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气氛有些微妙, 沈灵语更是一脸尴尬,悄悄扯了扯惊枝的衣角,试图提醒她。

  惊枝却仍是撑着半张脸, 一双蓝色眸子在沈灵语脸上扫过, 又落到赵慎玉身上。

  而对面被问的人也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依旧从容不迫地鼓捣着。只见他神情自然, 连眼皮也没抬起, 只认真的握着夹子,将几个精致酒杯依次烫进水中,滚过一遭后再摆在案上, 随后又将放凉的琉璃酒瓶拿起,往四个杯子里斟满酒水。

  赵慎玉将杯子往三人面前各分一个, 才端着自己面前那杯, 笑起来:“近日天气虽转凉, 午时却还有一两分暑气,慎玉又怕酒温过了有些燥热, 只拿杯子烫一回,想来等入了冬,品起来能更淳厚些。”

  杜掌柜先将杯中酒喝了,赞叹道:“那日灵语姑娘将这酒拿过来时,杜某只浅尝过一口,酒是好酒,入口却烈了些, 如今被赵公子温过一回, 果然柔了许多。”

  沈灵语拿起杯子放在鼻尖嗅了嗅, 一股清香直窜鼻腔,还未入口, 喉咙处却似有盈盈暖流萦绕。

  这酒是她让人从王府的酒窖搬的。她对酒的学问不多,先前去酒窖看时,只见着这种酒的颜色最漂亮,闻起来也香,料想应是好酒,便让人搬了半缸来。原先也不知这是烈酒,想来是酒楼的人见了才备了温酒的物件。

  “这酒浓烈,适合冬日烫了再饮,若再配上白雪青松,尽享其妙。”他指尖拈着杯子轻轻点着,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替人找补道:“不过灵语姑娘既拿了这等佳品,想来也是王妃一片心意,慎玉在此敬她一杯。”

  他说着便将杯子对着王府方向举了举,随后才一饮而尽。

  杜掌柜又倒了一杯,同声说:“杜某也一同敬王妃!”

  沈灵语脸有些红,她对酒的研究不深,轻轻抿了一口,尝不出杜掌柜说的半点柔软来。虽不过分辛辣,却也算不上美味。只用舌尖尝过一点,便放下杯子改喝茶水。

  赵慎玉对上惊枝目光,道:“慎玉是江洲中洲人,还未行及冠之礼,家中还有母亲尚在,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他说到一半停下,余光扫过对面偷偷换掉酒杯的人,接着说:“尚未有心上人,姑娘可满意?”

  他最后这句话说得慢,待说完惊枝就站了起来,莲步行到窗边,拿手扇着风,怨道:“这是什么鬼天气,前两日还冻得要死人,今儿又热了起来...”

  “......”

  屋内又陷入沉默中,沈灵语敲了敲手指,干巴巴地问杜掌柜:“今夜的演出可准备得当了?”

  “都准备好了。”杜掌柜十分配合,转身拿了一沓纸递过来,“这些是今夜上场的花魁画像,姑娘请过目。不过有件事...春棠苑的张妈妈昨日来找过杜某,说自家姑娘舞艺自不用说,只是鲜少在众人面前表演,只怕怯场,让我多关怀一些...她还塞了银子,不过被我回绝了。”

  “春棠苑的姑娘是哪位?”沈灵语翻着手中的画册,找到好几位姑娘。

  “春棠苑这回选了四位姑娘过来,连苑中最受喜爱的怜风姑娘也在其中,张妈妈便是让我关怀的这位。”

  惊枝嗤笑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怜风。”她倚在窗边长榻上,懒懒道:“昨夜将我耽搁到半夜的,可不就是这朵娇花。”

  沈灵语找到怜风画像,果真是位美人,丰姿绰约、面若桃花,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好不心疼。

  她拿着那画像回忆起来:“我先前看画像时便留意过这位美人,只是还未见过真人,看介绍说连得了三屇魁首?”

  “那又有什么稀奇,只能说歧郡这些年的花魁也忒次了些。”

  沈灵语看她脸上尽是不屑,揶揄道:“做什么这般刻薄,她哪里得罪你了?”

