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一次，他们都失策了。
三个月后的某一天，往事重演。祁母的心率骤然发生剧烈波动，再次被送进了抢救室。
祁父、祁俞和祁凌三个人又在急救室门前等了很久。
只是这一次，祁母是被护士推出来的，她躺在那个急救推车上，身上盖着一块白布，再也没有一丝生机，也是那一天祁父一夜间见了许多白发，往常岁月没有来得及侵袭的时光在这一天系数奉还。
祁凌从前很喜欢白色，可不知怎么的，从这一刻开始他开始厌恶白色。
太干净了，干净地什么罪恶都无处藏匿。
他还没来得及道歉，还没来得及和妈妈说最后一句话。
“我们已经尽力了。”祁父听到这句话后目光空洞，浑身泄了力地靠在墙边，没有再说一句话。
祁凌跑上前去拉祁母身上的白布，口中反复说着“你们胡说！妈妈没死，她没死，你们都是骗我的。”
场面变得有些混乱，祁俞抱住祁凌不让他去够推车，然后在祁凌的目光中，祁母被送走了。
送到哪里？
祁凌听说过医院负一层太平间是个极其冰冷的地方。
他撕心裂肺地吼着，旁边有护士在提醒禁止喧哗，祁俞只好捂住祁凌的嘴，手上很快湿润润的，泪水与津液混杂。
祁凌哭了一阵，终于没了力气，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膝盖带来的痛觉叫不醒他，他恍惚间觉得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或者是，这三个月都像是一场梦。
原来真正的绝望不是希望渺茫，而是没有希望。
妈妈真的不在了。
祁母今天不到五十，这样的死讯实在是打击，祁父瞒着两边的老人家自己一人安排葬礼，只简单请了些知交好友。
祁凌看着葬礼上那黑白照片时，眼睛发酸，原来人的一生这么匆忙地就过去了。
葬礼上大家的神色都很凝重，有几个祁父生意上的伙伴看到祁俞和祁凌的时候还叹着气说，老祁啊，节哀顺变，万幸孩子们已经长大了，想开点，别太伤心。
这话是真的。
从小祁凌就知道自己的父母是那种别人艳羡的恩爱夫妻模范，两个人是大学同学，研究生又在一起，后来工作了也是可以互相依赖与信任的彼此。
最伤心的其实应该是祁父。
祁凌哭，祁俞抱着他安慰，祁父就躲在墙角抽烟，一根借着一根，直到祁俞去打水的时候才发现祁父手里拿着祁母的照片发呆。
祁俞把刚倒好的水递给祁父：“爸，喝点水吧。”
祁父抬头，鬓角间的白发已经十分明显，眼角皱纹也再也藏不住。
那么干练的父亲，判若两人。
祁父接过水杯，自言自语道：“阿凌怎么样？”
祁俞眼眶也红了，到现在祁父第一记挂是孩子而不是他自己：“哭了很久，刚哄着睡了。”
“小俞，你是哥哥，多开导开导他，爸爸工作忙，没时间陪你们，爸爸对不起你妈妈，也对不起你。”
祁俞的指尖微微蜷曲：“爸，你没对不起任何人。”
“小俞你从小就懂事，你们妈妈因为阿凌小时候体弱多病的缘故一直更喜欢他，对你从来都是苛责过了头，甚至一度到了魔怔的地步。我不是个称职的父亲，我爱你们妈妈，所以无论她怎么做我都依着，这些年来你受苦了。”
“爸，别说这些了，都过去了。”
祁父说：“其实这些是你妈妈之前和我说的，她自从心脏病越来越严重后心态就发生了很大改变，她说想找个机会跟你道个歉。只是如今她去了，这些话我想代她告诉你，妈妈是爱你的。”
祁俞别过头，忍着泪水，那种窒息感在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妈妈一直记挂着自己，却也因为自己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究竟是孽还是缘。
可他不能倒下，他还有阿凌，他不能倒下。
“爸——”祁父想要重新点烟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那支没有点燃的烟就这么被丢弃在垃圾桶中。
他们都知道，人生还是得继续。
原本的假期被葬礼所替代，所有事务安排好之后祁父便回到了公司，开始没日没夜地工作，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工作狂。
