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晋只是给自己倒了杯酒，他也想不出什么，就是觉得很乱。
再回到桌子边上的时候其他人已经重新开始了两轮。
之后他一直提不起兴致，明明很努力在和大家一起笑，但是还是觉得无法再融入进去，甚至有些累。
他和林政打过招呼，准备先行离开，林政是心思很细腻的人，从打完那通电话之后，就看出来骆晋的状态不太对，拍拍他的肩作为无声的安慰。
骆晋本来准备出去叫个车的，却没想到在公园门口看见了段星驰。
段星驰换掉了西装，穿着干净利落的短袖短裤，坐在花坛旁边的椅子上，挥手驱散在身边嗡嗡叫唤的蚊子。
骆晋停在原地看着他，犹豫要不要叫一声。
B市的夏天不似G市那般灼热，偶尔会有一阵风吹过，骆晋看见段星驰被吹起来的头发，年轻人抬起头隔着几十米的距离跟他对望。
不用他开口叫人了，段星驰走了过来。
“热不热？”
骆晋用目光描摹着他的五官，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最终停留在眼睛上。
赤诚、热烈、真挚，像是马尔代夫的海，清澈又深邃，闪着淋漓的碎光。
“有一点。”
骆晋脱掉外套，蒸出一股热气，他扯了扯贴在身上的衬衫，让风钻进来，凉快了许多，段星驰接过他的衣服，搭在手臂上。
“走吧。”
“你怎么过来了。”
“想早点见你，但是我猜你可能结束不会给我打电话，所以就……提前过来了。”
第一次表白过后，段星驰一直在有意避着不再说那些话，骆晋也不允许他说，但是有了刚刚的三句话，也没有再藏着掖着的必要了。
骆晋不知道怎么回复，淡淡“嗯”了一声。
两个人很默契地谁也没有叫车，沿着马路往回走。
“怎么结束这么早？”
“还没结束，我先出来了。”
“为什么？”
骆晋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转移话题，“小驰，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
“哥！”段星驰急促地打断他，“你提前出来是不是没来得及吃饭，我们先去吃饭好不好？”
“我不饿，不想吃。”
“那我们去商场逛逛，还有开着的。”
“小驰……”
“或者电影院，我刚刚看了，好几场电影都有票呢，我们可以去的。”
“小驰，你听哥说。”
“哥。”段星驰语气近乎乞求，上一次这样是求他不要躲着自己，骆晋突然就心软地说不下去了。
“晚点再说好吗，或者我们回去再说。”
骆晋喉结滚动，做出退让，“好。”
这一路都是沉默的，骆晋在想怎么开导段星驰，段星驰在想怎么证明自己的心意。
骆晋多吃了几年饭，面对感情自然比段星驰要想得多得多，先不说他的性取向。
只说段星驰对他的喜欢，年轻人的喜欢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
好感往往可能产生于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一个表情，这样的感情真的持久吗？
段星驰说不是三分钟热度，可是以后的事情，谁又能决定？
他还没真正去看外面的世界，怎么能保证对自己始终如一，或许他们分开不久段星驰便不记得今天对他说过的话了呢。
况且他们之间年龄差距太大，骆晋说过的，不想谈比自己小太多的。
这些都是他要对段星驰说的话，可是想得有条有理，却连从哪里说起都不知道。
而段星驰，他很明白骆晋的顾虑，但是如何证明真心这本就是个无解的命题，或许他需要无限长的时间。
酒店并不远，两个身高腿长的男人不过十分钟就能走到。
房间昏暗，段星驰插上房卡开灯。
突然变亮，骆晋眯了眯眼睛。
段星驰帮他挂好衣服。
骆晋走进卧室，一眼看见了床头柜上插进花瓶里的白色桔梗。
哪怕这束花他们并不能带回G市，它的生命也注定短暂，段星驰还是给好好养着了。
花瓣上还挂着水珠，娇艳欲滴地盛开着，散发着很淡的香气，骆晋伸手去触碰柔软的花片，很嫩，好像多用一点力气就要碎掉了。
“桔梗也被叫做‘无刺的玫瑰’。”段星驰站在他身后解释道。
他刚洗了手，不紧不慢地用纸巾擦拭着手指。
“无刺的玫瑰。”骆晋跟着说了一遍，发现桔梗确实和玫瑰长得很像。
