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都市异能>白沐归兮>第24章 赤雪

  至四月中旬时,楼涟那一个月的禁闭已过,因着闷了许久,本欲立时便要出来寻乐,可其岳父却又是个极精明的人,未至解禁之时便已命人告知了白贵妃,毋要楼涟轻举妄动,须得在府待上一段时日,看看朝中动向,方再盘算下一步。

  这般又过了一个多月,可叹楼涟素日里便是个爱吃酒喜玩乐之人,却在府中足足待了两个多月,终是忍不得了。

  这日晚,待燕南王妃入睡,府中悄然无声之际,他早便命小厮支走了府门监视他的人,只留几个心腹在此看守着,自己同贴身小厮往那青楼寻乐去了。

  奈何两人一至青楼,不过半日时辰,却忽地有一大队人马闯了进来。楼涟不知是何人,立时便要拿出王爷的架子来,却未等他发话,那领头的已言明了来意。

  来人竟是东宫影卫,是奉太子之令请燕南王到东宫一趟。

  楼涟虽已张惶至极,可到底觉得自己不过是来青楼走一趟,便是有罪,亦轮不到太子来发落,适而反问道:“不知皇兄有何事,竟劳烦大人来请?”

  那领头的却只冷声回,“ 卑职不知,燕南王有何问题,还请至东宫亲问殿下便知。”

  楼涟闻声,略显疑惑,“皇兄如今不是在琅州么?又如何让本王去问?”

  “殿下方回了东宫,才命卑职来请王爷的。”

  楼涟无法,只得随他们而去,末了,又往旁使了使眼色,那小厮见状,忙不迭地回府禀明了情况。

  琅州城之事,楼昀本于五月初就已处理完毕,只因后又闻得楼涟依旧闭门不出,便又绕道去春阳里住了小半月,今日黄昏时方才同易泽回至皇城,却未想这机会竟来得这般快。

  话说楼涟的贴身小厮回府向燕南王妃禀明情况后,她是又气又急。气的是楼涟深夜仍去鬼混,急的是当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思及宫门已关,她这宫外之人必然是难以进去的了,因而命人速速更衣,往太尉府而去。

  她老爹闻声,倒是极为镇静,思量了半晌后,只说明日一早便进宫禀明圣上,又命人带她下去早些歇息,这一夜方才了事。

  话说楼涟到了东宫后,未见楼昀的身影,却有三四个女侍上前,请他移步偏殿安寝。

  对于此举,楼涟不知所然,只愣愣地随人前去。

  天才露白,楼涟方洗漱完毕,哪知楼昀却忽地出现在偏殿中,着实吓他一跳,慌忙净了净手,朝楼昀行了礼。

  “皇弟客气了,”楼昀上前,扶起他,恰巧看到楼涟左手大拇指中戴着的玉扳指,又笑道,“这玉扳指,据本王所知,乃是南浦上贡的翡色琉璃玉扳指,通共也只两个,一个是父皇珍藏了,却不想另一个在皇弟手中。”

  楼涟以为楼昀喜欢,虽有不舍,却仍讨好般道:“皇兄若是喜欢,皇弟便送与皇兄。”

  一面说着,一面正要解下。

  楼昀忙阻止他,道,“这玉扳指着实珍贵,皇弟竟也舍得送人?话说回来,皇弟掌管司珍库,自然是怎样好的东西也是有的。”

  楼涟闻言,不知楼昀说的是何意。

  却才又听楼昀忽地转了语气,沉声道,“这几年来,你府中的珍宝怕是比父皇的承平殿还多吧?”

