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语连夜赶回了王府, 翻了一夜的郡志。

  泽谷位于歧江分支中游处,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子。两侧皆是高山密林,地势险要, 地形多以丘陵山区为主。

  每年夏天, 上游便开始下雨,连绵整月也不带停, 雨一下来, 便要积洪。上游水流缓慢,流经时会遭遇两道隘口,水便大量积在此处, 若遇上雨季,便随时有溃堤的风险。

  照理说风险如此大的地方实在不适合居住, 可偏偏泽谷一带盛产柑橘果李, 这一带山高云浅, 日照时长,最宜果树生长, 果民几百年来一直住在此地。

  泽谷每年夏末便要发一回大水,往年都是将水排向梅洲,再由梅洲流向大海。可今年这洪水来得太晚,直到中秋才到。眼下正是秋收时节,梅洲的渔民来不及收成,迟迟不愿开闸。

  她没有经历过这种险情,一时也不知道要如何解决。只想翻翻看以往的经历, 可以前每次发大水时都是由官府带着百姓撤到山上, 再等洪水退去。

  去年洪水量大, 不旦泽谷,连梅洲也受影响。堤坝已崩过一回, 想是今年承受不住,才又出问题。

  月儿一大早便泡好醒神的茶,又让膳房准备了清淡饮食,请了几次才将沈灵语请上饭桌。

  沈灵语一边吃着早饮一边听何公向她汇报泽谷的事情,大多她已在郡志上看过,也就没仔细听,只问他有没有给赵景行寄书信请朝廷拨款,她现在只关心银子,有钱什么灾难都能渡过。

  何公却有些为难:“王妃有所不知,这两年来歧郡愈发不受京都待见。自王爷离京以来,朝中百官便对他颇有微辞。加上近两年边郡战况又一直僵持着,难有进展,已有许多文官呈过折子,其中多是弹劾王爷懈怠,驻守边郡这两年,只徒增军饷无甚功绩可言。”

  沈灵语倒是头回听到这些,从书中抬起头来:“圣君也真信了?”

  一旁布菜的月儿也鸣起不平来:“王爷还是皇子时,太子便听了那些僚党轻言与手足生了嫌隙。如今王爷又远离京都,难以自证。圣君又日日都要面对朝臣诬言,长年累月听下来,能剩下几分清醒。”

  沈灵语变了脸色,提醒她:“切莫妄言,你我虽远在歧郡,也不能做诋毁圣君之事。”

  月儿自知失言,脸上一红,低下头道:“月儿知错。”

  何公却没多说什么,又接着道:“前年开始,朝廷便克扣了许多费用。其中不乏赈灾与过冬的紧要用需,去年甚至连边郡将士们的冬衣也薄了许多。”他说到此处长叹口气,“王爷为给士兵们添棉花,跑遍了周边好几处州郡。”

  月儿也想起去年的事,不禁感怀起来:“月儿给他备的那些厚衣裳愣是一件也没碰,说将士们穿什么,他也要一样...去年冬日最是严寒,那种寒冬腊月里,里面只一件单薄夹衫,外边还挂着冰凉铁甲,冻得连发了五日高烧,手下人求了又求才只答应在外面加件大氅。”

  沈灵语听得心中微动,想不到赵景行竟还有这一面,心中忍不住又有些同情起他来。但...

  她端起茶碗漱完口,才问:“那依何公之言,朝廷是指望不上了?”

  “依臣看,还是尽量早做打算的好。”

  “......那你预估本次会有多少损失?”

  “往年每回洪峰过境,损失的房屋、粮食等财产大概在四十万两左右,去年最严重,已近六十万两,今年比往年差不多,应该也是三、四十万两的样子。”

  嘶——

  沈灵语许久没听过这么大笔钱:“多少?”

  她被这数字惊得茶碗也快握不稳,愣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又有侍卫拿了文书过来,何公将信拆了,念道:“昨天半夜泽谷又落了大雨,刚修好的堤坝又漏了,这会儿水已涌入泽谷村,淹了不少地方,连日大雨,又起了风,果树也有不少被刮倒在地,只怕放不了多久就会泡烂,这损失...只怕不少啊。”

  “......”

  沈灵语只觉心脏突突地跳,一口气闷在胸口,抬头看了眼外边,王城今日艳阳高照,实在难以想象远方的泽谷却泡在水里。

  她沉默半响,猛地站起来,惊得在一边拿巾帕给她拭手的月儿一抖,问道:“夫人,怎么了?”

  沈灵语抬起手指,颤了颤,道:“去、去收拾东西,我要去泽谷!”

  她有预感,这次如果处理好了洪水,对她的业务能力有极大的提升。

  “泽谷?”

  月儿同何公俱是一惊,“夫人去那种地方作甚,现下正是发大水的时候,多危险!”

  何公也觉得不妥:“王妃体恤百姓,是我歧郡之福。可眼下实在不是时候,下了半月多的大雨,只怕路上会有山洪发生,甚是危险。且那处条件艰苦,去了只怕连处干净的地方也难求,王妃千金之体,万不可冒此风险。”

  沈灵语很坚持:“我已下定决心,此事无需商议。烦请何公快些找人备好马匹,我先去一趟东大街,下午便出发。”

  “可...”

  何公还要再劝,又听沈灵语道:“何公无需担忧,我此行只是想实地堪察一番泽谷风貌,又不是去救水,只管站得远远的瞧便是,不会有大碍。何况我既身为歧郡王妃,为百姓解忧本是分内之事,当此紧要关头,自然要奔赴前线。”她说完又回头吩咐月儿,“给我收拾两套衣服,此行不是游玩,只需轻便些、好活动的。”

  月儿看向何公,见他也无可奈何的模样,只好叹气一声,默默去了。

  月儿刚走,何公便朝着沈灵语跪下,泣道:“歧郡能有您这样的主母,王爷能得您这般贤妻,实在是我歧郡之福!多的恭维话老臣也不再赘述,此行多凶险,还请您一定要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