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有人靠近的脚步声,路橙的耳朵尖抖动了一下,在地毯上专心抠城堡的脚趾瞬间绷紧。
回廊的顶灯投映下一团越来越浓重的阴影。
阴影的尖端爬上脚踝的那一刻,路橙从背后掏出一截直直刺向前的……药膏。
顾司宴“啧”了一声,挑眉问:“又来刺秦王?”
“我来给你上药,不是每天一次、连续七天嘛。”路橙说,“大王,吃药了。”
他嘴里还叼着根棒棒糖,咬字含含糊糊的。
分不清是大郎还是大王。
顾司宴:“我就说说而已。”
路橙:“?”
顾司宴:“不过你得当真。”
路橙:“……”
玩儿君心难测是吧。
顾司宴的手臂绕到他头顶,推开了房门。
雪白的冷光灯一开,路橙被晃了下眼睛。
房间里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一如既往的没有人味。
“是我害你烫伤的,肯定会负责到底。”路橙溜溜达达地跟他进屋,“我是那种伤完人就跑的渣渣吗?”
顾司宴把门带上了:“你难道不是?”
路橙悄悄回头确认了一眼。
这次倒是没锁门。
KG俱乐部跟酒店旅馆似的,房间多人少。
二楼还有任小航和栗荼之,偶尔在走廊演《猫和老鼠》。
三楼平时就冷冷清清的,有顾司宴这尊凶兽镇宅,连南方大蟑螂都不会光顾。
楚琼林今晚大哭了一场,怒气满格但血条清零,布置完训练任务后就回去休息了,绝对不会半夜查寝。
路橙放心了。
顾司宴的恐同人设依然很稳,上回在医务室锁门,纯粹出于较强的隐私保护意识。
顾司宴问:“路爱卿,你想怎么上?”
路橙比划了一下:“就跟上次那样?”
顾司宴点点头,撩起卫衣的下摆,抬头利索地脱了个干净。
非常具有冲击力的原始英雄建模,撞进了路橙的眼睛里。
他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乱扭的脚趾:“……”
说好的隐私保护意识呢。
怎么突然又没有了!?
顾司宴坐到床边,明知故问道:“不是跟上次一样吗?”
路橙的脑袋有些发晕,一口咬碎了嘴里的棒棒糖:“那个,今天天气不错……就是有点冷。队长是病人,不可以着凉。”
糖块被咬得嘎吱作响。
路橙感觉自己嚼的不是糖,是自己的脑子。
嚼嚼嚼,把脑子吃掉,就不会尴尬了。
顾司宴完全听不懂他的暗示,催促说:“是挺冷的,那还不快点?”
路橙认命地朝床走去:“……”
算了,早死早超生。
但还有一个严峻的问题。
顾司宴这个坐姿,伤口的高度像是在故意刁难他。
弯腰太累,椅子又太高,他可没胆量上顾司宴的床,只能跪在地板上,捻起一小团药膏,触碰些微泛红的伤口。
他膝盖上的淤青虽然敷了药,但还没有完全消散。
漂亮脸蛋在大腿根的高度晃悠,嘴里还叼着棒棒糖的塑料杆子,不肯放过最后一丝甜,发出轻微的吸吮声。
“路先生,你不觉得,”顾司宴忍无可忍,“你这个姿势很像——”
路橙眨眨眼:“像什么?”
他明显地感到隔着一层药膏的肌肉正在升温,呼吸的律动逐渐急促。
路橙问:“顾老师,你不会真着凉了吧!?好歹是个188猛男,怎么比楚教练还娇弱?”
顾司宴:“……”
这小骗子,说骚话的时候有一万种花样,某些时候却单纯得很。
他语调一转:“——像太监请安。”
路橙:“???”
下一秒,一只手揪住路橙的后衣领子,半拉半推地把他拎到了床沿边。
顾司宴说:“坐,老师不嫌弃你。”
他的指尖擦到了路橙后颈处的一小块皮肤。
细腻而温热,像刚烤出来的牛奶块。
由于用了他送的护手霜,便成了橙子味的牛奶。
路橙像一只被拎着后颈皮提起来的猫,视野骤然升高,局促不安地四处扒拉。
他的臀下,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路橙扭过头,犹犹豫豫地说:“顾老师……你知道,我现在感觉自己像什么吗?”
顾司宴问:“什么?”
路橙郑重其事:“像爬上了龙床的太监。”
顾司宴:“…………”
顾司宴似笑非笑地说:“小路子,你洗衣服挺有一套的 ,要不还是把你发配浣衣局吧?”