  话音方落,楼涟这才后知后觉,忙一个扑通地跪下,分辩着:“皇兄这话如何说得?若让父皇听见,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正说着,外头忽地进来个女侍,回道,“禀殿下,御侍大人传了皇上的口谕,现今于正殿等候。”

  女侍方道完,便退了出去。

  那承旨的御侍传了楼熵的口谕而来,请楼昀到承平殿走一趟。

  “倒是巧了,”楼昀轻笑一声,“有什么疑问,你我同去父皇那分辩分辩就是了。”

  说着,亦不等楼涟答话,即刻命人将楼涟一同请去了承平殿。

  一行人来至承平殿,只见正殿两旁分列着白贵妃和太尉两人。白贵妃一瞧见楼涟被东宫两名侍卫夹着前来,当即斥道:“还不赶紧给本宫放开,凭你们这下等的奴才也敢对燕南王动手。”

  那两侍卫却似不闻声般丝毫未动,楼昀神色厌恶地望了白贵妃一眼,方往后使了使眼色,侍卫即刻便松开了楼涟,退下去。

  “承平殿乃议政重地,”楼昀抬眸望向白贵妃,寒声道,“娘娘是后宫嫔妃,如今在此大肆喧哗,岂非不将圣上之龙威放在眼内?”

  “你……”

  “退下。”高座上的楼熵忽而朝白贵妃斥道。

  楼熵神色惧厉,白贵妃虽有不甘,也只得退出了承平殿,此时却被气得满脸通红,似有一股气憋在腔内,却碍于在承平殿外,发作不得。

  “陛下,”太尉站了出来,拱手禀道,“燕南王乃当朝王爷,太子于深夜无故命人将王爷抓去了东宫,岂非无视我朝律法?”

  楼熵望向楼昀,沉声问,“太子,可有此事?”

  楼昀反倒无声一嗤,回道,“禀父皇,命人将燕南王请往东宫为真,可'无故'和'律法'二字从太尉大人口中而出,倒着实令本王觉得可笑。试问太尉大人,你利用职务之便,数次侵吞朝中赈灾官银、贪赃枉法、枉顾人命,又将我朝律法置于何地?”

  话音未歇,楼熵冷眼望向太尉。

  他脸色大变,忙上前一步,禀道:“陛下明鉴,太子此言无凭无据,分明就是想置微臣于死地啊!”

  话说着,外头的御侍忽来禀,左相、少傅和枢密使等人觐见。

  楼昀即刻上前,回道,“父皇若想要看证据,传他们三人进来便知。”

  楼熵立时通传三人进殿。

  左相等人忙将手中的证据呈上,这其中有近来琅州雪灾被贪官银的数目、去向及所涉官员,亦有几年来各种贪赃枉法、枉顾人命之事,大的就有卖官、纵容杀人、强娶良家妇女之事,小的事情也有打架斗殴、聚纵赌博等等不下数十件,皆系燕南王府和太尉府之人所做。

  楼熵只略略地看了几眼,当下勃然大怒,立时命人将燕南王和太尉关至司刑狱,等候发落,丝毫不给两人辩解的余地。

  又下令命刑狱长务要彻查此事。

  他虽早知两人私下必是做过些违背律法之事,却因要平衡两方势力,故而惟有睁只眼闭只眼,可万万未料这其中竟涉及了卖官这种为国法所难容的事,适而再顾不得了。

  侍卫方押了两人出去,楼昀反上前一步道:“父皇,卖官一事燕南王并未涉及其中,他虽有罪,却断不致死。”

  楼熵恍得一听,竟未料楼昀也有这等慈悲之心,当下又觉有些宽慰,也就应了楼昀所言,只下令褫夺楼涟封号,终身囚禁王府后,也就作罢了。

  此事早早地便传到了松裕王府中,易泽只微微一笑,道了句,“他终究也还是顾及了手足之情,猛虎既已除,那么楼涟本身就不足以为惧。”

  可与易泽相反的是,觅弧寺中却传来了一声叹息,“心若不够狠厉,便是魔树长成,尊主也难以临世。”

  至此又过了大半个月,转眼已是六月初了。

  这日午后,因觅弧寺落园里的莲塘开满了荷花,殷轻衍瞧见了,思及今日并无事,便回了归忆轩,想邀暮熹一同前去赏莲。

  上了阶梯,望见她的房门正大开着,殷轻衍心道正好,抬脚踏进,方喊了句“兮兮”,便瞧见她正背对着自己径自收拾着细软。

  殷轻衍恍得一愣。

  暮熹闻声,回过首来,瞧见殷轻衍的神色后,又将榻上的细软往后推了推,方支吾了句:“我……明日便该离开觅弧寺了。”

