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都市异能>白沐归兮>第23章 秋罗

  半空中,一身青衣的阮弈忽然出现。

  “父亲,冤冤相报何时了?”阮弈痛哭道,“更何况,你要杀的人……早不在人世了。”

  阮琛闻言,一征愣,神色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可不过短短数秒,他却忽地仰天长笑,面色狰狞,“那又如何?主犯虽死,可姓严的皆是帮凶,都该死。”

  话音未歇,众人只见他猛地俯冲下来,直朝那严府一家子人而去。

  半空中的阮弈霎时间消失了。

  终究还是他父亲占了上风,压了阮弈一头。

  殷轻衍见状,暗道不妙,身形一闪,便至孩童面前,举起青衡剑一挡,将阮琛所带的煞气逼了回去。

  “当初严狗官不将你们赶尽杀绝,倒是他失策了。”殷轻衍轻笑一声,言语里尽是嘲讽。

  呃……

  暮熹望向殷轻衍,他倒挺会火上浇油。

  阮琛眼见所发两式皆被殷轻衍弹回,心知此人不可小觑,便忽地往半空退出一丈远,以凝聚全身之力。

  好家伙,倒上连他兄弟阮轼都不顾了。

  殷轻衍抬眸一瞧,便知阮琛下一步有何动作,适而忙让暮熹、净空和际轼携院中其他人远离此处。

  他要凝聚魔灵之力,将地底下的所有人都送入黄泉。

  可这算盘,打得也太精了些。

  殷轻衍举起青衡剑,修长的手指轻轻拭过剑刃之时,他仿佛能听到它的呼啸。

  若无这把青衡剑在手,此时他必无胜算。

  如此瞧来,一把好剑,倒是他纵横江湖的护身符了。

  恰在此时,阮琛猛一发力,一个巨大的黑云团朝他袭来。

  暮熹等人在远处瞧着,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上,却只能在远处暗暗替他祈祷着,彼时却见殷轻衍依旧不紧不慢,直至黑云团将至眼前,他方才举起青衡剑,道了声“绝空式”。

  众人才见青光一闪,直戳着黑云团内,那煞气便如同被刀削了般,半晌后,即消失殆尽了。

  这便是青衡剑的第二式——绝空,所发之式有如锋刃,可削招式于无形。

  净空眼见此景,尚未从惊讶中反应过来,哪知夜色之中,一棵巨大的黑树出现在阮琛身后,似有魔力将他身上的某些东西吸了进去,一面吸,一面越发壮大,才不过喝口水的功夫,只见原本精神抖擞的阮琛恍得一低头,那黑树便瞬间消失在半空中了。

  它……竟这般大了,离开花结果,岂非不远了?

  殷轻衍望着魔灵之树消失的方向,愣愣地沉吟了好半晌,直至暮熹喊他,方才回了神。

  暮熹又岂不知他心里的事?当看到那魔灵之树的刹那,她亦是恍得一惊:榆川城之时,它且还是棵树苗模样,而今日瞧来,竟长成了参天大树一般。

  只是,天下之大,各种怨、妒之气比比皆是,它若要吸食成长岂不容易?

  可此刻,最令殷轻衍担忧的,应是阻止魔灵之尊降世的方法仍未寻得。

  至翌日一早,阮琛的事解决后,阮轼本想挽留三人再多住些时日,净空倒极想应下来,未料殷轻衍迅速抢在他前头,婉言谢绝了。

  三人回了趟蔺苧客栈,将所带细软收拾了后,便直接回到了觅弧寺。

  此时已是四月初了。

  琅州城。

  “瞧今日这形景,这雨雪倒要停了。”方一早,易泽披了件绒衣,命人开了窗,往外瞧去,只见朝阳洒地,落在枝叶上的雪渐渐地开始融了。

  桌面有厨子新做的桃花糕,楼昀夹起一块,尝了尝,满腔便有了桃花香,倏忽间,又令他想起了她爱吃的桃花酥。

  不知此刻的她,身在何处?

  饮食作息可有正常?

  在外头可有受气?

  身子又是否安康?

  思及此,他原有的好胃口倒也去了大半。

  楼昀往外旁招了招手,即有女侍拿起绒衣上前,为他换上。

  易泽见状,忙问:“今日也有安排?”

  楼昀抬眸,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自然,本王哪似你这闲散王爷这般有空?”