“不不不,”路橙连忙解释,“你这个床垫,不是舒不舒服的问题,它真的是那种,很少见的那种……①”
顾老师的床也太软了吧。
多么冰冷坚硬的男人,他的床垫居然是软的。
路橙房间里的家具和陈设,大部分是KG俱乐部统一配置。
床垫经由宋队医严格挑选,据说承托力极强,可以有效保护网瘾少年的颈椎和腰椎。
强确实挺强,就是睡起来有种在少林寺修行的感觉。
顾司宴的床却跟大块果冻一样,缓缓凹下去一个坑,又稳稳地把他接住,无比Q弹纵享丝滑。
路橙恨不得原地躺下来打个滚。
但皇上正坐在旁边,散发着杀气,他只能压抑住自己的猫性,悄咪咪伸出手指,戳一下,再戳一下。
路橙:“那个,礼貌问一下床垫的价格?”
顾司宴用手势比了一个数字。
路橙:“六百?”
顾司宴摇头,路橙震惊:“六千???”
顾司宴:“这个位数。”
路橙:“……”
顾司宴:“喜欢?”
路橙点头:“嗯嗯嗯。”
正以为对方要慈悲为怀、精准扶贫的时候,顾司宴大度地说:“喜欢可以常来睡。”
路橙:“谢邀,小路子不想洗床单。”
“怎么可能让你洗床单?”顾司宴的眼神暗了一瞬,说,“被其他人看到,误会就大了。”
路橙恍然大悟:“对哦,万一他们谣传队长尿床。”
顾司宴猛地咳嗽了两声,好像真的着了凉。
闲聊间药膏抹完了,还得再晾五分钟。
路橙不想直面顾司宴的肌肉建模,但又不舍得离开龙床,多动症地左顾右望,乱飞的目光最终停在了枕头边。
顾司宴识破他的小心思:“想玩就玩。”
“好耶!”路橙伸手去够瑶娃娃,侧躺的身体在床垫上压出一道细窄的凹痕,“顾老师,你今天真的病了吧?好得像个人。”
“我平时就不像个人?”顾司宴问,“关爱每一位队员是队长的责任。”
他稍顿了一顿,放缓了语气:“你如果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也可以来找我。”
路橙忙着撸娃娃,随口一问:“比如?”
顾司宴:“……”
比如洛言冰。
但他想到了楚琼林说的话。
替别人做选择是不道德的。
路橙现在该吃吃,该玩玩,除了贫穷和洗衬衫没有太大的烦恼。
他没有权力提刀划开柔软的皮毛,挖出内核,寻求一次鲜血淋漓的痊愈。
“比如——”顾司宴答道,“上门开锁,家电维修,英语翻译,炒粉炒饭。”
一个“粉”字触发了路橙的关键词:“炒粉!怎么炒?”
顾司宴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继续报菜名:“江湖寻仇,管杀管埋。不试试吗?”
他说到“管杀管埋”四个字时,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好像真有一个现成的仇人摆在面前。
“不了不了。”路橙给瑶娃娃梳起小辫子,自己跟自己玩得很开心,没把顾司宴的邀约放在心上。
顾司宴一把抢过娃娃,浅色的眼瞳凑近他:“路先生,我是认真的。”
路橙在他的瞳孔里,看见了愕然的自己。
他以为这只是一场日常斗嘴,顾司宴却煞有介事地做了承诺。
虽然不懂到底在承诺个什么东西。
“因为我欠过路先生一个人情。”顾司宴解释说,“总得找机会还清。”
路橙不解:“人情?你指的是我来KG打辅助?”
不至于吧。
KG这种豪门战队如果愿意开高薪,根本不愁挖不到墙角。退一万步讲,还有青训生小楠呢。
要论人情,也是他欠KG和顾司宴……背后的运营团队的。
“猜错了。”顾司宴起身套上卫衣,左手捏着瑶娃娃的麻花辫,右手拍了下他额前的粉毛,“回去再好好猜。”
路橙双手捂头:“嘶——痛痛痛!”
他的本体和肉/体,受到了双重真实伤害。
“癫公的心思你别猜。”路橙嘀咕了一句,伸手去够药膏,却扑了空。
顾司宴摆出一个送客的手势,淡淡地说:“明天不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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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橙离开后很久,顾司宴还坐在原处。
小骗子身上沐浴露的留香效果不错,床单上残余了一些橙子的甜味。
那根咬了半天的棒棒糖杆子,如今躺在他的垃圾桶里。
路橙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无知无觉地入/侵他的生活,再拍拍屁股走人。
然后无辜地问他,欠过什么人情。
也不算什么大人情,不过就是在那个蝉鸣聒噪的夏天,告诉他人世间并非那么严酷乏味。
手机弹出两条微信消息,死了一段时间的严春和复活了。
[春少不挂科]:什么问题?
