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长安醉,乱世皇妃>第三百二十二章 乡音不改,故人难回

  淮水的秋风自南拂面而来,走出营帐,望着一排一排拔地而起的灰色军帐,旌旗高悬,描金纹绣成的阳平公三字在灰色旗帜上格外出众,随着秋风起舞,刺痛着萱城的双眼。

  真正的阳平公苻融,他去了哪里?

  耳边似乎响起了一阵虫鸣声,悠扬悦耳,前方草丛中忽而沙沙作响,萱城刚想去探个究竟,头顶一把薄伞挡了上来。

  萱城转眼一瞧,慕容韡撑伞立在身侧。

  原来,只是下雨了。

  “多谢。”

  慕容韡笑了一下,“阳平公一个人出来赏景么?下雨了,回营吧。”

  “下雨了。”萱城反复念着这几个字。

  下雨了,淮河又要涨潮了。

  淮河地处南方,一年四季都不结冰,即使到了严冬也会水流不断。

  一遇到大雨就会涨潮,北方人想要渡过淮水南下,并没有那么容易。

  “你去过建康吗?”萱城突然想这么友好的对着慕容韡说话了。

  慕容韡摇头,“没有。”

  “我去过。”

  慕容韡吃惊的盯着他。

  萱城苦笑,“那是我的家乡。”

  慕容韡脸上愈发惘然了。

  “不过,今世我也去过,跟我的哥哥。”说这话的时候,萱城嘴角溢着甜腻的笑容。

  “这一次,我就要回到家乡去了,慕容韡,你想念你的家乡吗?你们慕容一族不就生活在辽东平原吗?那是多么辽阔的草原地带啊,鲜卑男儿,个个英姿勃发,邺城,那是你的家,可惜,你这一生是回不去了,谁让你是前燕国的皇帝呢?可若你不是皇帝,也许早就没命了,或许你会像你弟弟一样被折断回家的双翼。”萱城的眼睛上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迷雾,他说话软绵绵的,就像是自言自语,慕容韡也听不清晰,只是为他撑着伞,自己的半臂都被越来越大的雨水打湿了。

  过了良久,明月打伞寻来了,一看见自己的主子与慕容韡在一起,先是松了一口气,继而又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连忙跑上前来,撑开伞,为萱城遮住,又对慕容韡说,“不好意思,让你淋湿了。”

  萱城这才发觉慕容韡湿了大半的臂膀,脸上尴尬又有些疑惑。

  他向对方投去一丝感激的目光,却怎么也说不出那些歉意的话。

  他对慕容一族,终究不能释怀。

  尤其是慕容韡,这个坑了自己的弟弟的一国之君。

  回到营帐中,明月拿来干净的毛巾给萱城擦了擦微微被打湿的衣裳,又挑了一件稍厚的绸质外衣,“主子快把衣裳脱下来吧,换上这件。”

  萱城道,“我又没有被淋雨,不用。”

  “不是淋雨的问题,下雨了,外面冷了,我们在这河边上宿营,又不比在长安府中。”

  明月关切的说,萱城想了想,他说得对,于是就将身上的衣裳脱下换上了新的衣裳。

  明月捏着旧衣就要出去洗,萱城抚摸着身上的新衣摩挲,想起了一些事,便叫住了他,“你听过桓冲的故事吗?”

  明月回头过来,道了一句,“什么故事?”

  “桓冲他这个人喜欢服用五石散,身体敏感,不喜欢穿新衣只喜欢穿旧衣,他又喜欢沐浴,一天要沐浴三次,每次沐浴完都是穿旧衣,听说还是他妻子治好了他这个怪毛病,故意在他沐浴后将新衣递给他,桓冲一穿上新衣就觉察出来了,很生气的质问他妻子,谁料他妻子却理直气壮的对他说,没有新衣哪有旧衣,呵呵,这话说的对极了,衣裳不穿新的怎么会有旧衣呢,你说是不是?”

