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都市异能>白沐归兮>第5章 常侍

  三人在路上颠簸了四五日,一路竟也是畅通无阻。暮熹心下觉着奇怪:穿过了竺音大片国土,她竟再也未曾见过楼昀的眼线。本想着细问殷轻衍的,可瞧见他坐在内侧,微阖着双眸的模样,加之一路又甚少言语,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目的达到便可,又何需在意那是怎样一个过程呢?

  对于暮熹的疑惑,殷轻衍也是了然于心。竺音太子昀殿何许人也?出世便被册封为太子,八岁始创“珈琰军”,十五岁领兵平定西北战乱,因其治国有方、谋国有道,臣民和将士皆亲切称呼他为“昀殿”。

  能受竺音子民如此爱戴,且又能稳坐太子之位的人,心思必然十分缜密。殷轻衍要携着暮熹一路北上,又怎会不有所防备?

  又隔了两日,马车在莲台山下停了下来。暮熹抬眼望去,此时正是清晨,高高的山门隐在了一片雾霭之中,往里去,便是竺音的千年古寺之一——觅弧寺。闻得民间早有“竺音莲台千秋殿,惟得雪松觅弧寺”之说,今日且能一睹其风采了。

  登至顶峰,往里约摸行了有几百步后,暮熹便隐隐瞧见了覆以青瓦的檐角,其角尖朝上翘起,竟宛若朝天之凤,后又下了几级阶梯,这才到达觅弧寺的正门。

  整座寺位于清雪高松的山脚下,远远瞧见,觉得清雅异常。暮熹便想着,既是山脚下的寺庙,那雾起之时大约整座寺庙便要笼罩在其中了,倒给它徒增了一股神秘感。恰在此时,暮鼓的辰钟敲响,只见好些僧侣从寺里的各个方向蜂拥而至,奔入了主殿中。

  因暮熹是女子,净空觉着她如若住在主殿的禅房里,却是极不合适,于是提议让暮熹住到“归亿轩”去。

  “我拒绝。”殷轻衍一口回绝掉。他向是一个人住惯了的,忽地要与他人同住,想想便觉得不大自在。

  暮熹心觉疑惑,细问之下才知归忆轩是位于主殿后五百米开外的一幢竹屋,本因长久无人居住,早已破败不堪,后殷轻衍来到觅弧寺,经过他的一番修葺,现如今倒整洁如新。

  “我倒是十分乐意住进归忆轩。”想想她一女子,忽地住进主殿的禅房里,这于情于理也不太合适。

  麻烦他人的事,自然是能少一件便少一件的。

  殷轻衍瞧着她,墨色的瞳仁闪了闪,他忽而凑上身来,耳语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兮兮也不怕名节不保?”

  暮熹轻声一笑,狐疑地看着他,“公子既为出家人,那我有什么可怕的?莫不是你怕了我不成?”

  言语间,她明亮眸子闪着狡黠的光,殷轻衍却是看得一愣一愣的。不过短短几秒,他霎时间觉察到自己神色不对,便转身拐进了条清幽的鹅卵石小径,丢下一句,“那就随我来吧!”

  时值夏末初秋,隐北江面上迎来了第一场秋雨。细雨霏霏间,烟波浩渺垂栏细望,只见远处的一座亭阁里,两名年轻男子于玉桌旁相对而座。

  黑棋一落,白衣男子忽而瞧出了棋势不对,抬手便想往棋盘上一捞,却被对面的黑衣男子反手一掣,“起手无回,落子不悔。”

  易泽只好悻悻地伸回了手,嘴里却如往日般碎念了几句:“落子不悔乃是君子所为,我又非君子,阿轲你何必这般认真?”

  白子一落,楼昀眼皮都没抬一下,“这盘棋下到现在,你悔了不下十次。”再让你悔下去,何时才下得完?

  易泽望向楼昀,见他神色依旧,只得轻咳两声以掩饰心虚之意,后又忽地想起一事,话语里便没了往日的戏谑,“听闻因你择妃一事,白贵妃前去请旨时,口不择言,反被圣上训斥了一顿。”

  “父皇的决断岂容她一个后宫妃嫔质疑?”楼昀神色自若地道了句。

  “咳……咳咳。”易泽闻言,险些被刚刚喝下的茶水呛住了喉咙,他轻拍着胸脯,直至缓过气来后方抬首望向楼昀,唇角忍不住地扯了扯。

  按他的理,若让旁的人听了去,还当真以为这是圣上做出的决断呢。

  “锋芒太露,毕竟不大好。”易泽劝了句。

  “惟有这事,是我绝不能退让的,”楼昀落下一子,胜负已定后,这才眼皮轻抬,“你输了。”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易泽这才回过神来,低首望见棋盘上败局已定,猛地低嚎,“啊……阿轲你偷袭我。不行不行,这盘不算,我们再来一遍。”

  “今日便是再来上数十遍,我想结果依然还是如此。”

  “……”

