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都市异能>白沐归兮>第9章 白发

  连枝岛,因其地理环境的构造与他国有所不同,且凡目之所及的地方,有了绿树,其枝叶必是连成一片的,加之鲜少有外人踏足,因而更添了神秘感,海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据殷轻衍所言,连枝岛外围设下的结界,已然历时几百年,乃是第一代岛主神渊所设,通灵镜亦无法穿越。

  一行三人方下船,登了岛,那岸边上即有个身带佩剑的男子同着一名小厮迎了上来,恭敬地朝着殷轻衍作了一揖,方道:“我家公子早前得了信,知是沐泽公子要来,特命属下前来相迎。”

  话音方落,暮熹和净空面面相觑,皆是大惊:方才没听错吧!他喊殷轻衍……沐泽公子?

  “可是……那誉满天下的……公子沐泽?”净空饧了饧眼,露出木讷般的表情,朝暮熹问了句。

  暮熹眼瞧着殷轻衍怔怔地发愣,又将他往日的一举一动细想了一遍,却如何也不能将他与那誉满天下的沐泽公子扯在一块。

  殷轻衍神色自若地还礼后,故意提高了嗓音,正正经经地朝晏阳问道:“我记得你是……晏阳?”

  “公子好记性。”

  “数十年不见,你家公子的咳疾可好了?”

  “劳沐泽公子挂念,亏了公子给的药方,如今已无大碍,”话说间,那男子从怀里掏出三张形似符纸类的东西,递与殷轻衍,“这是进岛的通行令。放入怀中,结界自会张开。”

  殷轻衍接过后,分别给了暮熹和净空各一张,暮熹按晏阳方才所说的,将通行令放入怀中,紧跟着殷轻衍等人身后。

  方接触到结界,只见它微微张开了个小口,暮熹一跨,恍若被人轻轻地在背后推了一把,一个小小的踉跄,便进入了真正的连枝岛上。

  她伸手往怀里摸了摸,本夹在衣襟里的通令行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方才听得晏阳道,通行令只能使用一次。

  眼见前面几人渐渐地走远,暮熹忙跟了上去,挨着殷轻衍掩面低声说道:“你竟会是传闻中的公子沐泽?”

  倘或他不言语,往临风处那么一站,“出尘绝世”四字,倒真不是浪得虚名。

  可若他一开口……

  “公子沐泽,说的自然是我。云上之沐,栖泽而居,”殷轻衍偏着头靠近她,放低嗓音,言语里满是自信,“兮兮这般问,莫不是对我心动了?”

  暮熹侧首瞧了瞧周围,所幸爱管闲事的净空到前面和宴阳碎嘴去了,她这才低声地朝她吼了句,“我才没有。”

  殷轻衍似完全未听闻般,只轻声笑道:“兮兮不是个好孩子。既有了这心思,又何必掩掩藏藏的?公子沐泽何许人也?那可是世间女子都倾慕之人。”

  “……”

  如此自作多情之人,她暮熹平生怕是再难遇上第二个了。

  话及此,她却忽地想起一事,于是皱眉问道:“按理说,十年前你以一曲《君有木兮》闻名于天下,据我所闻,那时的你也已二十有三了,算算年纪,而今也该过了而立之年了吧!何以容颜也不过二十出头?”

  冒名顶替之事,得亏他能做得出来。

  所幸她细细想了想,否则还真被他骗了去。

  殷轻衍眉梢一敛,“兮兮这是何话?莫不是你以为我骗你不成?”

  暮熹神色俱厉:难道不是么?

  殷轻衍有些急了,“年纪虽摆在那,难道还不许我保养得当么?”

  又何须保养?十八年前从雪窟醒来时,他便已是这副模样了。

  时光匆匆,竟也未有丝毫改变。

  被殷轻衍如此一提,暮熹反而细细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思及他平日的饮食习惯,便觉他说得亦甚是有理,因而不再作声。

  思及此,她忽地感觉前方一闪,正想越过殷轻衍往闪光处瞧去,便听得一声震天般地雷声。

  众人被这一声雷震得猛回过神来,本走在前头的净空忽地往后退,凑到殷轻衍身旁,拽着他的袖子,颤巍巍地问道:“发……发生何事了?”

  过往的行人却不惊不诈地齐齐抬首往同一个方向瞧了眼,便又似无所事般继续低首赶路的赶路、叫卖的叫卖,倒与净空的反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殷轻衍甩开他的手,望向雷声响起的地方,漫不经心地道了句:“打雷了。”

  净空抬首,环视了一周,只见苍穹之上,蓝天白云,并无任何异常,便皱眉道:“这天气,风和日丽的,怎忽地打起雷来了?”

