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穿越重生>我道侣只是欲迎还拒>第8章 陵水厄

  一阵烘烤的炙热扑面而来,夏歧被浓烟呛得喉咙一痒,咳了几声,茫然抬眼,看向眼前熟悉的小镇。

  镇门边,他与伙伴种下的桃花树变为焦木,断肢零落,俨然屋舍成了乌壁残垣,浓烟滚滚,青石板路满是散落的焦土与人形黑色物……

  再深处一片灰败的死寂,万物失去生机。

  一整个小镇,无人生还。

  赶来的苍澂弟子把烧焦的尸体一具具抬了出来,夏歧瞳孔一缩,踉跄几步到了那些尸体面前,一具具艰难地辨认着……但焦尸已经在烈火下变得面容身形模糊,只能隐约辨认出个人形。

  每次与认识的人隐约对上,心就会狠狠往下沉一分。

  但是自己唯一的家人……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抵触接受眼前所见,只觉得每一具都像,又都不像……

  这天,本该是他与清宴合籍的日子。

  昨天清晨,他与清宴试穿大典的礼服,一直戴在身上的护身符忽然碎裂了,那是大婶离家前给他的——画符人陷入非死即重伤的状态。

  他匆忙离开苍澂赶回家,才知道小镇被魔患肆虐,镇上的百姓,连同驻守的苍澂弟子,全部都困在大火里没有出来。

  他没有关于父母的记忆,在他心里,把他从乱葬岗捡回去收养的大婶是唯一的家人。

  那几年在小镇的安稳岁月几乎重塑了他,让他和普通少年一样长大。

  噩梦惊悸里抚摸脑袋的温柔手掌,琐碎平凡生活中的柴米油盐,还有与小伙伴放学翻墙偷梨时落在身上的阳光……都被烈火焚烧,变为一抷灰烬。

  他没站稳,缓缓跪了下去,手中捏着破碎而灵力溃散的护身符。

  一场大雨迟迟而来。

  这几年来想融入正常生活的妄想即刻被打碎,他一身污渍跪在雨中,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乱葬岗的夜雨中,冰冷刺骨,形单影只。

  身后带着杀意的脚步声缓慢接近……

  肺腑仿佛被冰冷的雨渗透,又像被滚烫余烬灼烧着,心神被坠住一般,往无底深渊下沉……反正向来流离失所,一生无所依,再抵抗挣扎又有什么意义。

  睫毛上的水珠坠下,地上的水洼漾开波纹,又映出他的眼睛。

  夏歧缓缓一眨眼,眉头微微蹙起……

  不对。

  这段记忆……不应该是这样。

  那一天,明明有人陪着他……是……是他的道侣!

  他崩溃跪在雨中,清宴没有劝他离开,只是紧紧抱着他,替他挡住漫天冷雨。他没有淋到雨,清宴的衣袍却被泥水染得斑驳。

  就算眼前所见让他神魂崩溃,如坠深渊,那温暖的怀抱化为了真实可触的一丝清明,牢牢地牵住了他。

  脚步停在身后,杀意已经抵上后背。

  夏歧眼神倏地一冷,一剑出鞘!

  身后之人竟然是当初在他灵台下了禁咒的邪修……这心魔幻境倒也算把他的内心窥视了个仔细。

  剑锋在邪修身体里一搅,驱魔符咒把这一缕魔气打回原形,黑焰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啸,奔逃着溃散了。

  早就死于自己剑下的仇敌,就算只是幻境利用心魔披上的皮,也让他心情不悦。

  这幻象滋生心魔,真假记忆混淆,迷惑心智,逼迫入障。

  就算识破了,心里的郁结也一时难以消除……何况大婶与清宴,是他心里容不得玷污半分的事物。

  这是什么不入流的东西,也配窥探篡改他的记忆。

  幻境顷刻崩塌,一阵尖锐耳鸣过后,四周嘈杂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劈到眼前的剑刃携着劲风,夏歧迅速推开身边的苍澂弟子,抬剑迎了这一击,剑锋相撞震得他虎口生疼。