  “今日景色甚美,莫要辜负了。”楼昀起身,只见亭阁外细雨蒙蒙,远处的秀丽之景也似蒙上了一层薄纱,氤氲一片,竟像是轻纱遮面后的美人,若隐若现。

  这自小一块长大的好友,脑子虽极为好使,但偏偏在棋艺上开不了窍。可论是输得多惨败,他亦从未言过“放弃”二字,倒是日日得了闲,便找人研究棋艺,还大放豪言:此生必要赢他。

  虽闻得此事的人,皆笑话他不自量力。可楼昀对此,却是由衷地佩服他。

  人生在世,总归要有一两件执著到底的事。如若不然,却像是来这世间白走一遭?易泽如此,他亦然。

  “哪里来的美景?”易泽撇了撇嘴,远处朦朦胧胧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顿了顿,易泽又恍然想起了些事,“她逃走,你可曾想过是何原因?”

  闻及此言,楼昀神色黯了黯,往日周领侍对他所言的话又在耳侧响起,“殿下,那如若是自由呢?”

  见楼昀沉默着,易泽只无声地叹了口气,继而道:“阿轲,终究是你沉得太深,向来思虑周全的你才会在这件事上蒙了心智。朝中大臣虽都未在言语上提及,可私底里谁不知圣上属意的太子妃是谁。纵然你有这个心思,也该暗地里进行才好,又何必当众忤了圣上之意?你此举,恐又惹他多忌惮你一分。”

  “呵,”楼昀冷笑一声,“他又何时不曾处处防备着我?”

  我若存心想要夺位,何苦等到今日?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这般不顾所有,也要逃离东宫。”易泽一语道出了事情的本质,听者竟恍然顿住了。

  竺音建朝一千多年来,虽根基也还算稳固,可随着时代的变迁,固有的律法早已不适用于当下的发展情形。如今朝堂内表面虽风平浪静,可实则暗潮汹涌,分成了两大派系。一方是以太子昀殿为首的改革除旧派,一方则是以白贵妃和太尉为首的固守本原派。

  而圣上,却是不明所意。显然,他是坐山观虎斗。

  “富贵钱权也好,尊荣恩宠也罢。如若她追求的是自由的生活,早已涉身泥潭的你又如何给得了她想要的?”易泽眺望着远处的景色,明亮的眸子渐渐地沉了下去,“你既要顾全与娘娘的约定,又不愿放过她,何不如先全面肃清朝中的萎靡之风?”

  还她一片明朗的天空。

  “你方才还说着,锋芒不要太盛。”一语中的,楼昀面无声色地道了句。

  “呃……”易泽垂了垂脑袋,重点他没提及,怎老喜欢把话题往外扯?

  半晌后,易泽方嗫嚅了句,“今时不同往日嘛!你既明着挑开了,又何必再躲躲藏藏的?”

  “我知道。”楼昀只淡淡地答了句。

  穿过主殿后的一丛竹林,暮熹随着殷轻衍来到了归忆轩,远远地便瞧见这林间小屋建于竹林间的高地之上,左右两边分别各有小屋一间,可沿其两处的阶梯而上,殷轻衍往右指了指,示意暮熹住进右边的那个厢房。

  既是寄人篱下,暮熹自然也是听从殷轻衍安排的。于是进了屋,打算收拾收拾。

  却出乎她意料的是,屋内竟是十分整洁干净。物什方面,除却一张青丝帘幔垂挂的睡榻外,还有茶几一张、小凳三张、青瓷花瓶一个、山水壁画一幅。

  暮熹往桌面上一摸,竟连丝毫的灰尘也没有,必是有人日日前来仔细打扫过的。

  可瞧殷轻衍的模样,也不像是会日日打扫之人。

  “兮兮对这住处可还满意?”殷轻衍忽地出现在门口,轻靠在门栏边上,神情松懒。

  暮熹轻轻一笑,“自然是极满意的,这屋子虽不常住人,却是极干净的,可见有人日日精细打扫过。”

  “这是自然。我一向极爱干净,容不得住处有丝毫的纤尘,”殷轻衍交叉起双放在胸前,宛似狡黠的狐狸抓到兔子一般唇角轻扬,“往后这清扫的任务,可要交到兮兮手里了。”

  暮熹一顿,压抑着心中渐升的怒火,反笑问:“为何是我清扫?既是两人一同住的地方,本该也由你我一同承担。”

  “兮兮可还不知,这归忆轩自我搬进来时,便已归到我名下了。此事,觅弧寺里人人皆知,”殷轻衍轻笑,缓步走近她,“兮兮既要住进来,莫不是连这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吧?”

