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都市异能>白沐归兮>第17章 合戏

  承阡王城,“蔺苧客栈”二楼雅间内。

  氤氲雾气自桌面上的青釉刻花茶盏中盈盈飘出,正对面那着石青色衣衫的男子继而说道:“去往各地搜寻消息的人前几日来回,道是于海外流云洲曾有人见过通往清竹幻境的路被打开过,因而我才速速让公子回来一趟。”

  殷轻衍面无声色地听沉沧道完,脸色却不知是何情绪。

  沉沧望着面前这位容貌俊秀的男子,心中越发感慨。

  十八年前,在箐念山救下他的这位白衣公子,容颜竟不减当年分毫,而他却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已过而立之年的中年男子。

  下颌的虬须是修了又长。

  时光在他家的这位公子身上,却似未留下丝毫痕迹。

  “既如此,我便亲自前往流云洲一趟。”半晌过后,殷轻衍方淡淡地道了句。

  他的记忆,便是从箐念山雪窟醒来时开始的。那时,伴随在他身边的,惟得那把青衡剑。

  他姓殷,名轻衍。

  恍恍惚惚中,一片空白的大脑深处,却在告诉他:这个……是他的名字。

  他来自何方?将往何处?为何记忆里一片空白?又因何沉睡在箐念山的雪窟里?

  这一切的一切,皆无从得知。

  可这把于《剑古录》记载的上古神剑,他却驾驭得甚是娴熟。沉沧因而猜测,从前的他,定是个修仙之人。

  而九洲之内,惟得世人传闻中的清竹幻境是可自人间通往神界。

  除却清竹幻境,他再想不出有别的线索。

  而苦寻十八载,终是有了消息。

  殷轻衍掀起眼皮,望向窗外那开得正盛的春花,心中在此时竟有些微的忐忑。

  他的从前,究竟是一片春光灿烂之景,还是一片荒芜萎靡之地?

  “那公子此次可要立即动身前往?”沉沧问道。

  闻言,殷轻衍方回神,“不急,此次我会在这里待上半个月。”

  毕竟有些人的心思,是该彻底绝了。

  而她……既决定要助她高飞,那么离开时,也该让她了无挂碍。

  这一举,倒是两得。他又何乐而不为?

  潇朗轩内。

  暮熹眼望着一行十几人搬着箱子来来去去,单那彩烛便有整整一箱子,莫说各色帘栊帐缦以及各种穿戴的衣裳了。

  这般瞧着,那平乐公主哪像是来小住几日,倒似下决心要长住于此了。

  “你可是羡慕?”平乐方从厢房里出来,瞧见暮熹目瞪口呆的模样,心下自喜,便又指着箱子里的东西道,“你若喜欢什么,可随便挑些过去。”

  呃……

  她哪是羡慕,在竺音东宫,怎样顶好的东西不曾见过?

  “若你的沐泽哥哥瞧见这等景象,怕是会不大高兴。”顿了顿,暮熹才缓声道了句。

  “呵,”平乐轻笑一声,言语里略带嘲讽,“怎会?你和沐泽哥哥才相识几日,又怎知沐泽哥哥的想法?我可比你这乡下丫头要了解沐泽哥哥得多。”

  “我看,不了解他的是你。”暮熹淡淡地驳道。

  正说着,殷轻衍恰从外院走了进来,一瞧见内院这番景象,脸色霎时间沉了下来。平乐倒似未察觉到他的脸色般,望见殷轻衍,立时便兴冲冲地冲上前去。

  却未待平乐开口,殷轻衍便冷声道:“我已禀明王君,只可允你在潇朗轩小住半月,钗饰、衣裳类的留十来件换洗便可,侍女也只留素心伺候,其余人皆要遣回宫里。”

  平乐闻言,登时撇下嘴来,欲要上前拉起殷轻衍的衣角。

  未料殷轻衍却是一闪,退至阶梯之下。

  平乐见状,忽地忆起他一向不喜女人碰他,只得往后退了一小步,软声道:“沐泽哥哥……”

  “你若不愿,我即刻便起程返回觅弧寺,再不踏入承阡半步。”殷轻衍神色决然,立眉说道。

  “别别别,”听见殷轻衍这般说,平乐自知他必是做得到的,是而只得妥协,“沐泽哥哥说如何,那便如何。”

  与殷轻衍相处这些日子来,暮熹自然是摸清了他的性子。

  此人极爱干净,素来也只喜幽静之地,对热闹繁盛之景更是避之不及。

  平乐斥退了众侍女奴仆后,殷轻衍略使眼色,一旁北安得了命,忙过来替平乐整理行囊。

  此时暮熹只瞧见殷轻衍低首,不知和平乐道了些什么,只惹得她朝自己一个怒目,又转首同殷轻衍道了两句,却似得不到应允一般,立时便转身,气冲冲地回了房。

  殷轻衍却才慢悠悠地走向她,邀道:“南纪泡了壶上好的雨前龙井,兮兮可要一同去品品?”