  易泽拢起双臂,反言笑道:“倒也好,你快快忙去。我瞧着这状况,春末夏初便可将这里的事了了,到时可一同回去。”

  “赏莲倒是桩雅事。”

  松裕王府内的荷园,连花向来开得极早,每至那时节,易泽必得邀上官中的各家公子,到王府内品茗赏莲。

  楼昀整理好衣襟,外头惊雨恰来禀:“殿下,车马已备好。”

  言毕,便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今日雨雪既已停,农耕春种必得先行开始,才可将琅州经济慢慢恢复过来,因而一面往外走,一面吩咐惊雨:“让吕本环把集所里的百姓都调动起来,各自领回自己原有的土地,那些无名无姓的地,全都平派下去,兼之把新运来的各类种子发下去,务要赶在初夏来临之际,将荒芜的地都用了。”

  “是。”

  吕本环先前已料到该如此,早间便命人将集所里的百姓调动起来,只待楼昀下令开库,便可立时执行了。而哪些人播玉米,哪些人种小麦,哪些人管豆子,他分派得皆是井井有条,丝毫未错。

  觅弧寺。

  虽一个多月未曾回归轩居住,可暮熹一打开门进去,屋内依旧是干干净净的,一点灰尘也没积上,本以为要回来大扫除的她,此时心情倒豁然开朗起来。

  “兮兮可该感谢我。”殷轻衍走了进来,中堂里竟也早泡好了一壶清茶,他顺手斟了一杯,润润唇后,方说道。

  他眼里的算计,暮熹可早都瞧清楚了,便笑道,“这是你殷大公子的屋子,你若受得了,我便是回来做个大扫除,又有何不可?”

  相处以来,对殷轻衍的性子,她可算是了如指掌了。

  这哪是为她?分明是他自己爱干净,受不得屋子里有半点尘土。

  顿了顿,暮恍得又似忆起些事,便又道:“话虽如此,可我却是个极不愿欠人情的,你既帮了我,这两个月我便做些好吃的补上就是了。”

  殷轻衍却只管喝茶,对她此言,竟少有的沉默。

  她说得虽不露痕迹,可那深藏的言外之意,殷轻衍却是听得真真的,当下也就没了说笑的心思。

  暮熹因忙着收拾带回来的细软,对他神色间的变化倒也无甚在意。这又过了大半日,屋子收拾好后,已是晌午时分,又忙不迭地到厨房做饭去了。

  彼时筇霖方才来回禀,“除了雾林内的雾气在前段日子又浓了些外,此处倒无甚变化了。”

  听及此,殷轻衍捧着茶盏的手一顿,细想了下,方问,“雾气从何始起加重的?”

  筇霖思量了一会,便回,“约是四五日前,至昨晚后,再无加重的痕迹了。”

  殷轻衍一听,喃喃,“果真如此。”

  从榆川城、连枝岛至流云洲,每至一时期,魔灵之树现身之际,定是雾林内雾气加重之时。

  魔灵之树和雾林,必然存在某种联系。

  可究竟是何联系,而今却尚不得知。

  自回了觅弧寺后,日子不声不息地过得极快,眨眼间,又至五月中旬了。

  是日一早,两人用完早膳后,许是寺里有事,净空早早地便来喊殷轻衍过去了。

  暮熹闲得无聊,想起年初之时,殷轻衍曾带她去过的梅林,心下突发奇想,便想着去那边逛逛,又觉那里靠近林子,加之近日多雨,必有些蘑菇长了出来,因而带上篮子即朝那边去了。

  至梅林处,虽已无满树梅花,可眼前一景,却又着实令她惊异。

  只见红、黄、粉各色小花开得遍地皆是,白、黄、纹蓝色的蝴蝶亦围绕其中,香味虽淡,却也清雅。

  暮熹蹲下来细细一瞧,这原是百日菊,又名秋罗。它比起牡丹的娇贵、玫瑰的艳丽、兰花的淡雅、梅花的傲骨,其性子却可用一“野”字来形容,易生长,又坚韧。

  观赏了许久,暮熹眼瞧着时辰都过去了,临走时却有些不舍,因而顺带摘了一把,想着回去插在中屋的瓶子里,也好给屋子添些颜色,又去寻了好几块地方,采摘到好几朵新鲜的蘑菇后,便回了归忆轩。

  彼时方插好百日菊,恰巧殷轻衍也回来了,一看见中屋内的百日菊,先是一征愣,而后眸中的神色迅速暗淡了下去,可不过短短一瞬,他即转了神色,朝暮熹问道:“你今日去梅林了?”

