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都市异能>白沐归兮>第11章 死局

  来了。

  殷轻衍微仰起头,只见一轮圆月之下,一名抡着大刀且满脸虬须的男人出现在半空中。

  他的周身,布满了黑色的阴戾之气。

  这个人,身上有着一股难闻的腐臭之息,像是出自墓土之中。

  而他,虽被魔灵侵蚀了心灵,却明明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这是殷轻衍对那男人的第一印象。

  “英雄救美,倒让我好生感动!”男子的眼里充满了不屑。

  “今晚我心情极佳,便发发善心,送你们一程,一起到黄泉去做个伴吧!”话音未歇,只见半空中有刀影一闪,一道凌光瞬间朝殷轻衍劈来。

  殷轻衍早料到他会有此一招,只朝上举起左手,夜色之中,青衡剑凌空而现,直直地朝他所在的方向落下,径直插在了擎云圈内。

  凌光而至,青衡剑瞬间在周围自动张开结界,护住了殷轻衍和暮熹。

  “倒是把护主的好剑,”凌光被结界弹回,半空中的男子轻松一躲,继而轻叹了句,“可惜,跟错了主人。”

  大刀继而抡起,男子连发三式,青衡剑张开的结界却只是轻微一颤,未有丝毫松动。

  “青衡剑所张开的结界,又岂是尔等凡夫俗子可破的?”殷轻衍轻轻地将暮熹放下,站了起来,嗤笑道。

  他上前一步,拔起青衡剑,结界随之消失不见。

  这把上古神剑,自他十八年前醒来的那一刻,便自动出现在他的眼前,竟无须任何召唤。

  他与它,倒像是心有灵犀的多年好友一般。

  虽说有青衡剑的保护,便不惧那男人的攻击,可他殷轻衍,又怎会是需要活在一把剑保护之下的人?

  “长得人模狗样,倒是个不怕死的小子。”半空中的男人轻蔑一笑。

  ……

  人模狗样……还小子?

  平生,还是第一次有人敢把这两个词用在他身上。

  “你虽长得着急了些,可你大人我横行江湖时,你且不知在哪个角落里哭爹喊娘呢。”殷轻衍的声音轻缓,却满含着冷若冰霜的杀戮之气。

  半空中的男人恍惚一顿。

  话音且未歇,只见殷轻衍朝着半空轻轻一挥,刺眼的光芒顿然照亮了夜空。

  男子猝不及防,强光射来的一瞬间,只来得及一闪躲,飘起的发丝和衣袖被凌光砍得破碎不堪。

  男子盛气凌人的气焰瞬间暗淡了好些,他转首望向殷轻衍。

  方才……不过是个小把戏。

  殷轻衍却也不慌不忙,只看他下一步有何作法,彼时却见那人周身的阴戾气皆齐聚在一块,气息在四周涌动得越发频繁了。

  殷轻衍一眼即瞧出了他的招式。

  原是个未有自身能力的小子,如今对着青衡剑,也只得依靠魔灵之力了。

  随着阴戾气的齐聚,男人身后渐渐地形成了个黑色的漩涡,他抡起大刀,只见漩涡上的黑气瞬间聚集到了大刀之上。

  与此同时,殷轻衍举起青衡剑,右食指略微一转,在银色月光下,凝聚了天地灵气的青衡剑在周围瞬时燃起了白色的漩涡。

  男子抡起大刀朝他一挥,殷轻衍剑指半空,顺势一挡,霎时间,两涡相撞迸发出雷鸣般的震声,使得整座连枝岛顿然一颤。

  估计,这一夜熟睡中的岛民皆要被震醒了。

  据《剑古录》记载,这把上古神剑青衡剑共有五式,而这便是其中的一式,灵渊式。

  灵渊,可于月光或阳光下,聚天地之灵气,散魔灵之戾息。

  此时,用于抗击这魔灵之涡,最合适不过了。

  从连枝殿便感受到了擎云圈异动的晏陌,方翻过最后一丛林时,恰巧瞧见了这一惊人的一幕。

  待他细细瞧清半空中那男人的面容时,却又是惊得征愣了好半晌,直至殷轻衍拍了拍他的肩,他才蓦地回过神。

  那人……竟与他五年前死去的弟弟长得一般无二。

  可下一秒,男子沙哑的声音响起,彻底覆灭掉他的这个想法。

  “好久不见了,二哥。”望见来人,男子轻笑着,却冷得出奇。

  “咳咳……咳……”原是晕过去的暮熹在此时却被这巨大的响声给惊醒了。

  看到眼前的情景,暮熹一脸的不知所云。

  洗漱完的她,明明已然躺回榻上了,为何却来到这个鬼地方?