  殷轻衍却犹似未听闻般,只在原地征愣着,过了好半晌,方才从嘴里艰难地吐出一句,“这……这么快。”

  自流云洲回了觅弧寺后,他便已知她定是要离开了,只未确定时日罢了,却未料这一日竟来得这般快。

  暮熹极少于他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落寞、悲伤,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情愫。

  殷轻衍虽自负,可关键时刻他却比任何人都要可靠。

  “在这里住的时日,谢谢你的照顾,我……是极开心的。”无厘头的话,虽总从他嘴里蹦出,可殷轻衍确实给了她很多的快乐。

  那是身处东宫时的她从未感受过的。

  不需要如履薄冰,不需要时刻盘算,亦不需要处处小心,想笑时便放声大笑,想骂人便可毫无顾忌。

  情绪无须掩藏,行动无人监视。

  暮熹也只须做回暮熹。

  殷轻衍看着她的神情,忽地释然一笑。

  辽阔的苍穹,既是她一生的梦,自己又何必作那止住她脚步的囚笼?

  惟愿她一生无忧,得偿所愿,便是他心之愿。

  适而转了话题道:“既如此,那今日也要好好过。莲塘的花开了,甚美,我们一起去赏莲吧!”

  暮熹霎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得点点头。

  来到落园,只见满塘荷花美景,香气袭人。

  两人至长板凳坐下,沉默了半晌,殷轻衍方问:“可有打算去哪?”

  暮熹闻言,略一征愣,方如实回:“打算先往赤雪洲一趟。我在东宫时曾有个妹妹,虽说并非亲姊妹,却也胜似嫡亲的,临出宫时曾将她送出了境,她说要往赤雪洲寻家人的,我便想着先去找她。”

  闻得“赤雪洲”三字,殷轻衍脸色微沉。

  记得有一年,因筇霖身中剧毒,只赤雪洲中的一种灵草可解。虽说沉沧极力劝阻,但他又怎愿弃筇霖于不顾,适而便前往赤雪洲寻那灵草。

  未料一入境,竟有极多不知名的魔物拦住了他的去向,虽有青衡剑在手,可魔敌万千,他最终取得了灵草却也身受重伤,足足回蔺苧馆调养了三个多月,方才痊愈。

  “非得要去赤雪洲么?”殷轻衍并不望她,只微低着眉,问。

  暮熹不知他是何意,却也只回:“云绣虽说是回去寻亲,但我总怕她寻不着,必得要见她一面,方才安心。”

  话音已落,殷轻衍却不言语。

  “好,我送你,”又似过了好半晌,他方才抬眸,“明日,我用通灵镜送你过去。”

  天色很快便黑了,两人同回归忆轩,暮熹入厨房做了最后一顿晚饭,因殷轻衍不大说话,席间的气氛亦不似往日活泼。

  此时她方才发觉,原是平日里的殷轻衍要更讨人喜欢些。

  狡黠的眸子里虽带着算计,却也给人乐趣。

  至深夜,暮熹在榻上翻来覆去,眼皮虽直往下坠,却丝毫未有睡意。

  明日便要离开了,原以为自己会如想像中的那般欣喜,如今却反倒觉着有一丝难过。

  暮熹却也只当这是住久了的缘故,未多加细想。

  翌日一早,殷轻衍只嘱咐了她几句“路上小心”之语,便将她送至通灵镜前。

  暮熹回首看他,只见他唇角微漾,却依旧掩不住微肿的眼皮,倒似一夜未睡。

  她很想问他,唇角几次嗫嚅,却终究未能出口,一狠心转身便入了通灵镜,往赤雪洲而去。

  她和殷轻衍的关系,也该止于此。

  萍水相逢之人,时候到了,便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