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瓒平时几乎没有跟人吵过架, 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这还是在座各位第一次见他发这样大的火。
当然, 对于陆瓒来说, 这也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这样给人难堪。
若放在平时,他听见这种言论,最多有些不高兴。毕竟三观不同,说再多人家说不定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没必要消耗自己的情绪去生气。不如沉默, 反正知道了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以后不再过多来往了就是。
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对方说的是江白榆, 人心本来就是偏的, 陆瓒那么喜欢江白榆, 怎么可能听别人这样糟蹋他。
陆瓒心里有点烦躁。
他拍拍那男孩的肩, 转身离开了咖啡店的座椅区, 临走时,徐蓝飞叫了他一声:
“哎, 阿瓒!”
陆瓒回头看了他一眼, 摆摆手,示意别跟来, 刚准备收回视线, 却对上了另一个人的目光。
纪惊蛰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正若有所思般望着他。
陆琢提醒过陆瓒别跟这人来往,陆瓒自己也不太爱和这种胡乱玩的人纠缠, 倒不是偏见, 毕竟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别人怎样是别人的事, 与他无关,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因此,陆瓒微微皱起眉,先移开了视线。
今天恰好是周末,又是下午的人流高峰期,步行街人很多,江白榆也早混在人群里没了影。
陆瓒一个人在街上慢悠悠晃着,觉得没意思,就在路边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来,低头看手机。
徐蓝飞五分钟前给他发了消息:你在哪呢阿瓒?不好意思啊,我今天就不应该答应小杨,还闹这事让你不开心。你在附近稍微等一会儿,一会儿小杨来了我跟他说一声,溜了去找你,咱俩吃饭去。
陆瓒:别,今天是我自己的问题,不关你事。你玩吧,我今天情绪不太好,别扫你兴,咱俩明天再约。
陆瓒拒绝了徐蓝飞,自己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聊。
此时此刻,他特别想见江白榆,但江白榆估计在带小孩上课,不好打扰。
陆瓒叹了口气,在想,自己是要直接回家,还是给方一鸣打个电话,跨越半个城市去参加兄弟游戏局。
陆瓒低头抉择片刻,最终点开了方一鸣的聊天框,想让他发个位置。
但他输入框里一句话还没打完,余光先看见自己身前的地面落下一道影子,还有一双白色的小皮靴。
陆瓒愣了一下,见那小皮靴停下没走,就抬头看一眼,正巧跟江白榆和他身边的小姑娘对上视线。
江白榆身边的小女孩看起来十一二岁左右,梳着一个漂漂亮亮的公主头,穿着粉色呢子大衣和小裙子。
此时,她正捧着杯奶茶喝,她看看陆瓒,又看看江白榆:
“白榆哥,他长得真帅,你认识哦?”
江白榆点点头算是回应,目光从始至终都在陆瓒身上。
陆瓒看着他,这时才回过神来。
他关了手机,冲他挥挥手,努力冲他笑了一下:
“在这遇见,这么巧?”
“嗯。”
江白榆应了一声,他望着陆瓒,似乎有点欲言又止,像是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也没开口。
他只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拉了一下小女孩的衣袖,也不知在跟谁说:
“走了。”
女孩点点头,冲陆瓒挥挥手,乖乖跟着江白榆走了。
这相遇也未免有点太短暂了。
陆瓒眼巴巴看着他俩离开,抿起了唇。
他双手交扣放在膝上,大拇指互相绕着圈圈,有点纠结。
他原本以为,江白榆已经混在人群里走丢了,真没想到还能再碰上他。
其实他挺想多跟江白榆说说话,但人家有事,而且看起来并不想跟他交流的样子。
要不要追上去?
追上去会不会打扰他?
陆瓒看着江白榆的背影,有很多乱七八糟的顾虑。
最后,他决定不想那么多,他就在后面看着,要是江白榆回了头,他就追上去。
目光终点中,白衣服的少年径直往前行去,走时抬手整理了一下书包带。
“三……”
陆瓒无声默念。
初冬的冷风路过,将那人的发丝带起一点。
“二……”
有人路过他们之间,将江白榆的背影遮挡住一瞬。
陆瓒眨了下眼,就在即将念出最后一个数字时,他看见少年的脚步似乎微微顿了顿。
陆瓒心脏停跳一瞬,他在那漫长的一瞬间微微睁大眼睛。
而后,他看见江白榆如他所想的那般,回过了头。
他好像只是随便回头看看,目光一如既往的淡漠,却能穿越人群,第一眼望向他。
少年站在灰白的天地间,站在深色的人群里,回眸看了他一眼。
也是那时,江白榆微微呼了口气,唇齿间的气息遇见冷空气变成半透明的白雾,柔和了他的神情。
“一。”
陆瓒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好像心脏被某种甜味的气泡填满了,唇角也总忍不住想往上翘。
他立马从长椅上跳起来,小跑着奔向他。
其实他们离得并不远,也就几步路,但就在这短短一段距离里,陆瓒想了很多很多。
他在想,奔向喜欢的人,这个画面似乎还挺浪漫的。
如果是在电视剧里,这段路的尽头应该不是他的身边,而是他的怀里。
但陆瓒显然没有扑上去的资格,所以他在跑到江白榆身边时就有些遗憾地停了下来。
他问:
“你们这是去哪啊?”