  顿了顿,他又似有所悟般地道:“□□雷声大作,必没好事。”

  殷轻衍闻言,似笑非笑般转首看向他:对这事,他倒挺灵敏。

  身在前头的宴阳不慌不忙地退到两人跟前,解释道:“小师傅有所不知,雷声响起的地方乃是我们连枝岛的擎云圈,这一年来皆是如此,因而岛民们也见怪不怪了。”

  “这是因何?”净空忙问道。

  晏阳娓娓道来。

  约摸在一年前,也是这般风和日丽的天气,擎云圈四周忽地打起了响雷,守卫的几个士兵当场被雷击中,赶去援救的人一检查,已然没了气息。

  原以为,这不过是巧合,却未料没隔几日,依旧是这般风和日丽的天气,打起的雷声更响了,所幸那自那日以后,少岛主下了命令:闲杂人等皆不许接近擎云圈。因而那日并无人伤亡。

  鉴于此事来得诡异,岛上的祭司占了一卜后,竟是神色大变,道是触怒了天神,因而引来灾祸,须得每日诚心供奉,方才能解祸。

  “触怒天福不过是无稽之谈,这把戏也就只能哄哄那些市井之民。”净空听完,低声地嘀咕了句。

  殷轻衍狠狠地敲了一把他的后脑勺。

  “哎呦!”净空气呼呼瞪了他一眼。

  在前头领路的晏阳闻声,回过头来忙问发生了何事,净空方要张口,殷轻衍抢先答了句,“师兄这是老毛病了,他脑子偶尔抽风。”

  暮熹身在后头,差点笑岔了气。

  恰在此时,在前头领路的小厮忽地朝后提醒了众人一声,“连枝殿到了。”

  暮熹顺着声音往前瞧去,方才在船上看到的连枝殿如今近在眼前,它的华丽和壮观竟忽地像是放大了十几倍。

  半空中的连枝殿立于两棵巨树中间,缠绕的粗枝为它搭起了地基。左右两边皆有楼梯可登上去。据晏阳所言,其少岛主晏陌身体较为孱弱,吹不得风,因而无法在城门处相迎,特在落梓轩备下了酒席,为殷轻衍等人接风洗尘。

  从左边的阶梯登上去后,往左侧一拐,进入的是一条廊檐般的宽阔走道,暮熹往左右两边瞧去,只见外面粗壮至极的枝叶连在一起,可其间的缝隙却是恰中,不大也不小,阳光折射时,大抵整条廊道都能浸浴在阳光里了,只这般想想,暮熹便觉美极了。

  直至廊道尽头时,又往右一拐,是一段约有六七级的阶梯,登上去后,只见左边不远处有一个圆形拱门,其匾额题着“落梓轩”三个大字。再往里走,依旧有一段长长的廊道。

  这条廊道的构造与方才那条虽无甚差别,可因朝向不同,此时的阳光竟是曲曲折折地洒在了廊道时,枝条上虽有绿叶,却不多,因而此时瞧去,倒添了几分意趣。

  置身于其中,竟恍若不似处于人间之地。

  殷轻衍微微偏头瞧了暮熹一眼,只见她的脸侧向了朝阳处,阳光将墨色的发丝染成了淡淡的金黄,那眉梢似青黛却弯如画,眼眸灵动却如涟漪般温柔。

  那一刻,曾被他压在心底的熟悉感又浮上了心头。

  暮熹忽地侧过头来,冷不防地问道:“你这么盯着我看作什么?”

  殷轻衍笑道:“那还能有什么,自然是因为我的夫人好看呗!”

  暮熹反唇讥笑道,“话说你这不要脸的毛病何时能改改?”

  “估计是改不了了,”殷轻衍凑上前来,贫着嘴,“倘或兮兮有良心,认了便可。”

  “不要。”

  她本就是个无心之人,还同他谈什么良心?