他随便拿了一支出来，两根手指捏着捋过花茎，被修理过的枝干很顺滑，在水里泡过之后湿漉漉的。
段星驰看着他的动作，其实还有后半句话他没有说。
玫瑰自然是爱情最好的代表，热烈汹涌，但他偏要选择桔梗。
因为他的爱是没有刺的。
他爱骆晋，而这份爱会给足骆晋所有的尊重，永远都不应该伤到他。
骆晋吸吸鼻子，“我先去洗漱。”
“好。”
段星驰坐在床上，骆晋从他身边过去，没一会儿，卫生间传来哗哗的水声。
段星驰觉得喉咙干涩，一遍遍在心里翻来覆去演练那几句话，心跳乱无章法，他深吸了口气，站起身走向卫生间。
骆晋正对着镜子刮下巴下面淡到几乎可以忽略的胡茬。
段星驰反手关上了门，轻轻的一声“砰”，骆晋手抖了一下，剃须泡沫被蹭到了嘴角。
他关了剃须刀，一点点擦干嘴上的泡沫。
他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剃须，只是想拖延时间罢了，因为他感觉到段星驰也有话想对他说，而他还没想好怎么回应。
段星驰扶着他的脑后，用纸巾帮他擦掉最后一点他没有看见的泡沫，明明离得那么近，熟悉的男士香水味灌进鼻孔，骆晋头也不敢抬，盯着水池上的一小块水渍。
“哥。”
“嗯。”
“我刚才说的话都是心里话。”
“我知道，但是小驰——”
“你先听我说吧，哥。”
“行。”骆晋耷拉下肩膀。
“我没喜欢过人，也没有追人的经验，所以我除了一遍遍告诉你我喜欢你，除了尽我所能地对你好以外，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但我很笨，好像平时也没有怎么帮助到你，都是你在照顾我。”
“我不知道如果我再对你表白一次，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但是我还是想试试。”
段星驰吸了口气，按住自己不受控发抖的手指，他本来就手凉，一紧张更凉了，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冰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觉得我们年龄差太多，生活经历差太多，相处时间太短，你还怕我过不多久就不喜欢你了。”
“但是哥，上次我就说过了，我不会的，我是真的喜欢你。”
骆晋躲避着他的眼神，周围空气都是热的，他感觉自己有些上不来气。
突然颈后碰触到一片冰凉，是段星驰的手，他心一抖，终于和段星驰对视。
段星驰孤注一掷，说出藏在心底许久的话，“哥，和我试试，我认真的。”
骆晋张了张嘴，没想好说什么，又闭上了，段星驰看着他上下滑动的喉结。
“小驰，我信你现在是认真的，但是你知道……我是直的。”
直的——骆晋用同样的理由拒绝了他两次。
段星驰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挫败，他把手拿下来，冰凉的触感却仍然停留。
他像是泄了气一样，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对不起哥。”
他依旧在和骆晋道歉，可是他又有什么错呢？
“我先出去了。”
“好。”骆晋嗓子干哑，看着段星驰的背影。
半分钟之后听见门开的声音，段星驰大概是去了另外一间卧室。
骆晋接了一把凉水泼在脸上，身上的衣服也弄湿了，他撑着洗手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他到底是哪里值得段星驰喜欢呢。
骆晋想不通，但是很快好像有一束光撕裂他脑中的混沌泥泞，让他睁大了双眼。
骆晋抬起手伸向自己颈后刚刚被段星驰碰过的地方。
下一秒，他便知道为什么段星驰要碰这里，又为什么在碰过之后才表白。
这是颈动脉。
可以感受到他急速的心跳。
骆晋靠在对面的墙上，不可置信地一遍遍去试探，每一遍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而这样的心跳频率早在段家的那个晚上，他就体验过了。
骆晋恍然发觉，或许段家那一次意外亲吻之后乱无章法的心跳，不是因为慌乱和无措，而是——
心动有声，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