  夏歧心情不佳,剑势越发凌厉逼人,死而复生的僵硬尸身招架不住,几招之后便被制服。

  几名长谣弟子忙过来把人捆绑,带入苍澂的禁锢法阵中。

  四周的情况已经稳定,魔妖兽尽数被消灭。

  夏歧缓缓吐出一口气。

  看来这次最邪乎的不是魔妖兽,而是凭空出现,毫无预兆拖人入心魔幻境,甚至能操控修士的魔气。

  陵州消失的百姓和修士,尸体上奇异的神色,还有客栈的偷袭,估计都是着了此道。

  可是怎么做到没有一点征兆?还是在众多修士的眼皮底下。

  夏歧稍一思索,忽闻空气微震,错身一让,一道野兽利爪挠痕撞在他刚刚驻足的地方,掀裂地上青石。

  一名穿暗红衣袍的男子负手立在不远处,看到偷袭被夏歧躲开,有些遗憾地拂去袖上的灰尘。

  “猎魔人与魔物真是般配,都这么喜欢不请自来。”

  十方阁擅长御兽,驯服灵兽与之签订灵契,可以一起修炼与战斗。

  此人是十方阁现任阁主的徒弟柳识,领阁中护法一职。一只两人高的黑豹立在他身后,目光狠戾,作势欲扑。

  若说其他门派对猎魔人的态度是警惕,十方阁与霄山算得上井水不犯河水。

  魔物才清理完,就急着来偷袭,生怕魔物走得太快等不到猎魔人似的。

  夏歧心里本就蕴着一股无名火,这棒槌像是撞在剑刃上,夏歧散漫杵着剑:“怎么,畜生来得,我来不得?”没有指名道姓,目光却似笑非笑,定定看着对方。

  柳识收敛起漫不经心的神色,冷笑一声,巨大的黑豹抬起利爪,崩山裂石般朝着夏歧压下!

  夏歧的额发被扑面而来的烈风吹开,他眼神不惧,手腕翻转握紧剑柄。

  先前的幻境厉害的是自己的心魔,不是不经打的魔气——这一肚子火没处消,正手痒。

  忽然一道清光而至,黑豹嗅到危险灵敏一躲,却还是被极快的剑气擦过前爪,倏地往旁边一滚,撞得墙身轰然倒塌。

  柳识眼角一跳,目光蓦地阴沉,看到来人却一顿,又好整以暇地收敛姿态。

  夏歧一愣,只见一袭月白身影落在两人中间,载川上寒芒未消。

  清宴看着柳识,淡然开口:“魔妖兽不在此处,不要打偏。”

  柳识是事端挑起者,又偷袭在先,倒是不觉得理亏,不过没必要因此和清宴起争执,他睨了一眼夏歧,转身无事发生般离开了。

  清宴转身收剑,打量着夏歧,眸光沉静,如徜徉在深海的一段静谧月光,令人安心。

  “无恙?”

  夏歧呼吸放轻,他看着眼前的人,慢慢收回一身张牙舞爪的凌厉。

  感知回来以后,眼前的景色慢慢恢复了色彩,处处生机勃勃。而在诸多精妙里,清宴依旧是最明亮的一抹光。

  焦躁的心神慢慢被安抚,又生出些温软,夏歧挨过去点,低声控诉:“有,可把我累坏了,别人还要无缘无故欺负我……”

  清宴:“……”