在他跑过来时,江白榆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但在他停下后,他又默默蜷起手指,只答:
“上课。”
“上课?去哪上?”陆瓒有点奇怪。
不是家教吗,怎么还上到步行街来了?
“图书馆自习室。”
“啊?”
其实陆瓒挺想问问为什么要跑大老远去自习室,既然是家教,在家里上不就完了,但他觉得这个问题问出口可能不太合适,就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虽然他没问,另一位却给他解了惑。
旁边的小女孩喝了口奶茶,歪着头看他:
“我爸妈今天不在家,就让哥把我带出来了,顺便带我放放风。”
说完,她冲陆瓒笑了笑:
“你好,我叫早甜,你可以叫我甜枣。”
“你好,甜枣,我叫陆瓒,你可以叫我阿瓒,我是江白榆的好朋友。”
他学着甜枣的话,摸摸甜枣的头,问:
“你叫他哥哥啊,你是他妹妹?”
“对。”甜枣伸手数着辈分:
“我妈妈是他爸爸的堂姐,他是我的哥哥。”
听见这话,陆瓒有点意外。
他以为甜枣只是个普通的家教学生,但甜枣居然是江白榆的妹妹。这种情况下,家里没大人看着就让江白榆带着她去外面,是不是有点太……
陆瓒没往下想,毕竟这是别人家的事,也轮不到他评价。
他只冲甜枣笑笑,又看向江白榆:
“我好无聊,不知道该去哪,能跟你们一起去自习室吗?”
江白榆瞥了他一眼:
“自习室也无聊。”
“哎呦,没事,反正在图书馆,我找几本书看就行。”
陆瓒跟在江白榆身边,追问:
“行不行,行不行,行不行嘛。”
他像只聒噪的小鹦鹉,在江白榆身边蹦来蹦去,江白榆上下打量他一眼,无奈道:
“我绑你腿了?”
听见这话,陆瓒没绷住,笑出了声。
他跟着江白榆和甜枣一起去了图书馆自习室。
北川图书馆很大,有专门的单间自习室,需要提前预约。陆瓒没约成,只能跟那俩人凑一间屋子。
他原本是准备去儿童区找几本漫画看看打发时间来着,但江白榆刚进自习室,放下书包就又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几本数学和理综的竞赛题库。
陆瓒立马扯了个脸,哀怨地看着江白榆,强调道:
“小江,我需要提醒你,我正在过的是一个没有作业的周末。”
江白榆瞥了眼他的表情,轻轻抿起唇角挪开了视线,又板着脸道:
“来了就别闲着,做题。”
“呦呦呦。”甜枣看热闹不嫌事大:
“阿瓒哥,你说你跟过来干什么呢,白送给白榆哥压榨。”
“你说你这小姑娘,怎么能说压榨呢。”陆瓒咬着牙翻开了题册:
“小江老师的免费课堂,不上白不上。”
那时候的陆瓒正在怒视题册,所以没看见江白榆唇角那点没藏住的笑意。
江白榆给他用铅笔圈了几道题,又从书包里拿了个笔记本草稿纸和笔,把东西给陆少爷准备齐全。
他做这些的时候,甜枣一直在旁边偷乐,不过也没乐多久,因为很快,江白榆就又从包里拿出七年级试卷大全来拍在她面前:
“你也做。”
这样,小江老师左手一个高中生右手一个初中生,硬是按头让他俩安安分分学了一下午。
在江白榆给甜枣讲课的时候,陆瓒写题心不在焉,就在旁边安安静静听着,还悄悄转头看过一会儿。
讲课时的小江老师很认真,声音和平时一样平平淡淡没什么起伏,陆瓒看着看着就出了神,一直到江白榆伸手敲敲他的桌面,他才回过神来,赶紧重新看题。
“看什么?”
那时,江白榆正好给甜枣讲完最后一个知识点,甜枣获得了十分钟的休息时间,舒舒服服伸着懒腰。江白榆也有了空,去收拾不认真学习的另一位学生。
陆瓒突然被算了账,默默地低下了头,假装听不见。
江白榆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把椅子往他这边挪了挪,靠近看他解题。
茉莉花香突然靠近,陆瓒紧张致死。
他空咽一口,原本想把这题完美解答,好在江白榆面前大展身手,但事发突然,旁边人为了看清他的字迹,离得太近了,他几乎都能感觉到他的体温,这导致他手底下的题目看了好多遍也没看进去。
救命啊。
谁能救救他。
陆瓒在心里哀嚎,手里的笔迟迟没有落下,笔尖在答题区一个“解”字旁边绕来绕去,就是不往上写。
“陆瓒,这道题半小时前才讲过类似的。”
江白榆的声音在耳边冷冷响起。
陆瓒一激灵:
“我会写!你别说话!”
他是因为不会写才没下笔吗?不是!