  明月听罢也是笑了,“是呀,听说他们这些晋朝人都吃五石散,主子,那五石散到底是什么东西,有那么好吃吗?”

  萱城想了一会,道,“是毒药。”

  “毒药?他们这些人要自杀吗?自己吃毒药。”明月啧啧叹道,表示不懂。

  萱城眼神里却憧憬着,他似乎看到了一片青葱郁郁的竹林中,七八个衣袍散乱,披头散发之人,喝的酩酊大醉,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嘴里却念念有词,不禁幽幽道,“桓冲嘛,不会自杀。”

  他又想起那日与苻坚议论桓冲之时,苻坚将桓冲说的滑稽不堪,服用**,还大骂桓冲卑鄙。

  不觉有些好笑,嘴角溢出了明快的笑意。

  “主子又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

  萱城笑笑不答,明月于是就捧着衣裳出去了。

  帐内只留萱城一人,他有些黯然,坐下来亦是心神不宁。

  谢安到底是怎么部署兵力的,那8万北府兵要去哪里?至今未与晋朝的军队碰上面,他们不知道苻坚的百万南下大军吗?

  晋朝上下,似乎只有桓冲一个人在积极应敌,其余人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平静。

  虽然萱城知道这场战争的结果。

  可他不知道这场战争的过程。

  他捂着头闭上眼沉思了许久,终于还是拿起笔来写信了,他要给谢安写信,还要给苻坚写信。

  他要向谢安问好。

  向苻坚问责。

  可是信寄出去了,过了几日也没有什么音信,这两个人就像不约而同的消失了似的。

  一封意想不到的书信却被送来了,而且送信之人还是一位故人。

  ——————

  “站住。”

  “我乃晋朝征讨大都督谢石帐下信使,有信件送给你们的主帅。”

  颍口驻军处,一行青衣素袍之人被拦住营外,拦住他们的秦军士兵审视了他们半响,见他们有些古怪,不敢回去禀报。

  “我认识你们的主帅阳平公,还请将此物带给他,相信他自会知晓。”这一行人中间的那位青衣年轻人从袖中掏出一物,似乎是一个锦囊,囊中装了些什么却不得而知了。

  士兵想了想便接了过来,快步来到中军营,将锦囊交给了明月,明月带给萱城。

  “说是外面有一行人自称是晋军信使,他们送来的。”

  萱城接过锦囊,缓缓打来,却是一包茶叶,凑近嗅了嗅,茶叶的清香沁人心脾,却令人有些伤感。

  乡音不改。

  是他?

  萱城收了茶叶,对明月说,“你去通报,让来人进来罢。”

  明月即刻奔了出去,将话告诉了营外守着的士兵,士兵们去通知,明月回营走到萱城身边,忍不住问了一句,“主子认识这晋朝信使?”

  萱城回想了一番,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人艳丽的容貌来,道,“也许认识吧。”

  不一会儿,士兵们领着一行人进了军帐,萱城的视线望去,正是那位有些熟悉的故人,只是他的脸上似乎故意化了妆,没有此前的那番艳丽,便挥手遣退了士兵。

  那一行人实则是3人,中间的青衣年轻人投上目光来,萱城愈发肯定了,正是谢石身边的护卫花兰。

  “明月,你带着他们先下去。”萱城指的是花兰身边的另外二人。

  花兰也给身边的二人低语吩咐了一声,明月便领着他们走出了军帐外。

  这时帐内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萱城在主帅的位子上,花兰站在下方,他们互相看了几眼。

  萱城笑了,“乡音不改,花兰,我怎么都不会想到,谢石真的派你来了,怎么,你怕别人看到你这美丽的容貌会动心思,故意化妆了吗?”

  花兰上前一步道,“阳平公,你似乎变了。”

  “哦,你如何看出?”萱城一手把玩着他送来的那只翠绿色的锦囊,饶有意味的盯着他。

  “你那么的为陛下着想,不该替他来打这一仗,你们不会赢的。”

  “你怎知我们不会赢?”萱城反问。

  花兰道,“你们打不过谢太傅的,他已经把一切都部署好了。”

  萱城顿了一下,抓住了那只锦囊攥在手心,“他部署什么了?”