  殷轻衍见状,忙上前扶起她。

  暮熹瞧见他的脸,又忽地想起今日一早的事来,便作势想要推开他,未料殷轻衍却是极为正经,三言两语便把今晚所发生的事给解释清楚了。

  暮熹这才罢手。

  毕竟如今面对的是魔灵,可大意不得。

  “你……你是……晏禇?”晏陌望着半空中极为陌生的男子,带着怀疑的语气道。

  “怎么?不过五年未见,二哥竟连我也不认得了?”晏禇居高临下地望着晏陌,轻蔑地笑了两声,“也是,二哥原是个有脸面的人,哪里就记得我这庶出的弟弟呢?”

  顿了顿,他又嗤笑道,“何况,你这满头的白发,真是让我吃了一惊。如今瞧来,擎云圈力量的衰退,结界的减弱,竟让你分了不少神啊!”

  晏陌望着半空中那言语冷漠的男子,好半晌才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句话,“你……你在五年前不是已经……”

  “已经死了。”晏禇接过他的话,微仰着头,望向高远的夜空。

  是啊!我本该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了。

  当年,母亲毒死了夫人,他去求情,父亲盛怒之下将他和母亲一同活埋。

  他本该在那时候就已经死掉的。

  可母亲夺位的执念却至死不改,在那暗无天日的棺木里,他被强迫着吃下了母亲的血肉,以此来维系那肮脏不堪的性命,只为了能有一天出去,实现母亲这毕生的愿望。

  魔灵的到来,将他从这冰冷的棺材里解救了出去。

  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的他,惟有一个念头:便是……摧毁连枝岛。

  魔灵言,凡胎□□的他根本无法撼动擎云圈分毫。所以他蛰伏了四年,潜心修炼,只为等待今日,用那个女孩的血来祭奠擎云圈,引爆它的力量。

  结界一破,连枝岛也不过是个不费他吹灰之力便可毁掉的小岛屿。

  “五年前,若我在岛上,必不会让此事发生。”旧事重提,故人再现,晏陌握着双拳,隐忍着情绪道了句。

  晏禇与他同父异母,可性格却并未像他母亲那般张狂,反倒有些胆小谦卑,却因了他母亲的缘故,从小便不得父亲的喜欢。

  可他,偏生是最了解他的人。

  殷轻衍望向晏陌,五年前,恰好是他与晏陌在承阡国相识的时间。此时他反倒为晏陌感到庆幸,为治病而离岛的他,所幸逃过了这一场他根本无法扭转的死局。

  或许晏禇的母亲终究也不曾想过,以食至爱之人的血肉而生存下来的人,心只会变得益发扭曲。

  因而,便是过了多年,他当年所食的血肉,融入他身上后,依然携着坟土的腐臭之息。

  而他出了墓土,所思的并非夺位,而是彻底摧毁整座连枝岛。

  晏禇冷笑一声,“便是你在岛上,又能如何?”

  话音未歇,他抡起大刀,聚集魔灵之气,狠厉地朝擎云圈劈去。

  待他冷漠的父亲,强势且无温情的母亲,从始至终,便注定了他这一生的轨迹。

  殷轻衍抱起暮熹,在凌光击中擎云圈前跃了出去。

  此时的他,脑海里倒反复思量着晏禇为何非要用暮熹的血来祭奠擎云圈。

  于月圆之夜,以少女之血引爆擎云圈,并非限定某个人。

  而惟一可能的是,这是魔灵的指使。

  殷轻衍忽地想起,在榆川城时,林璟在最后一刻竟放过了暮熹。

  他侧首望了眼身旁女子,此时的她紧皱着眉心,似沉浸在晏禇之事中,尚不能自拔。

  魔灵与她,究竟有何联系?

  正是为了解开这个谜,他当初才会想着携她一起来到连枝岛。

  而今,这谜团反倒越发难解了。

  “可毁了连枝岛,亦不可能解了你的恨,”晏陌举剑一挡,“况且,岛民们又何其无辜?”

  “岛民无辜?晏陌啊晏陌,身为嫡子的你,又怎会明白我作为庶子的痛苦?”晏禇冷笑道。

  自小他受的冷遇、白眼,哪一分不是出自这岛上的人?

  “你劝我要有良善之心,可天下待我又何曾有过良善之意?”半空中的晏禇狰狞着脸,猛地朝下方再次使出了方才对付殷轻衍的那招。

  “保护好自己,”殷轻衍见状,回首叮嘱了她一句后,便提着青衡剑一跃而上,朝晏陌道,“若要制止这一切,须得将他体内魔灵逼出,且废掉他的内力。”

  晏陌愣了愣,随之点点头。

  只见殷轻衍朝上一举青衡剑,晏陌于一旁举剑助力,巨大的黑色漩涡霎时间朝两人袭来,狂风在刹那间卷起,周遭连枝的丛林不住地随风摇晃着。

  暮熹依靠在身旁的巨石上,才得以站稳了脚跟。

  黑色的漩涡已然覆住了在擎云圈内的两人,暮熹见此,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上,眼神一刻也不敢离去。