是因为有人在这分散他注意力让他看不进去题而已。
旁边的人听见他的话,果然没有再出声了,但也没有离远,像是打定主意要看看陆瓒嘴硬地憋半天到底能憋出个什么玩意来。
在这样的目光逼视下,陆瓒又忍了几分钟,终于放弃了。
他把笔扔桌上,直接换了话题,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江白榆,你刚才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他转头看向江白榆,刚好对上对方那双瞳色浅淡的眼睛。
陆瓒愣了一下,气势也不足了,声音低了点:
“就刚遇到的时候,你走前看着我,我感觉你有话,但最后也没开口。”
陆瓒对别人的细微表情和情绪其实很敏感,比如江白榆先前临走时那个欲言又止的视线。
这话问完,江白榆沉默片刻,主动把椅子往远挪挪:
“没有。”
这回,主动权就又在陆瓒手里了,他追问道:
“绝对有,别骗人,你那时候想说什么?”
“……”江白榆是见识过陆瓒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功力的,他放在桌面下的手微微蜷起了些,停顿片刻,又松开点。
他语气僵硬,像是有点不耐烦:
“没什么,就见你不高兴。”
听见这个答案,陆瓒愣了一下:
“那你怎么不问?”
“为什么要问?”
江白榆反问。
他凭什么能问?
这话乍一听其实挺伤人的,但陆瓒知道江白榆不是那个意思。
他笑了一下:
“我们是好朋友,你当然可以问。就像我平时老追着问你这问你那,你不也答了?你想知道我遇见什么事了不是关心我吗?好朋友还不能互相关心了?还是说你没把我当朋友,一直是我一头热?哇,别吧,这我可要伤心了。”
“……”江白榆张张口,像是想解释,但最后也没说什么。
他只在短暂的沉默后,现学现卖,问:
“你遇见什么了?”
陆瓒画风一拐,冲他笑笑,摊摊手:
“也没什么,现在已经没事了。”
“?”江白榆轻轻撇了一下唇角,像是有点无语:
“所以我问了一句废话。”
“不是。”陆瓒被他逗笑了。
这人怎么这么好玩。
“真没什么,就是……”
他看看江白榆,既不想说实话,又不想打击这位难得开口关心朋友的小河蚌。所以,他斟酌一会儿,说:
“就是,跟认识的人一起闲聊的时候,听他们糟蹋我……我梦中情人。我没忍住,生气说了他们两句。”
“……”
也不知道是不是陆瓒的错觉,江白榆的唇似乎又撇了撇。
他挪开视线:
“嗯,知道了,写题。”
陆瓒看着他这小表情,也摸不透他的心思。
他怕露馅,也不太想在江白榆面前聊自己“梦中情人”,就没有接话,只把水笔架在指间转了一圈,低头准备继续写题。
可就在他好不容易读进了题目,准备大写特写时,他听见另一边的甜枣发出一声惊呼:
“哇!!”
陆瓒循声看去,就见小姑娘不知何时趴到了窗边。
她一脸惊喜地转头给两个哥哥指着窗外:
“下雪了!!”
陆瓒微微一怔。
窗外,有细碎小雪花随风打着转落下。
这才十一月多,还真下雪了。
“初雪耶,好浪漫。”
甜枣捧着脸看着窗外的雪花出神,过了一会儿,又夸张地叹了口气。
陆瓒听笑了:
“叹什么气呢公主?”
“你们男生不懂。大家都说,初雪这样浪漫的东西,是要和喜欢的人一起看的。到时候对着初雪许愿,就能和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
甜枣讲着小女生的童话故事,又愁道:
“但这种浪漫的时候,我居然被白榆哥压在这里写题!白白浪费了一个能幸福一生的愿望!”
“你都是哪听来的都市传说啊。”
陆瓒乐得不行,安慰道:
“虽说一年一次就这样错过了,但没关系,错过的又不止你。”
甜枣眼睛一亮:
“哦?阿瓒哥你有喜欢的人啊?”
陆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耸耸肩,只说:
“为什么只问我,咱们小江老师不也得乖乖呆在这。”
“什么?”甜枣瞪大了眼睛,自动扩展思维:
“连白榆哥也有……?!”
这个问题,江白榆也没回答,他只抿抿唇,警告似的瞥了眼陆瓒,大概是叫他不要多话。
陆瓒偷笑两声,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
“委屈你,初雪跟我俩一起看了。今年是没戏了,那就祝你明年得偿所愿吧。”
江白榆扯了扯唇角,沉默许久,才冷声回了一句:
“你也是。”
也不知道是冷嘲热讽,还是礼尚往来。
陆瓒看了他一眼,没接话。
他只是轻轻弯起眼睛,在心里想:
不用明年,现在已经实现了。
陆瓒手里转着笔,视线越过江白榆看向了窗外。
窗外飘落的雪花似乎密集了些,这样的景色,确实适合许愿。
但陆瓒不能许愿和江白榆永远在一起,这也太自私了。
那他就大方一点,把这个愿望让给江白榆吧。
这样想着,陆瓒闭了闭眼睛,真的信了小女孩幼稚的童话。
嗯,希望江白榆能越来越好,能一直幸福。
陆瓒在心里默默许下愿望:
还希望,江白榆能和他爱的人,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