[春少不挂科]:学霸还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Yan]:你在国外读的好像是法学?
[Yan]:等你出庭,原告被告都死完了。
[春少不挂科]:我家猫闹我,我有什么办法!
严春和一连发了十几张照片。他捡来的小奶猫还怕生,不情不愿地被从沙发底下拽出来,挠得他满手臂红色纪念章。
照片里严春和还在一脸傻笑。
与其说是抱怨,不如说是在炫耀伤痕。
顾司宴:“……”
明明捡了个猫,他却莫名其妙被喂了一口狗粮。
关于他的问题,顾司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打字描述,烦躁地拨去了一个微信电话。
背景音里有幼猫嘤嘤的叫声,严春和兴奋地问:“歪,义父?听到猫叫了吗,是不是很可爱?”
顾司宴冷笑:“只听到傻狗叫。”
严春和:“……”
但他心情非常好,不打算跟铁石心肠的男人互怼,问道:“说吧,小路出什么问题了。”
顾司宴:“你怎么知道?”
“春少谈过的恋爱,比你打过的巅峰赛还多。”严春和声情并茂地说,“啊,让爱情的传染病在王者峡谷蔓延。②”
顾司宴哂道:“如果你把扯幼儿园小姑娘辫子、单相思校花、暗恋游戏陪玩都叫作谈恋爱,那确实挺多的。”
严春和:“……你不也暗恋陪玩!是你太性/冷淡,小路红杏出墙别的男人了?”
“首先,我不冷淡。其次,没有。”
严春和松了一口气。
“可是他不喜欢男人。”
严春和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憋死。
顾司宴以为自己无药可医的时候,严春和却笑得超大声:“这算什么问题?”
顾司宴陷入沉默,严春和追问:“难道你之前喜欢男人吗?”
顾司宴思索片刻:“我不喜欢人类。”
“确实。”严春和果断认同,“所以人是可以改变的。俗话说得好,烈女怕缠郎。”
顾司宴第一次觉得每个月的信用卡账单没有打水漂。
严春和怕他还没开窍,现身说法:“比如我,难道我家猫喜欢我吗,还不是被我捡回家强取豪夺?诶诶不许跑,给爸爸亲一口,muamuamua!”
严春和边追猫边为他鼓劲,声音越飘越远:“世界上双箭头的爱情本来就很少,所以你必须改变小路!向他展示男人的魅力!”
小奶猫逃窜到手机旁,发出惨烈的叫声。
严春和的哀嚎比猫叫更惨烈。
顾司宴拒绝听恶俗的人猫强取豪夺play,挂断了电话。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严春和的话有点道理。
世界上本来就没有那么多双向奔赴。
反正路橙也没说喜欢女孩子,喜欢一下他又怎么了。
烈女怕缠郎。
顾司宴思考着这五个字,走向自己的衣柜。
严春和被猫揍完一顿,又发来一段长语音。
[春少不挂科]:义父,犬子说到做到。
顾司宴本以为是狗头军师的恋爱小锦囊,连忙点开。
严春和带着浦江口音的英文在房间上空回荡:“abandon,放弃。”
“abandon,抛弃。”
“abandon,离弃。”
顾司宴:“……”
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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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路橙难得睡了一个人类高质量长觉。
梦里,他还在顾司宴的那张果冻龙床上遨游,床上有酸辣粉、干拌粉、土豆粉和数不清的娃娃。
当然顾司宴本人被他自动屏蔽了。
诡异的是,酸辣粉嗦起来竟然冒着一股花香,全是那管烫伤药膏的味道。
“我不吃,不吃……”路橙念叨着醒来,猛一睁眼,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
12点10分,午饭还赶得上!
吃吃吃。
刘阿姨做的,他什么都吃。
路橙飞速洗漱完,随便抓了件卫衣套上,开房门的瞬间却被甩了个定身大招。
走廊里,顾司宴倚墙而立,衬衫与修身西裤熨烫得服服帖帖,散发着有钱又不土豪的气息。
这身装扮放大了他的建模优势,全身上下该宽的部位宽,该长的部位长,该翘的部位翘。
每一根头发丝拂动的角度,都好像精心计算过。
顾司宴抬眸瞅了他一眼,笑道:“中午好。”
路橙:“……好?”
这样的顾老师,让他想到一种名贵的禽类。
孔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