  不过短短数秒,一股浅青色的凌光自黑漩涡中反转而上,渐渐地也形成了个巨大的漩涡,反将那魔灵漩涡吞噬殆尽。

  殷轻衍趁势而上,在刹那间转换招式,一股剑气反弹至半空。

  晏禇自以为那一招便可将两人扫清,却未料殷轻衍的剑气一个反弹,未曾有半分偏差,正中他的左侧心脉。

  半人高的魔灵之树在那一瞬间出现在晏禇身后,阴戾之气霎时间全被吸附了进去,随着晏禇从半空坠落,魔灵之树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刻,连枝岛的上空,又复归了平静。

  魔灵之树现身的那一刹那,殷轻衍却是微微一诧。不过短短数月,这魔灵之树比之榆川城所见时,竟长了这般多。

  这期间,它究竟吸附了几多人的阴戾之气?

  “它结果之日,便是魔灵之尊现世之时。”沉沧的话复而在耳畔响起。

  魔灵之尊现世,亦是九洲不宁之时。

  “我是不明,你对它为何这般执著?”沉沧继而轻叹了句。

  为何对它这般执著?莫论沉沧,连他自己至今都未能想清,为何对它穷追不舍?

  为九洲之安宁?为百姓之安康?

  不,他殷轻衍从未在乎过这些。

  苍生与他何关?天下于他何义?

  可当魔灵现身承阡国的那一刻,他却不自觉地想要去守护那片大地。

  他不允许有任何人,有任何事去侵犯或者破坏它。

  那究竟是因为什么?他不知道。

  了解了来龙去脉的暮熹,又闻得了晏禇之事,心中却颇为感概。这既为晏禇母亲的冷漠自私,亦觉表面平静的连枝岛,却也如外面的世界一般勾心斗角而感概万分。

  此时的她,又蓦地想起当日和圆方丈所说的话,“富贵尊荣,皆是妄念。人世浮沉,难得一世清明。”

  剩尾的事,晏陌携着他那位已然被废掉了所有内力的弟弟回了连枝殿后,方命人过来处理。

  眼见暮熹一晚未得休息,趁着天色未亮,殷轻衍早早地便拉她回了兰氤馆,见她房内烛光熄后,才安心地回了竹沁楼。

  一进楼里,净空那“呼呼”的打鼾声便传入了耳中,殷轻衍不由得想对他竖起拇指:方才那般大的响起,竟也未能撼动他分毫。

  至翌日一早醒来,暮熹也半日无事,只偶然听兰氤馆里的侍女闲聊着提起了昨晚之事,脑海中便又想起了晏禇之事,不由得连连轻叹,惹得馆内的人经过她身旁时,皆以异样的目光瞧着她。

  到黄昏时分,她方捧起兰氤馆里的藏书,耳边便响起了殷轻衍的声音,“兮兮,带你去看样好东西。”

  未承她应答,殷轻衍已然拽起了她的手,拖着她往外走。

  暮熹用力一甩,故作生气地板起了脸:“如今未敲门便闯进来的可是你。”

  闻她一语,殷轻衍便想起了昨日之事,只好赔笑着和她言明了情况。

  随殷轻衍来至山丘上时,恰巧碰上了那轮火红火红的圆日沉下去的情景。

  一眼瞧去,西边那些形状各异的云朵似被火烧了一般,红彤彤的,映在海面上时,犹似各种飞禽走兽沉入了海中,奇妙极了。

  “兮兮觉得归忆轩可好?”殷轻衍冷不防地问了句。

  “归忆轩自然是好的。”她并非胡乱回答。

  环境清幽,了无纷争,那确实是个宜居的好地方。

  “那么,兮兮往后都陪我一起住在归忆轩可好?”

  暮熹闻言,征愣了半晌后,才望向殷轻衍。

  他墨色的瞳仁里,没有半分戏谑。

  “你总这般轻浮,我竟不知你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

  等等,她想开口的并非是这句话啊!

  怎到了嘴边,那拒绝的话竟突地拐了个方向?

  殷轻衍轻轻一笑,宛如那春日里和煦的微风般温柔夺目,“兮兮这般说,我便当你话里的意思是,若我说的是真的,你便应允了。”

  他的这一笑,与往日的轻浮有所不同,含着一分温柔、一分真诚以及……一分怜惜?

  那一瞬间,竟让暮熹微微一愣。

  “不,”数秒沉默过后,她忽地回神,斩钉截铁地道,“归忆轩虽好,却终非我意属之地。”

  哪一处才是你的意属之地?竺音东宫么?

  殷轻衍很想大声地质问她,可他也深深地明白:

  不是东宫。

  她所求的,从逃出东宫时,就不曾变过。

  或许,他和暮熹之间,才是一场死局。

  可此时的殷轻衍,不知的是,他与暮熹的这场看似“死局”的局,早就在七百多年前,就已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