  花兰苦笑着摇头,“你知道我不会告诉你们的,我是大都督的人。”

  萱城玩味的笑道,“呦,真的上心了?你口中的谢太傅没发现吧?他老人家没有打死他那个顽劣的弟弟呀。”

  花兰道,“大都督命我前来,是想劝你们退兵的,阳平公,我以为你会看懂这形势。”

  “我强彼弱,这就是形势,你们让我退兵?笑话。”

  花兰摇摇头,“阳平公,那都是表面。我想请问一句,陛下在哪里?”

  萱城将手中的那只锦囊抛给他,花兰稳稳的接住。

  “他在长安。”

  “呵呵,阳平公,你在说谎。”

  “何以见得?”萱城本不想回答他了,却还是简短的反问。

  “陛下不会离开你,他不会待在长安而让你一个人来打这一场毫无胜算的仗。”

  萱城道,“你像一个智者。”

  话锋一转,“可惜,终究是站在我的对立面了,可惜啊。”

  花兰上前来,将手中的那个锦囊啪的一下按在几案上,一双清丽的眸子射过来,“阳平公,该说可惜的人是我们,这包乡音就送个你了,望你得偿所愿,能回到自己的故乡。”

  说完转头就要出去。

  “站住。”

  萱城站起了身来,话音冷冽的传了下来,“你似乎坏了规矩,太轻视我军了,你是来劝降的,该有一个劝降之人的样子。”

  “来人。”他朝帐外扬声喊道,即刻涌进来一批守卫。

  “将此人押下去,严加看管,没有本公的命令,不准他们离开。”

  花兰却笑着摇了摇头,似乎在叹息什么似的,脸上没有半分的惊慌和恐惧神色,跟着步出了军帐外。

  帐内恢复了宁静,萱城又把玩起那只锦囊,一只很漂亮的翠绿色锦囊,锦囊上还绣了精美的图案,乡音不改,花兰回到了故乡,他这个飘荡着的灵魂能回到故乡吗?

  夜晚,苻坚的书信却传来了,明月拆开递给萱城,萱城激动的扫视完毕,内心却突起一阵哀愁。

  苻坚他却在责怪自己行军迟缓,为何在颍口停留?

  “苻坚啊苻坚,你又有何资格来说我?”

  苻坚的87万大军才抵达项城。

  凉州的军队才到达咸阳。

  幽州冀州的军队才刚到达彭城。

  漕运船只上万艘才从黄河入石门,才刚达汝水、颍水入口处。

  萱城无力的趴在几案上睡着了,迷迷煳煳中,他只感觉有人搀扶着自己走进了内室躺在了床榻上,又掩了被衾,一时身上暖流传过,萱城也就舒适的进入了梦乡。

  次日直到日升高头之时,萱城才醒来,却看见明月趴在床边睡着了,他轻轻的掀被下床,不料一条手臂却抓住了自己,“阳平公。”

  明月醒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没人来议事?”萱城有一分嗔怪的意味。

  明月站起来道,“我让他们都下去了,主将还在睡觉,他们来议什么事。”

  萱城白了他一眼,“你怎么不叫醒我。”

  “你还说,你一晚上都在叫陛下的名字,还抓我的手。”

  萱城吃了一惊,不可置信,“真的吗?可我觉得睡的很舒服啊。”

  明月啧啧几声,给了他一个鄙夷的眼光。

  这时外面的守卫进来禀道,“阳平公,将军们都在帐外候着了。”

  萱城扬声道,“哦,你让他们等一下再进来。”

  “是。”

  “明月,过来服侍我洗漱。”萱城嘀咕道。

  明月早就备好热水了,“喏,赶紧洗脸吧。”

  萱城哂笑,“好明月。”

