,两人静静相视。
沈晨神色自若,微笑道:“这是属于我们的冒险。”
一场在处在惊涛骇浪间的,属于世界顶尖生物学家,和魔王大人的冒险。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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