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长安醉,乱世皇妃>第三百二十一章 举棋人

  翌日,萱城与众将在南宫着重商议从洛阳南下的具体路线,大致是东南走向,从洛阳经由颍川入许昌,进入豫州境内,沿着颖水抵达淮河流域,但是最好能在豫州境内遇上晋军主力,速战速决,不必过江。

  “谢安也许会让他的弟弟和侄子北上幽冀境内,又或许援助荆州桓冲,毕竟对方也不知道我们主力在哪?”

  “那么,他也许就能猜到我们会走豫州,谢家子侄会在豫州战场与我们交战也有可能。”

  萱城道,“无论是哪个战场,总得要打,我担心的是谢石与谢玄会不会兵汇一处?集中优势兵力与我们决战。”

  慕容垂道,“我们兵多将广,晋军集中兵力与我军决战,我们正好占尽优势,一战而定胜负。”

  优势?萱城在心底调侃,是啊,兵多将广,与敌军举行大会战是一个巨大的优势。

  可苻坚的号称百万大军真的是兵多将广的优势吗?

  “冠军将军可与谢家的北府兵交过手?”

  慕容垂道,“未曾有幸。”

  萱城道,“有幸?哼,你该庆幸。诸位,可还记得建元十四年彭超俱难在淮南之战中战绩?”

  一提到这个,众将都不敢多言了。

  淮南之战可是他们这些武将最不愿意提及的耻辱。

  彭超俱难以14万的优势兵力惨败谢玄的3万北府兵,且四战四败,被打的丢盔弃甲,只顾北上逃窜,还互相推诿。

  “那时,谢玄的北府兵才组建不到两年,如今,过去了4年,诸位想要过过瘾吗?快了,我们终究会与谢玄交上手的,而且保证令诸位终生难忘。”

  萱城说这话的时候不知是什么滋味,他心里有很多的不快想要发泄,众人听的却不爽,既然都决定要打了,不该妄自菲薄,长他人威风。

  梁成在一旁直言不悦道,“阳平公未免太自惭形秽了,我们还没同人家交手。”

  一语怼过,萱城无言以对。

  梁成是梁平老的儿子,梁平老曾是苻坚的尚书右仆射,跟吕婆楼一样,对苻坚的登位有大功,梁成英勇善战,以往在与敌人的作战中从无败绩,他不高兴萱城这样说,想必也是心中傲气受挫。

  萱城轻笑着道,“好,卫将军,本公期待你接下来的表现咯。”

  张天锡这时在一旁说了一句,“阳平公,听说晋朝发生了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

  “听说,十日前,桓冲派遣了三千荆州兵入建康,说是要戍卫京师,却不想谢安连让这三千荆州兵进城的机会都没给,直接轰了出来,气的桓冲直骂谢安不懂战场之事,只知游山玩水,晋朝败亦,这段怪事已经传遍晋朝内外了。”张天锡说这话的时候嘴角还露出了一丝笑意,似乎夹了几分的调侃。

  萱城道,“他这是气话,桓冲是气谢安,谢安也在气桓冲。”

  哪有这样的道理,救人之危却不出全力,堂堂国家首都,桓冲就派三千士兵去,谢安想接也不敢接啊,若是接了,晋朝上下怎么看?若是不接,这短暂修来的桓谢之好又能维持多久呢?

  萱城越想越觉得滑稽,竟然忍不住的嗤笑出声,“这个桓冲,真的是五石散吃多了吗。”

  众人见萱城露出了笑容,前一刻紧张的神经这时也松了几分。

  “好了,诸位退下吧,休整片刻,准备出发,向豫州进兵。”

  “是。”

  ————-——

  ————洛阳城墙。

  巍峨壮阔,青砖红瓦,一人迎面而立,身前空阔,阵阵细风吹来,浮动着额边青丝,隔着皮肤刺痛他的神经。

  从哪里来的就要回到哪里去。

  这一梦,太长了。

  跨越了一千六百四十年。

  王嘉,若是此时我求你永远不要放我回去,我愿意用这一缕魂魄换来阳平公的一具躯体,你可愿意?