  惊枝只哼了声,偏过头去看着窗外,并不回答。

  沈灵语不禁好笑,又看了看那画像,对杜掌柜说:“今后来向你行贿的只怕更多,到时候只怕杜掌柜应付不过来。”

  杜掌柜面色凛然:“无妨,在下定恪守本分,绝不收受任何好处。”

  “哎不不不...”沈灵语忙打断他,“灵语不是这个意思。”

  杜掌柜不解:“那...姑娘是?”

  沈灵语半垂着眼,又抬起来,看着他神秘道:“我们办这个花魁赛,为的便是【好处】!”

  “【好处】?”杜掌柜眼珠转了转,郑重地看着她:“杜某愚钝,还请姑娘解惑!”

  “不急不急。”沈灵语摆手,看了眼窗边倚着的人,笑着说:“今夜等惊枝姑娘告诉你。”

  杜掌柜看她要卖关子,也不再多问。只招呼道:“各位吃菜!吃菜!何公和宋公子怎么还没到,我让人去找找...”

  “我看不必了找了。”惊枝坐回席间,“只怕今日得到晚上才会出现。”

  “为何?”

  “我猜的。那宋公子迷路的本事大着,指不定这会儿又逛到西街去了。对了...”惊枝小声问道,“你家小姐今日不抛绣球罢?”

  “姑娘说笑了!”杜掌柜面上有些尴尬,“哪里有人绣球还抛两回的。”

  ......

  几个人又闲聊了几句,全是沈灵语和杜掌柜在辛苦撑场子,惊枝偶尔搭个腔,皆能噎得二人够呛,那赵慎玉更是连话也不说一句,只专注地看着面前的碟子。

  沈灵语瞧过他面前那碟中盛的豆子,香虽香,却也不至于别的菜一点不动。

  她心底正琢磨着寻个什么时机也要尝一尝那豆子是什么美味,门外就有了动静。

  有人来敲门,将杜掌柜叫了出去,说了两句话后,杜掌柜就进来,说楼下出了些问题,得先去处理。

  他前脚刚走没多久,惊枝也搁了筷子,道:“我好累,你们先吃着,我去睡会儿。”

  她说着便伸着懒腰往最里间的卧房走去,大剌剌地躺下了。

  沈灵语看着远处模糊身影,想了片刻才说:“你不是刚起来?怎又去睡了?”

  回应她的是一个冷漠的背影。

  “......”

  屋内又安静下来,只能听到温酒的钵里翻滚的水声。沈灵语一颗心也跟泡在水里似的,鼓动个不停,还有些发热。她看着桌上几乎没怎么动的菜,好好的一场宴会怎么只剩了两个人。

  她垂着头,眉头紧锁,思索着如何能划破这尴尬气息。

  不如也寻个借口撤了?

  就说喝了糖水闹肚子?

  还是困了去陪惊枝睡觉?

  或者是别的?

  赵慎玉会不会觉得她莫名其妙?

  要不,就说想起王府还有差事没做完,遁了吧...

  好,就这个!

  沈灵语心中打定主意,一抬头,却看着赵慎玉单手撑着额角,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

  她是准备要说什么来着?

  她陷在那双波澜不惊的眼中乱成一团浆糊,努力回忆着要说的话却想不到一点头绪。

  赵慎玉看着她紧咬住的下唇,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顿时收回视线,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沾上点点笑意,道:“灵语姑娘想说什么?”

  “我...”

  “让慎玉猜猜...”赵慎玉说着眼珠转了转,又定睛看着她,说:“该不会是要说府上还有事,得先回了之类的罢?”

  “额...呵呵呵...怎会?”沈灵语干笑两声,“灵语是想问公子...这些菜是不是不合胃口?看你只顾着吃面前那碟豆子...”