  暮熹笑笑,道:“沐泽公子有这般好心思,怎不邀你那平乐妹妹前去?”

  对暮熹言语里的讪笑之意,殷轻衍倒无甚在意,只道:“兮兮就不想知,平乐方才为何那样瞧你?”

  思及平乐方才的那一怒目,暮熹自然知晓必和殷轻衍脱不干系,但究竟是何原因,若追究也无非是她把自己当作情敌罢了。

  “本姑娘倒真不想知。”她转身便要回房。

  “可和兮兮的名声有关,难道兮兮亦不想知么?”殷轻衍略微提高声调。

  暮熹轻声一笑,“名声之言,不过皆是他人口中之语,有何可在意的?”

  “好啊!兮兮既这般说了,那我往外道,兮兮是我将要过门的妻子。兮兮亦断不会在乎的,对么?”

  “你……”

  暮熹气得转首,眼前的人,唇角微扬,笑得一脸灿烂。

  她下了台阶,直往殷轻衍的房里去。

  身后的人见状,忙转身跟了上去,靠在她耳边,不忘地笑她一句:“若兮兮方才便过来,我也不必多费唇舌。”

  “……”

  这一轮对战,结果依旧与从前一般:她完败殷轻衍。

  两人方转入房内,南纪整理好茶几上的物什后,便退了出去,顺带将门给虚掩上了。

  暮熹不知殷轻衍打的是何算盘,只得在他对面的座垫上坐下,待他将洗盏、烹茶等一系列琐事使弄完毕,方问道:“此番你又想作什么?”

  殷轻衍一面往她茶盏里倒上一杯雨前龙井,一面望着她,直言不讳地道:“请兮兮今晚搬来我房里,与我同住。”

  “……”

  征愣了半晌后,暮熹方轻声道了句:“殷轻衍,你虽是个戏精,可过于入戏,恐会伤及自身。”

  殷轻衍闻言,唇角微漾,道:“今日我入宫,于清政殿陛见之时,王君已与我言明,此次之所以应了平乐的要求,目的便是要我彻底绝了她的心思。”

  他这一言,暮熹瞬间明白过来。

  “因而你要借我之名,达到这个目的。”

  方才在院内,殷轻衍同平乐说些什么,如今她大抵也能猜到七八分了,无怪当时平乐的眼神,竟像恨极了她。

  “兮兮好生聪明!”殷轻衍望着她,面露赞许之色。

  “帮你,于我有何好处?”毕竟这事若处理不当,可极容易为自己招致灾祸的。

  女子间的争风吃醋,手段狠辣,她在竺音后宫可见多了。

  虽瞧着,平乐也不似那样的人。

  殷轻衍端起茶盏,轻呡了一口,方有理有据般道出理由:“我于兮兮有救命之恩,若兮兮将来要离开觅弧寺,不报了我这救命的大恩,想来心中也会不安。”

  呃……

  他倒极会抓住她的痛处。

  “更何况,两次的救命大恩,只须兮兮配合我演好这半个月的戏,便可抵了,”顿了顿,殷轻衍扬眉,言道,“算来,还是兮兮赚了。”

  此前暮熹正苦恼着,离去时若欠着殷轻衍的恩情,总归悬着一颗心。如今他这一番说辞,恰巧替她解了这烦忧,因而说道:“也罢,就按你说的办。可只一件,我必说清了。”

  殷轻衍望着她,示意她往下说去,暮熹便又道,“期间你须得管住自己,毋要毛手毛脚,且半月之期,断不能再过了。”

  话音方落,殷轻衍立时摇头,正经道:“既是已行了成亲礼的夫妻,这近身搂抱之事,断不能避免。否则,论旁人如何愚笨,又怎不能瞧出个所以然?”

  听闻殷轻衍这般说,暮熹亦觉有理,一时间竟想不出何话反驳,只得应道,“人前自然可以,人后……你还得恪守本分。”

  殷轻衍轻笑,“身为人夫,我自然会恪守本分。兮兮作为人妻,亦该对我这个夫君有点信心。”

  “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兮兮说的是哪个?”