  他倒是没有看漏某人握剑时兴奋的表情。

  夏歧来到落雨集的时候,清宴是知道的。

  余光看他置身于魔妖兽之间,心脏无端悬起,好似照神识中某处隐约印象来看,夏歧在这样环境是该被护住的。

  然而那人剑法凌厉决然,如霜寒在剑锋冷凝,对付魔物娴熟而凶猛……是位称职的猎魔人。

  再次看去,夏歧竟然被牵连拖入心魔幻境,还没来及上前查看,对方失神又回神只是几息。

  夏歧自己破瘴了。

  心魔幻境中会见到没有愈合的回忆,不知道夏歧看到了什么,神色变得从未见过的冷沉低落,像是披着霜寒走了漫长夜路,依然未见曙光。

  但在看到他的一刹那,眉眼仿佛被锦都春日最暖的风揉开,含着温柔笑意,双眼也倏地亮起……

  令人心脏无端一悸。

  夏歧还在捂着心口,神色有几分委屈,口中的话却越来越不堪入耳:“……受了惊吓,要是道侣能稍微亲近点就好了,也不用多热情,抱一下总得有吧,要是有更难以自制的行为,换个地方进行也可以接受。”

  说着借墙体遮掩,就要靠在清宴身上继续诉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清宴适时递出一样东西,成功吸引住他的目光。

  清宴的手指稍松,露出被纸包着的东西,那花花绿绿的热闹颜色与修如梅骨的手指极不相称。

  东西的救场效果极佳,夏歧果然没动了,震惊地看着那一包彩色琉璃糖球,剔透可爱,夕阳落在上面,折出流光溢彩的清透光晕,煞是好看。

  他抬眼看向面无表情的清宴,没忍住笑出声:“柏澜,你哄小孩子呢?”

  清宴面上的冷静也有点难维持。

  夏歧离开后,他在芥子里搜了一圈,想找找相关的痕迹,没想到在角落里发现了这包东西……是出自自己之手,想必是以前给夏歧做的,没来及送出去。

  这人喜欢缤纷色彩和酸甜吃食,倒也不意外。

  清宴不动声色地避开问题,只道:“时雨之前带来一些吃食。”他没说谎,只是有意误导认知。

  夏歧吃了一颗,双眸仿佛被舌尖果味点得亮晶晶,毫不留情地拆穿:“骗人,你做的,我又不是第一次吃。”

  清宴:“……”

  他怎么没想到这种可能。

  夏歧看着手中憨态可掬的琉璃糖球,心情也慢慢变好。

  以前某次清宴下山除魔,他也跟着去,路过街市,他多看了几眼卖糖球的小摊,但苍澂弟子整齐肃然前行,他不好自行去做其他事,只能作罢。

  谁知当晚清宴做了一份出来,用了特殊法器,融入星回峰的灵果汁水,比街市上的多了几分剔透,像一个个琉璃珠。

  他喜欢极了。

  夏歧瞄了清宴一眼,暧昧不明地笑道:“第一次吃这糖球,便是与你一起,如今我自己吃,到底是少了几分滋味……”说完又一阵意味深长的长吁短叹。

  清宴总觉得“一起”一词有些意味深长,又无法理解,想来不是能深想的话,于是也不动声色:“有手便能自己吃。”

  夏歧:“……”

  牙齿咔吧碾碎硬糖,心里自我安抚,算了算了,也不能急。

  被魔患搅乱的一天接近尾声,黄昏的余霞在天边与水面深深浅浅地铺开,落雨集如同被彩锦包裹。

  各门派弟子正在救治伤者,清理魔气,饶是在这样难得一见的美景之中,面上也不见丝毫轻松神色。

  夏歧眯眼看着粼光层叠如羽的水面,含着糖口齿不清。

  “魔妖兽怎么都聚来这了,是看上落雨集的财宝了?”

  清宴收敛了心神,望了一眼长谣方向:“前方是锦都祭坛。”

  夏歧一愣,心下忽然有了猜测:“锦都大阵的阵眼在祭坛?”

  难怪魔妖兽会疯一样阻拦前往祭坛的人,原来是怕重启大阵。

  想必客栈的偷袭,也是察觉了猎魔人前天夜里调查此事,以为有所关联,才想要先解决他们。

  清宴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倒是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