  ——————

  慕容韡、梁成、王显、苻方,窦冲,张蚝,张天锡他们都进来了,萱城有些不好意思的向各位赔了一个笑脸,除了梁成黑脸之外,其余人都没有什么反应。

  萱城对着帐内的众人道,“诸位如何?这几天是不是闷得慌,我们奔袭千里来打仗,却无法与敌军交手,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敌军在什么地方布防,敌军的哪处布防才是最薄弱的,诸位有什么意见,不妨说出来听听。”

  萱城示意众人都坐下来,明月给众人面前几案上的茶盏上又斟了茶,这一下子倒更显得悠闲,像是品茶议事了,全然没有半分的战场紧张气氛。

  “听说晋军派了信使前来?”梁成问道。

  萱城点头,“是,是谢石身边的人,可他不会说出他们的主力在哪里,晋军是怎么布防的。”

  “既然不说,来送信是为何?双方就这么试探吗?”

  试探?梁成的用词精辟。

  毕竟已经宣战了一个多月了,却还没有正式开打。

  张蚝道,“阳平公何不攻打寿阳?”

  “寿阳是晋军防守最严密的一座城池,寿阳守将是晋朝名将平虏将军徐元喜,听说司马曜又派了重兵助守,这是一块不好啃的硬骨头。”

  “虽然不好啃,却是一块好骨头。寿阳,地处淮河以南,淝水以西,是控制两淮水路交通的枢纽,也是徐州、兖州通往建康的陆路,我们想取历阳、建康,势必要占寿阳,淮水、汝水、颍水,淝水这几路水路都在寿阳交汇,乃兵家历来所争之地,如果没有寿阳,我们无论是陆路还是水路都要受制于敌军。”张蚝分析道。

  萱城思了一下,道,“骠骑将军说的有道理,我担心的是谢家的人会不会出现在寿阳?”

  梁成道,“阳平公似乎怕谢家人?”

  萱城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

  张蚝道,“兵家讲究先机,若是届时晋朝的重军都压在了寿阳上,那我们攻打寿阳将极为不易,阳平公还是先啃下这块好骨头再去寻谢家的那些人吧。”

  萱城询问慕容韡和张天锡的意见,二人说骠骑将军言之有理。

  “冠军将军到荆州了吗?”萱城问。

  明月回答,“还没有书信传来。”

  萱城想了一下对明月说,“你去把晋军信使带来。”

  明月应了一声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明月领着花兰走进了军帐。

  萱城对着花兰道,“我不是要向你打探你们谢太傅的部署,我只要你告诉我一件事,我就放你回去。”

  花兰投来一个白眼。

  萱城瘆了一下,却朗声道,“那位贪玩又话痨又好男色的晋朝大都督,他如今还在秦淮楼享受鱼水之欢吗?”

  花兰脸色霎时变了一下,萱城这么明目张胆的贬低谢石,令花兰的脸色无处安放,他恨恨的咬牙,“我家大都督,一向不像你们北方人这般畏水如虎,跨马扬鞭越长江,又何贪秦淮楼里鱼水之欢呢。”

  “你。”众将一听他在嘲笑北方人不习水性,拍案动怒。

  萱城回味了一下他的话中之意。

  北方人是不习水性,谢石是南方人,379年的那场淮南之战中,谢石率领的是滁河舰队,而且似乎谢石从来没有领过陆军,如此说来,谢石此次率领的军队依旧是水军。

  而苻坚部署的幽州冀州军队正是沿着水路南下彭城。

  萱城乍然明白了什么,突的一下起身,朗声道,“众将听令,即刻拔营,攻打寿阳,快。”

  众将一时有些晕头转向,不太明白为何萱城转变如此之快。

  “将信使放了,就让他回去给谢石报丧吧。”

  花兰冷哼一声,“阳平公未免太过自信了。”

  “是吗?那我们就走着瞧,看看谁能站在寿阳城楼上。”

  作者闲话:还有大约两三万字就完结,结尾部分简直要我的老命啊,我不擅长细节描写,吐血,实在坚持不下去了,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