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北望缓缓松开手,  草原的夜比中原要暗,牙帐内没有烛光,单靠双眼对光暗的适应,  难以看清薛北望轮廓。

  白承珏侧过身,掌心按住薛北望手背,  低声道:“不是让你和叶归等我回去吗?”

  “我等不了。”

  从白承珏离开起,  每一刻于他而言都度日如年,坐在马车上漫无目的的等,越等心中便越乱。

  白承珏下马车与叶归说什么?

  此次与阿喀佳合作是否十拿九稳?

  思虑越多,  心绪越乱,入夜他潜入卡口,没走多久恰巧遇见运送货物需经过草原的商队,  薛北望一路跟着车队,在车队停下时靠近,潜入运送货物的马车下,双手死死扣着下方的缝隙,待马车驶达目的地时,  已是翌日傍晚,  还未临近阿喀佳的大营,  薛北望找机会,松手滚入草丛,  待夜幕降临,才借着月色躲躲藏藏接近营帐周围。

  若不是听见琴声,  他未必能那么快找到白承珏所居的营帐。

  白承珏起身走到门外,  拉开账营看了一眼外面,见周围并无异常,快步走回床边: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有多危险?”

  “知道。”

  白承珏攥住薛北望衣襟,  一字一顿道:“被发现会死的!”

  “知道,”薛北望握住白承珏手背,“弹了那么久,疼吗?”

  怒气被一句话抚平,薛北望的指腹粗粝,白承珏长吁了一口气,没有应声,轻抚薛北望手掌的同时拿出火折子吹亮,火光下薛北望手心青红紫涨,指腹上还有几处被木楞刺破的小伤。

  白承珏眉头微蹙,仍不说话冷瞥了一眼薛北望盖灭折子起身,急得薛北望连忙抓住白承珏手腕,依稀能辨清人脸的黑夜里,不难看出薛北望的惊惶无措。

  白承珏道:“松手,”见薛北望仍死抓着不放,白承珏低声,“要还不松手,我现在就喊人,让他们亲自把你送回去。”

  薛北望讪讪收回手,垂头丧气的坐在床边,满是伤痕的手死死地扣着床沿,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耳边嗡嗡作响,直至白承珏再回到他身边时,他才抬起头看着白承珏双唇紧抿。

  白承珏拉过薛北望的手,用木片挖起土罐里的药膏,在薛北望掌心涂抹开来,直至现在心中仍有后怕,若薛北望沿路没有那么走运,那现在这人是否还能活生生坐在他面前。

  与塔娜交过手后,不得不承认草原儿女在贴身肉搏上更胜一筹,哪怕他身手敏捷,若无长兵伴身,真要撕破脸交手,未必能在其中讨到好处……

  局势越是不利,内心的忧虑就越是强烈。

  失神下冰凉的药膏在薛北望掌心一次又一次的反复晕抹,直至薛北望唤他姓名,他才茫然回过神,抬头对上薛北望的目光。

  薛北望道:“你在担心我。”

  他呼出一声鼻息,缓缓松开手道:“料到你不会听话,就该让叶归给你下剂猛药,现如今我还真不知如何将你平安送走。”

  “来得路上我已经记清周围的路,刚才我在的附近已盯好了马匹,只要你点头,我立刻便能带你走,排兵布阵马上作战向来是我强项,哪怕他们真追上来,我也能找到漏洞带你平安与车队回合。”

  白承珏低声道:“既以来此,我断不会无功而返。”

  薛北望慢慢收拢双拳,沉声道:“为了小皇帝能坐稳吴国江山,做别人的可敦也行,是吗?”