  我愿意将灵魂永远的定格在这一千六百四十年前的大地上。

  “阳平公,该出发了,大军已经集结完毕。”明月的声音响在身后。

  萱城回眸,“好。”

  苻坚,你亲手杀了我就是想要你的弟弟再次复活吗?我成全你。

  绵延数里的大军集结在洛阳城外,大军前方,旌旗迎风招摇,旌旗上树立的正是阳平公三个字,萱城骑于马上,环视自己身边左右的众将,心里一下子就硬了起来,剑指前方,朗声下令,“出发。”

  就在萱城他们从长安出发的半个月后,八月下旬,幽州冀州的军队终于完成了集结,由冀州刺史都贵率领,沿着水路直下广陵方向。

  与此同时,裴元略终于从梓潼出发了,7万水师浩浩荡荡顺流直下。

  八月末,前锋军队经由颍川、许昌进入豫州境内。

  一直没有晋朝谢家军的消息,萱城内心忐忑不安。

  可是,令萱城意想不到的是,此时忧愁这场战事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

  还有远在长江以南的建康城内的君臣上下,而且早在他们刚从长安出发之际,谢安,他并没有表面的那般风淡云轻。

  他只是为了让所有人保持镇静而故作镇静。

  “打。”这是他对司马曜的承诺,也是他对晋朝境内的540万汉人的承诺。

  可是怎么打?却是萦绕在他心头的最大忧愁。

  五月份时战书刚到建康,苻坚号称百万大军,谢安淡淡一笑,“文玉,你再是百万大军,也是号称嘛。”

  ————王献之率先找到谢安,谢安一觉睡到午时,身边美妾刚上来伺候就被突然闯入内室的白衣公子喝退了,“都出去,出去。”

  谢安从榻上起身,笑吟吟的望着来人,“王公子,你喝退了我的美人,我还怎么起身啊?”

  王献之愤愤上前一把拽起还在打哈欠的人,“敌人都要打到家门口了,你还在睡觉。”

  谢安道,“不是都派人去迎敌了嘛。”

  “你,都是你们谢家人,你要自己的弟弟,自己的儿子侄子去送死吗?”王献之咬牙切齿。

  谢安终于从榻上起身了,悠闲的拨开竹帘,外面的阳光正好洒在脸上,王献之急的跺脚,跟上来指着谢安的脸颤颤的说,“你,你呀,人家百万大军铺天盖地而来,你还整日这么悠闲,真是,哎。”

  谢安伸了个懒腰,“百万大军?王公子,你被他骗了,就他弟弟的那二十万人。”

  “我的谢太傅啊,你还真是…目空一切啊。”

  更衣,焚香,谢安笑着拉着王献之的手坐下来下起棋了。

  棋局已开,下棋的人却心思各不相同。

  “王公子不妨猜猜,秦军的那几路兵马,哪一路虚,哪一路实呢?”

  王献之举棋不定,迟迟不敢落子。

  谢安道,“你再不落子,这一局我可就当仁不让了喔。”

  “人家在暗,你看得清吗?苻坚布了这么长的战线,哪一路才是主力呢?一步走错,可满盘皆输,谢太傅,这一局你胜了。”

  王献之落不了子,不敢猜测,谢安却大胆落子,解释的有理有据,“第一,苻坚不是百万大军,他的军队中汉人占了多数,人心不齐,第二,从长安出发南下,若想直逼建康,非豫州战场不可,第三,就如你所说,苻坚布了这么长的战线,让我们分不清虚实,可正是因为他故意让我们虚实不分,才暴露了他的弱点,我却知道他的主力在何处。”

  王献之白皙的脸上露出几分干笑,“谢太傅魄力。”

  谢安道,“而且苻坚会给我们送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

  “苻坚会亲至战场。”

  王献之被他的大胆猜测着实惊吓住了。

  “你不了解他,这个人,太喜欢浪漫了,总会给人制造惊喜。”

  王献之静下心来听谢安说道,“四路大军,只有一路大军为实,这一路大军正是他和他弟弟率领的军队,苻坚想通过他弟弟来攻下建康,我想还给他的正是建康,就让他们来建康作客,来了就不要回去了。”

  “就让谢石桓伊他们去豫州迎战,这是桓伊本应该做的,他是豫州刺史。”

  “上游蜀汉军队让桓冲去,只要桓冲不败,荆州不失,秦军主力终将成孤军深入,中游下游就是苻坚口中的百万大军,苻坚的弟弟和幽冀军队,幽冀军走彭城,从彭城南下,便会直下广陵,威胁建康,让谢玄去迎击幽冀军。”

  “你不是说只有苻坚和他弟弟的这一路为实吗?为何却让幼度去东路迎击幽冀军。”

  谢安盯着王献之的眼睛闪了一下道,“解决了幽冀军,接下来不就是苻坚和他的弟弟吗?”

  “苻坚亲至战场,这一场仗我们就不必急着打了,只要固守一江一河足矣,让他们打,我们守,攻守也并非一成不变嘛,王公子,将欲取之必先与之。”

  ——————

  谢太傅魄力,王献之说得对!!!