  “你……”我忍,暮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即轻笑着应道,“自然是有的。”

  殷轻衍瞧着她气鼓鼓涨红了脸的模样,心情当真是好到了极点,“从今日起,归忆轩的清扫以及膳食准备方面的事,便要落到兮兮头上了。”

  “为何膳食也是我来做?”暮熹不服气地喊。这辈子,她讨厌的事便是做饭了。

  “怎么?兮兮不愿意?”殷轻衍侧首。

  她握紧了拳头,瞧着殷轻衍那一副欠揍的模样,却只得恨恨地应道:“愿意,自然是愿意的。”

  “期待你的表现,”殷轻衍凑近她,墨色的眸子里闪着戏谑的光,“我的……兮常侍。”

  自然是有你可期待的。

  熄下心中的怒火后,她唇角微扬,望着殷轻衍转身而去的背影,动人的眸子里闪现一抹刁滑的光。

  暮熹收拾完自己带过来的细软后,便循了殷轻衍的吩咐,去准备今日的午膳。一进小厨房,里面的果蔬、鲜菇、豆腐以及面粉倒是齐全。虽少了些肉类,但因是寺庙,却也在情理之中。

  虽在东宫不常做饭,可暮熹行起事来,也是毫不马虎的。约摸一个时辰后,新鲜的豆腐蘑菇汤、清炒西兰花以及素菜包子便出炉了。

  “色香味倒是全了,只不知这味道如何?”殷轻衍坐在饭桌旁,左手撑着下巴,神情慵懒地瞧着她忙前忙后。

  “你一尝便知。”端来了最后一道菜后,暮熹也在旁坐了下来。

  话说间,殷轻衍夹起一块鲜菇放进嘴里,细嚼过后方赞许道:“兮兮好厨艺,这菇烹得既不失其鲜味,且融进了豆腐的甜味,比起寺里做的素食,味道竟是好极了。”

  暮熹怎会不知殷轻衍说的这些个奉承话是意欲何为,她自己的厨艺如何,她心里明镜似的。他此举,不过是想哄得她心甘情愿接下这活罢了。

  暮熹可从未想过要接下去,待风声松了些,她总归是要离开的。

  她和殷轻衍,原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罢了。

  “兮兮,青瓷花瓶上的尘可还没擦干净呢。”

  “兮兮,这时辰该用午膳了。”

  “兮兮,茶水没了,去给我沏上一壶可好?”

  “……”

  自那日后,归忆轩里时不时传出殷轻衍那温润却含着戏谑的声音。

  又过了些日子,净空下山采办回来,许是殷轻衍早已交待过,因而捎了好些平日里要用到的酱料和面粉过来。他临走之际,碰巧今日一早殷轻衍便没了踪影,暮熹趁此大好时机,便拉过净空,往他手上塞了好些刚出炉的素包子,轻声问道:“净空师傅可知,殷轻衍在饮食方面可有什么忌讳没有?”

  净空调着圆腔笑笑,心知暮熹想要作何,便暗忖着:我虽为师兄,可平日里他仗着方丈优厚待他,愣是没少欺负我,今日既有人能替我出口恶气,却是难得的好机会。

  于是索性把自己所知的,无所保留地全都告知于暮熹。

  方到了午膳时辰,暮熹把最后一盘素菜端上来后,殷轻衍忽地出现在身旁,朝她耳边轻吹着气,“今日兮兮倒是准时得很。”

  暮熹早已习惯殷轻衍这般神出鬼没的样子,转首嗔笑着:“如此,不倒合了你心意?”

  殷轻衍一面漫不经心拉开座椅,一面朝她轻轻一笑,墨色的瞳仁里勾出诱惑的味道,“兮兮既这般了解我,不如往后余生,你我作个伴可好?”

  暮熹随殷轻衍坐下来,只轻声嗤笑,“我原以为你当初因有求于我,言语上才毫无顾忌,如今到了这觅弧寺,这余生相邀的话,也能轻易出口,未料你竟是这般轻浮之人。”

  “兮兮不知,这话也只对你一人罢了。”殷轻衍轻笑,这话出口的瞬间,本人也竟自一惊。

  暮熹瞧了他一眼,未再答话,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殷轻衍亦拿起筷子,似往常那般各色菜肴皆尝了几口,喝了半碗,又吃了一碗饭。饭毕后,两人各怀心思,回了各屋去了。

  不多时,早已伏在窗前等着好戏上场的暮熹便瞧见殷轻衍打开门,急匆匆地奔下楼梯。她嗔笑着开口叫住他:“公子这般匆匆,是要往哪去?”

  殷轻衍闻得声音,往后瞧了一眼,只见她朝他轻轻一笑,那神色里毫无疑问。他霎时间明白了自己这一回的腹泻是如何一回事,只得忍住这席卷而来的腹泻感,回道:“兮兮厨艺这般好,来年可去参选御膳大赛。”

  “公子谬赞,”暮熹故作谦逊地微微低首,后又抬起眼睑,笑道,“若公子喜欢,往后的饭菜定当日日如此。”

  殷轻衍闻言,幽深地看了她一眼后,当下有了主意后,便忙去解决自身的问题了。

  看你还张不张狂。

  暮熹抿嘴轻声笑着,转首便躺回榻上。

  今日倒可睡上个安稳的中觉了,可得寻个日子好好感谢一下净空师傅。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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