  他似乎是左撇子,先前拿扇子与持物皆是左手。此刻又用左手拿筷子夹了粒青豆,放在眼前看着,说:“慎玉早饭吃得晚,现在还未消食,便没怎么动。倒是看灵语姑娘一直盯着这盘青豆,还以为你想吃呢。”

  沈灵语十分僵硬地又笑了笑:“没有,我不想吃。”

  赵慎玉也不再与她寒暄,自顾自低头把玩着那通透的琉璃酒瓶。

  何公与宋砚书没来,杜员外与惊枝又早早离席,沈灵语也不饮酒,便只有他一个人喝,偏他今日似乎酒兴不高,只见着喝过一两杯就没再贪,如今瓶中酒还剩了大半。

  他一双手生得格外好看,手指宽厚,又骨节分明,抚在五彩琉璃瓶身上,更显得十指修长。

  沈灵语打量了许久,这人分明是一副闲散纨绔模样,又未到及冠之年,指腹却裏着一层茧,一看便是长期执物所致。掌心外侧从腕骨处到指尖还有一条不太明显的疤,实在猜不出是做什么弄的。

  能与宋小侯爷交好,举止谈吐也不落俗,成日便是游历四方,想来也是非富即贵,什么样的公子哥能将一双本该养尊处优的手练得这般。

  正当她揣测之际,那手的主人将琉璃瓶放在桌上,随之清冷的声音传来:“慎玉倒有些未想明白的事想请教姑娘。”

  沈灵语看了眼那瓶中还未平息的微波,点头道:“公子但说无妨,灵语自当知无不言。”

  赵慎玉拿过一边的茶壶给她倒了杯茶,道:“姑娘是燕国人?”

  沈灵语莫名有些心慌,先谢过他的茶才说:“...是啊,灵语自幼便在王宫长大,从小就在婉儿公主身边服侍。”

  “姑娘不必如此紧张。”赵慎玉脸上表情放松了些,“在下不过是想问问燕国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沈灵语脑中警铃大作,她哪里知道燕国有什么好玩的,只好使劲回忆一下原著的内容。

  记得原著中,女主和男主私奔到了个什么山上呆了一段时间,是什么山来着...

  对了,她突然想起来,笑道:“灵语去过的地方不多,常去的便只有那仙女峰了。”

  “仙女峰?”赵慎玉眼睛亮起来,“真是巧了,慎玉先前去燕国时倒是去拜访过一回。”

  “啊?”沈灵语愣住,“你去过?”

  “前年的时候,去过一回,却因家中突有急事,只呆了不过几日又匆匆离去,其间只去过两处地方,其中就有这仙女峰。”

  “呵呵呵...那还真是巧啊。”

  长桌下能活动的空间不多,赵慎玉将双腿从桌下挪出来曲在一边,轻轻摇着扇子道:“那仙女峰的风景倒不错,山上的观音庙所说十分灵,许愿的香客也多,慎玉当时还在友人劝说下拜了拜。”

  沈灵语硬着头皮与他附和:“王妃未出嫁时,灵语便常陪着她去仙女峰求菩萨保佑,那处香火确是旺盛。不知公子求的是什么愿,如今可实现了?”

  “这个嘛...”赵慎玉一双眼睛在她脸上扫了扫,轻笑了声,才说:“求菩萨保佑慎玉能娶一位可爱迷人的娇娘子。”

  “咳——!”沈灵语茶饮到一半忽地猛咳起来,一张脸呛得通红,忙侧过身拿手绢捂住口鼻。

  赵慎玉忙给她又倒了杯清茶,关切地问:“没事吧?”

  “没...咳,没事!”沈灵语缓平呼吸,尴尬地笑了笑,“想不到公子的愿望竟如此朴实。”

  “慎玉不过一介寻常书生,心中所求的自然也免不了俗。”

  “呵呵。”

  不想说可以不说。

  赵慎玉看她面色恢复自然,又说:“所以上回灵语姑娘在船上与慎玉说的事情,在下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还望姑娘解惑。”

  沈灵语已想不起来上回在船上与他说过些什么,只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赵慎玉将扇子收拢,直直地望过来,道:“灵语姑娘上回说歧王性格阴鸷、脾性暴虐,长得似冷面阎王,连小孩儿看了都要连哭三月,寻常百姓见了都吓软了腿...此话当真?你家姑爷真是这副凶恶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