祁俞看在眼里却不知道怎么劝。 裙主 #三二灵三三伍九四凌二#
他是一个父亲，他没有可以诉说苦楚的对象，只有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而于祁父而言最好的忘记祁母的方式大概就是让自己没有时间休息。
倦怠充斥，不会想念。
可人不是铁打的，眼看着祁父一天天地消瘦下去，连回来的次数都变少了。祁俞原本已经收到了几家顶尖公司的offer，他全部都推了。
这样的情况，家里离不开他。
为了防止祁凌胡思乱想，祁俞几乎是每天陪着他听课上课，所以当有熟识的教授上课时见到本该已经工作的祁俞还是愣了一会。了解了情况后都面色沉重地叹了口气。
说一句，人生无常。
自祁母去世后，祁俞最近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基本上都是处在浅度睡眠状态，所以半夜客厅里的动静使他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祁俞循声下楼，见到了站在那里，眼神有些空洞的祁凌，头顶上灯光倾泻在他的身上，无动于衷地带着种几近隔绝的疏离感，生生将他与周遭隔绝开来。
他听到祁俞下楼，朝祁俞看去，祁俞只觉得这双眼睛似乎是透明的，视线穿过祁凌的眼眸深处，不知道落在哪个点。
“阿凌，手烫到了吗?”祁俞一眼就注意到祁凌的手。
地上是摔碎的杯子，水溅了一地。
祁俞握住祁凌发红的手带他去卫生间用冷水冲洗，看着已经有起泡趋势的手心疼地说：“怎么烫成这样。”
“哥，我是故意的。”祁凌淡淡地说，祁俞发觉他的眼神灰暗，仿佛沉寂的夜，不会再亮起。
“故意的？”祁俞握着他的手，祁凌能感觉到祁俞的肩膀在发抖。
祁凌轻轻推开祁俞，笑着说：“哥，别担心，我不是自残，我只是有些口渴，倒水的时候突然想到小时候有一次被开水烫到了脚，后来妈妈每次看到我碰开水时都会出来制止我。可为什么这次我都烫到手了她还不出现，哥，妈妈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她都不出现，都不来看我。”
豆大的泪珠滚落而下，砸在祁俞的身上，砸疼了他。
“阿凌，你不要这么想，不是这样的，妈妈那么爱你，她不会愿意看到你这么难过的。”
两个人互相对视，竟谁也没忍住眼泪。
“那为什么她连梦里都不来看我？”祁凌低着头。
“妈妈一定是怕你太牵挂她，她一定是希望你好好生活的。”
“妈妈是不是怪我才离开了，她那么喜欢我却一个人去了另一个世界。”
“阿凌你听话，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哥哥在呢，哥哥一直在，我会永远陪着你的，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祁凌眼皮微垂，趴在祁俞的肩膀上：“哥，我有些困了。”
“好，你睡吧，哥给你上药。”
再躺回床上时祁俞已经没有了睡意。
祁凌就躺在他旁边，两个人中间还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祁凌睡着时呼吸很轻，也很乖，明明此时就躺在祁俞身边，他却几乎感觉不到旁边睡了个人。
可正是这样的感觉让祁俞不敢睡，他要保证祁凌需要的时候自己随时在他身边。
一夜漫长，清晨晨光还未亮，祁凌就起床了。
他看着同样醒来的祁俞：“哥我吵醒你了吗？”
“不是，我也刚醒，阿凌这才五点，你再睡一会吧。”
“我想去楼下跑个步，哥，早上我想吃点清淡，一会我跑完回来就想吃。”
有人说时间会冲淡伤痕带来的痛苦，祁凌也终于从失去妈妈的沉痛中慢慢走了出来。
祁俞告诉他：“阿凌，你还有爸爸，还有我，我们还有家。”
是啊，他还有家。
爸爸那么爱妈妈，他的伤心绝不会比自己少。
好在，好在，他还有家。
祁凌知道自己该懂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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