  九月,萱城抵达颍口。

  这时,苻坚的诏令到了。

  萱城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这个哥哥,还是那么固执。

  萱城捏着这封书信,不愿意相信苻坚给他下的这道诏令。

  夜来了,明月在营帐中为萱城铺张床被,外面已经静下来了,明月铺完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主子又不睡觉了。

  “主子,快睡吧。”

  萱城气愤的扔了手中书信,明月去捡回来,嘴里嘀咕,“主子怎么扔陛下下达的诏令。”

  萱城坐在床上,闷着气道,“他要把慕容垂调走。”

  明月当然也不敢去看自己主子的书信,只是安慰似的说,“陛下这么做,应该有他的道理。”

  “是,他很有道理,我知道,这就是他要发动这场战争的原因嘛,可是他还是不听我的,慕容垂离开前锋,这25万军队会分出去3万,我们没有优势兵力了,无论是谢家军与我们决战还是各处分散作战,我们都没有完全的胜利机会了。”

  “不是还有陛下率领的87万军队吗?”

  萱城滞了一下,道,“是啊,可是他敢让这些汉人上战场吗?”

  明月茫然的摇头,表示不解。

  “他在长安祭祀先祖,一句话都不说,他对着绵延千里的军队也不发一言,走的这么静悄悄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明月沉默。

  “他不敢,你让他说什么?他要对着60万汉人说,带着他们去攻打汉人国家吗?相信这句话说完,这60万汉人就会揭竿而起了,那27万骑兵吗?如是他真的有胆量,就不会行军这么迟缓了。”

  萱城越想心里越堵,日本发动侵华战争时还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呢?建立大**圈。

  为什么苻坚不敢这么讲?

  如果他真的煽动这87万步骑军队了,那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百万大军了。

  明月想换个话题,“主子还是先歇息吧。”

  萱城叹息了一声,“去将慕容垂叫来吧。”

  “主子,此时已晚,怕是…”

  “就是他睡死了,也给我拎起来。”萱城打断他,厉声斥道。

  明月赶紧唯唯是诺,“好,好,我这就去。”

  过了一会儿,明月领着慕容垂前来了。

  萱城从账内的内室走出来,对明月说,“你出去吧。”

  明月退出了营帐。

  慕容垂立在下面,拱手道,“不知阳平公此时唤末将前来,有何事吩咐?”

  萱城看了他一眼,说,“冠军将军可还记得在长安时,你答应我的?”

  慕容垂想了一下,“末将不敢忘。”

  “好,你走吧。”

  “走?”慕容垂惊讶,“阳平公让末将去哪?”

  “去荆州。”

  慕容垂脸上表情有些懵懂。

  “领着你的3万鲜卑兵去荆州吧,不能让桓冲的荆州兵成我们的后方掣肘,我们虽然攻下了襄阳,却一直没有攻下荆州,荆襄相互拉锯,致使长江中上游地区我们受制于人,如果桓冲一直这么拦在长江中游,无论我们如何在江淮地区胜利,最终都免不了失败。”

  慕容垂很是不解,战场分兵乃兵家大忌,可是转而一想似乎明白了,有人对他不信任,他有些惆怅的说,“阳平公既然让我去荆州,我自是不敢推辞,明日我就出发。”

  萱城看出了他脸色中的其他意味,他多么的想亲口告诉他自己是信任他的,最起码在这场战争中,可是这是苻坚的命令,他能违抗吗?

  苻坚不想这些外族人在战场前线。

  慕容垂微微弯腰一拜就要退出,“慕容垂。”萱城叫住他。

  慕容垂于是就真的顿住了。

  萱城走到他身边,“当年慕容令之死我很遗憾。”

  “是犬子命薄。”

  “你答应我的。”

  慕容垂坚毅的目光看着他,“我不会食言,陛下待我有恩,阳平公待我亦是大恩。”

  萱城在慕容垂离去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不是你口中的阳平公,可我知道你的宏图壮志,乱世争霸,无论对错,强者为王,愿你做一个乱世中真正的英雄。”

  于是,这一路25万大军的前锋便产生了第一次分兵。

  慕容垂领3万鲜卑兵从颍口出发向荆州方向进发。

  前锋行军再是迅速,可他们有一个伟大的理想主义的浪漫君主,这让萱城恨不得插翅飞到苻坚身边,掐死这具身体的亲哥哥。

  苻坚的中军此时才抵达许昌。

  九月初了,这处于南北分界上地方迎来了初秋的第一场凉风。

  凉意愈甚,萱城就愈发难受。

  他想苻坚。

  他提笔给自己的哥哥不停的写信,可是除了苻坚发来的那一道分出慕容垂鲜卑兵的诏令之外,苻坚再没有寄来任何书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