  暮熹见他一问,回过首来,道:“是啊,方去到那,看到这百日菊开得极好,便忍不住摘了些回来。”

  殷轻衍又胡乱扯了几句,暮熹才想起饭已做好,忙让他坐下,自个去厨房端来了刚炖好的蘑菇汤。

  吃毕饭,又是半日无事。

  至深夜,屋外却忽地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虽已到了春末,奈何因归忆轩位于清雪高松底下,夜里总归要比小镇冷上许多。

  彼时她也已是哈欠连连,方锁上门,欲要到榻上铺床,门外却倏然间晌起敲门声,殷轻衍的声音也随之传了进来:“兮兮开开门。”

  暮熹不知他有何事,又恐他在外冷着了,忙不迭放下褥子,开了门,却只见他抱着枕头,把门一叉,侧着身子缩了进去。

  “这大半夜的,你抱着枕头来我这做什么?”暮熹微微蹙眉。

  殷轻衍没脸没皮地笑笑,“来夫人房还能作什么?自然是来睡觉的。”

  暮熹闻言,作势便要撵他,殷轻衍忙道,“好兮兮,先听我说。”

  “我方才吃茶,不小心将茶水洒在了被褥上,如今湿湿的,倒不好睡觉,所以才想着来兮兮处借宿一晚。”

  暮熹眉心微敛,“我怎知你说的是不是真?”

  “兮兮去一瞧便知。”

  说毕,暮熹又踱步往殷轻衍房里去,检查了一遍他的睡榻,果真是连着那垫着的席子都湿了个透。

  若在这般冷的雨夜里入睡,却也极易着凉。

  虽说如此,她却又不免怀疑,论殷轻衍这爱干净的性子,又如何会坐到榻上吃茶去?

  适而回房质问他,“按你的性子,原也不该会发生此事。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殷轻衍闻言,脸色一凛,大叫起屈来,“兮兮可冤枉我了,这般做于我有什么好处?”

  你赖上我床,这便是缘由。

  此话一到嘴边,却被暮熹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殷轻衍瞧着她鼓圆了腮子,似忍了千万句言语般,便料到她想到了何事,因故意凑到了她跟前,放低了声音问,“兮兮可是想到了什么?”

  暖暖的气息软到脖颈上,痒痒的,暮熹忙退后一步。

  见殷轻衍这般问,她又思及方才所想之事,却明白断不可开口,一时间竟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殷轻衍看她不言语,只又道,“兮兮既不说话,我便当兮兮应了。作为交换,我今日便可大方一回。”

  话说间,将自己的脸凑到她面前。

  暮熹疑惑,一把推开他,问:“你这是作什么?”

  殷轻衍反倒不明她的话,神色认真,“还能作什么,自然是为借宿一晚,我只好舍了面子,圆兮兮一梦,让你亲一口。”

  “……”

  顿了顿,他瞧着暮熹渐变的表情,故作不解地道,“一口还不够?”

  殷轻衍低头,沉吟了好一会,方抬眸又道:

  “罢了罢了,兮兮想亲几口便亲几口,反正这夫君的名分我也有了,倒也不亏。”

  “若是这样,我可亏大了,”暮熹忽地冷声反驳,紧接着又忙转了话头,“你要再这样说下去,今晚你可真要露宿雨中了。”

  殷轻衍得了脸,便忙上前拉起暮熹,央道:“不说了不说了,我们睡觉去。”

  “老规矩,”暮熹将他手一甩,行至榻前,指了指两头床,“谁也别越了谁。”

  “夫人说的自然都应了。”殷轻衍笑嘻嘻地脱掉鞋袜,上了榻。

  暮熹无声地叹了口气:遇上他,她认栽了。

  至躺下后,殷轻衍倒也识趣,并不再言语,直到听见床尾有了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他方才蹑手蹑脚地移至床尾,躺到了她身旁,侧身瞧她。

  只见她那微卷的睫毛随着心脏的跳动而轻颤着。

  殷轻衍望着她,无奈又心酸。

  她可知?秋罗的寄意。

  是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