  言说间,众人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两边镂空的圆亭里,前面束着腰带的玄衣男子瞧见殷轻衍的到来,忙迎了上去。

  暮熹瞧着,便知那玄衣男子即是晏阳口中的少岛主晏陌。只见此人脸色虽稍显苍白,可浑身上下却自有一股清雅之气,想他自小应是饱读诗书之人,才会养出这般清雅之质。

  殷轻衍同他寒暄了几句,便向宴陌一一介绍来人。

  至次日,寅时一刻左右,竺音承平殿上夜的御侍匆忙将接到的急报递与了楼熵。楼熵一瞧,霎时间脸色大变,忙命人连夜急诏左相、太尉等人进宫面圣,只道上头写着:

  琅州自春秋久雨,且霜降过后春雨雪不止。昨夜更是忽来一场雨雹,百姓冻死者不下数百,牛马冻死不下数千。数此情形,恐未至明年春,城中薪食俱尽,惟望朝廷尽早委派薪粮,以得安抚民心!

  “琅州昨夜忽来雨雹,城中人心惶惶。今夜须得商得赈灾人选,明日午后即刻出发。”将折子命人传下给殿中的众臣一一瞧过后,楼熵沉声发话。

  左相先行站出来,拱手道:“往年去琅州赈灾皆是由太子殿下亲自把持,琅州忽来雨雹,微臣建议循惯例,由太子殿下前往赈灾。”

  “不可,”太尉忽而反驳,“太子如今正处于闭门思过之中,天子犯法,且与庶民同罪。若贸然解除太子禁闭,置我朝天威于何在?又置圣上的颜面于何地?”

  兵部尚书、礼部尚书等人纷纷站出,表示对太尉所言予以赞同。

  “那据太尉大人所言,朝中有谁是赈灾的合适人选?”左相冷冷地问道。

  他瞥了太尉一眼,他又怎会不知他打的是何算盘?想另择他人代行储君职责,放眼整个朝中,除了想推他的女婿燕南王外,还会有谁?

  太尉拱手朝楼熵进言,“微臣以为,燕南王楼涟品行俱佳,且近来在处理云中台之事亦甚得人心,若委派燕南王前往,亦不失为一个上上之选。”

  当下又是一番争论后,楼熵忽而沉声斥止。

  “诸位爱卿皆言之有理,鉴于燕南王在云中台之事上处理得宜,现委派燕南王为琅州赈灾之御行官,明日午后即刻出发。”楼熵当下宣道,不容他人再出言反驳,便斥令所有人退下了。

  翌日早朝,楼涟得旨后,忙去拜别白贵妃。因了楼昀被禁,楼涟代行储君之职,白贵妃此时正是得意之际,一面细细地嘱咐了楼涟其需注意的事项,一面又命人进库房里拿了好些宫里新进的绒衣递与他。方要离去,又是哭抹着泪叮嘱他早些日子回来。

  夜风夹着海水拂上了岛,弯月隐进云团里时,树丛之中顿然一片漆黑。

  一圈圈浅蓝色的光在夜色之下诡异地闪烁着,披着长斗篷的身影忽而穿过丛林,来到擎云圈旁。

  男子掀开盖在头顶上的斗篷,银色的长发霎时间散落下来,隐在丛中的人瞧见这一幕,好看的唇角似早有预料般微微扬起,随之身影从丛林中淡出,轻扬声音道:“擎云圈之事,恐并非如晏阳所说的那般吧!”

  “若这事能瞒得了你,”银发男子回首,看到意料之中的脸庞,压低了声音道,“可知你也并非是我认识的那位沐泽公子了。”

  殷轻衍上前一步,瞧着面前发着幽蓝光芒的擎云圈,淡淡地发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晏陌似是一脸疑惑地望着他,反问道:“那你此番前来又所为何事?”

  殷轻衍被他这么一问,想起魔灵一事,倒是轻声笑道:“原来你也早已察觉了。”

  顿了顿,他望向晏陌的银发,道,“你这满头的白发莫不是也与此事有关?”

  宴陌闻言,却未正面回答,反沉声道:“擎云圈是支撑连枝岛结界的力量之源,倘或它破了,周围对我们虎视眈眈的各路海盗必会趁虚而入。我这满头的白发若能换来连枝岛暂时的安宁,却也是值得的。”

  殷轻衍细瞧了他一眼,冷声地道出了事实,“支撑这连枝岛一年多,怕也已经耗尽你所有的内力了。”

  那在夜色中才会变白的黑发便已说明了一切。

  “你可曾想过,究竟是谁利用魔灵之力来破坏擎云圈?”

  宴陌无奈地摇摇头,“这一年来,我暗地里派人查了无数次,却依旧了无头绪。”

  殷轻衍望着擎云圈发出的幽蓝之光,忽而弯起唇角,掀起眼皮,望向宴陌,“或许有一个人可以解了你这一年来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