  “……”

  见她脸色微沉,殷轻衍笑笑,连忙应下。

  晚膳过后,南纪和北安得了命,替暮熹将细软挪移至公子房中时,却面面相觑,心中大觉出乎意料。

  原这暮熹姑娘,竟是与公子行了礼的当家夫人。只因从前的礼数简单了些,加之公子本想给她一个体面的入门礼,方才未向众人公布。

  可而今,平乐公主忽而住了进来,公子迫于无奈,只得向众人表明了暮熹的身份。

  一时间,潇朗轩内,除却净空外,其余诸人皆是一脸哗然。

  殷轻衍和暮熹谈过后,早便去和净空打了招呼。可本着出家人不打诳语,净空闻言后,立时便反驳,道是绝不与他们同流合污。

  “师兄是真性情,而今我便来同师兄算算,”殷轻衍轻轻一笑,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合着兮兮方到觅弧寺的那段时日,你向她出卖了我多少的信息,想想师兄心中自是有数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一直不得空,才闲不出手来料理之前的事。

  “今日,倒可一并算算了。”殷轻衍坐着,细长的手指轻敲着桌面。

  哪知这净空听后,立时转了脸色,谄声笑道:“师弟何必将我那话当真,若是善意的谎言,便是打了诳语,我信佛祖亦不会怪罪的。”

  殷轻衍闻言,站了起来,拍了拍净空的肩膀,赞道:“师兄能有这般觉悟,佛祖又怎会怪罪?”

  自此,于潇朗轩内的这一场合戏,正式拉开了序幕。

  琅州城内。

  不仅市井中一片萧条,州府内更是人心惶惶。

  “你这番整顿,却把他们吓得不轻。”易泽望着于城楼下跪坐,迎着寒风瑟瑟发抖的琅州府官,谈笑风声般朝身旁的人道了句。

  楼昀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

  明明出发前,已向他禀明押运官银的是珈琰军的一位中将,至他到琅州后的两日,出现在押运粮响旁的却是这位松裕王。

  易泽被他盯着有些发紧,适而问道:“你这般看着我作什么?”

  “无事,”楼昀转首望向楼下的众人,道,“待父皇的批文下来,能留他们一命,回家养老,便已算好了。”

  这两日,从九品县官到州府长官,经过楼昀大刀阔斧的整顿后,本流落街头的百姓终是有了归所,而贪污受贿之人,也早已被他发落了去。

  如今跪在底下的,皆是监管不得力的官员。

  易泽抬眸,望了眼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又裹紧了身上的绒衣,道:“虽开春了,可这琅州城,入夜倒愈发冷了。”

  说着,便往城下望去,那雪地里黑黝黝的一群人正瑟瑟发抖,“想必跪到明日清晨,也得好几个倒下去。”

  顿了顿,他朝楼昀劝了句,“这般行事过于明目,还是先等圣上的旨意下来再说吧!”

  “你话再多一句,今晚便自个回驿站睡去,棋也别下了。”楼昀眼皮都未抬一下,弹开偶然于路上沾到衣衫上的雪。

  这一路,它竟也未融。

  “别呀!”易泽忙道,“我不过随便那么一说,棋还是得下的。”

  否则,他一路不顾风雨赶来的艰辛,岂非白折腾了?

  “砰!”门被掩上的声音传来,暮熹忽地一惊,直起腰往后看去。

  原是殷轻衍。心松了大半。

  她一面继续整理自己的被褥,一面道:“你那平乐妹妹竟肯这般快放你回来?倒是奇了。”

  晚膳过后没多久,殷轻衍回了书房,暮熹可瞧着平乐一板一眼地瞪了她好半晌,方才同素心一道上了书房。

  “我和她说,夜色已深,留夫人一人在房,怕你奈不住寂寞,得先回了,平乐自然也不好再作纠缠,”殷轻衍望着她将被褥拿到榻下,方问,“兮兮这是要作何?”

  “自然是分开睡。”暮熹似瞧白痴般看了他一眼。

  “地上凉,睡榻上吧!”殷轻衍一面扯过她的被褥,一面道。

  “不必,我睡地上就挺好。”暮熹扯回自己被褥。

  殷轻衍一征,恍似明白过来,忽地轻声一笑,靠在她耳边,缓声道:“同睡榻上,兮兮莫不是怕了我不成?”

  暮熹一征,驳道,“笑话,我还能怕你?”

  “那便睡榻上吧!”不容暮熹分说,殷轻衍一把扯过被褥,铺至榻上。

  “那你睡这头,我睡那头。”暮熹抱着枕头,道。

  殷轻衍哭笑不得,“我若要对兮兮动手,可需等到今日?”

  “防人之心总归得有。”

  “好好好!”

  至此,两人躺下后,一宿无话。

  未料次日一早,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撑在床头,笑意盈盈的脸。

  暮熹猛地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