  “可汗手上的东西,足矣名正言顺扳倒整个昭王党。”

  他坐在黑暗中紧咬着牙根,等着薛北望发作,等这人恍然看清他这幅以利为先的模样。

  没想到,薛北望竟勾上他小拇指,轻轻拉扯,他眼角余光瞥向薛北望皆时无可奈何的笑意。

  “罢了,”薛北望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这些向来于你而言更重,我不阻你的路,你也别想将我从你身边赶走,中间若生变故,我死也要和你死在一处。”

  “……当真不聪明。”

  薛北望拉过白承珏的手:“我以为你一向知道。”

  “是,一向知道。”

  薛北望打开药膏,学着白承珏刚刚那般,轻轻将药膏在白承珏指端晕开:“藏在牙帐外听你弹了许久,差一点都没忍住闯入牙帐将那劳什子可汗丢出去。”

  白承珏轻声道:“还好你没进来,要我俩都在这被她一个人打,场面当多丢人。”

  薛北望讶异:“真那么厉害?”

  “我也没在她身上讨到好处,之前便听过阿喀佳首领的雄风,没想到这一见果真不凡。”

  塔娜力气虽大,但与草原上魁梧的男子相比,也显得天差地别。

  可交手中塔娜完全不是用莽力战斗,有几次甚至能预估到他下一个动作,白承珏自认身手数一数二,都在这塔娜面前败下阵来,想必这草原中单靠莽力的莽汉,塔娜亦能轻松拿下,白承珏估计过若塔娜再年轻十岁,兴许不到二十招他自当败下阵来。

  薛北望道:“不见得,兴许你只是身子骨未痊愈。”

  “阿喀佳不是母系氏族,她一女子能走到今时今日的地位,屹立不倒,绝非运气,据我看来她肆意圈养男宠绝不可能是依靠男子夺位,一介女子若不能服众,哪能有今日光景,所以你谨慎小心一些,切莫让她察觉到你的存在。”

  “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

  薛北望这句话倒一点不假,翌日清晨,白承珏从牙帐中搬出时,薛北望已不见踪迹,草原上的人也并未发现有人潜入营帐周围,薛北望毕竟是常年南征北伐,对地势草原周围情况了解更甚,借着这些经验也更易躲藏。

  来到新的营帐,里面一切用品都不输牙帐,还比起牙帐内多了个精致的大暖炉。

  塔娜站在白承珏身边道:“可敦喜欢吗?”见白承珏浅笑不语,她拿起放在床边的衣物递到白承珏跟前,“换上。”

  白承珏看着那件黛蓝色的衣袍,心知塔娜把他当做舅舅替身这一事,全然不做任何避讳,他深吸了一口气抱起衣袍:“可汗可否暂且回避。”

  塔娜道:“不能,你是我的可敦,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吗?”

  白承珏不得已当着塔娜的面将衣袍换上,塔娜站在一旁面不改色,待白承珏穿好衣物,她一拍手,侍女进屋将换下的衣袍抱走,白承珏望着侍女离开的背影不由收拢掌心,没曾想他唯独留下三颗缓解痛楚的药也随着衣物一道带走。

  “换上这套衣服更像了,”塔娜走到暖炉旁,手覆上暖炉,“这炉子原看着漂亮便留下了,没想到也能用得上,你们中原人身子骨单薄,本汗会每日命人送炭火来,往后一切吃穿用度,只要你想要便于本汗说,不会薄待你。”

  白承珏欠身道:“多谢,”白承珏直起身复言,“只是不知可汗何时能将我要的东西送出去。”

  “再过五日便是你我大婚,按照中原的习俗来,礼成,本汗便会命人将你要东西送出去。”

  “中原礼数繁琐,我还未将此事告知家中爹娘,恐怕于理不合。”

  塔娜眸光一沉,道:“你恐怕是忘了,你只是用来做交易的物品,能成为本汗的可敦,当感谢上天赐予你这张脸,要不然单是你来此的目的,本汗就可以将你捆好送到昭王面前,说不定还能得到不少的利益。”

  “所以可汗是为了在下这张脸,才决定出卖盟友……”

  “……你不觉得你的问题太多了吗?可敦留在这只需弹琴,穿本汗给你的衣服,装好本汗想见的人,”塔娜抬手拂过白承珏颊边,“本汗的可敦,不止可以不用走路,必要时也可以不用说话。”

  白承珏退后半步,浅笑欠身道:“是在下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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