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怜细细一看,花海上空真真是四个影像。
他一征愣,以为是四季路出了何差错,可再细想,却断无可能,莫论测一凡人,便是当年清竹墟的幻神来此,亦不曾有过半分差池。
这又是何故?
思及此,夏怜往暮熹瞧去,瞳仁微一变色,看了她好半日,方点头喃喃,“原是如此。”
在旁的冬宁闻言,知他必是看出了问题,因问:“可是瞧出问题所在了?”
夏怜转头望向冬宁,偏头一笑,“自是瞧出的,原不过须我助她一助,便可完满完成长老交予的任务。”
若非如此,偏以她的性子,竟不知猴年马月才会可走至那一步。
暮熹愣愣地呆在原地,望着上空中渐渐消失的四个人影,不禁扪心自问了句:云绣和易泽倒可理解,可殷轻衍和楼昀又是如何一回事?
必是这所谓的四季路出了问题。
这般思量了半晌,暮熹方出了四季路,却顿觉头晕眼花,四肢乏力。夏怜见状,自是知她是何情况,忙让冬宁取出露水给她。
暮熹只以为是自己久不吃东西,因而饿了的缘故,因接过夏怜递来的水,喝了几口,又吃了一点干粮,不过半日,精神气和体力竟比先前要好上许多。
“必是你这四季路出了问题,先莫论别的,为何三情中却出了四人?”精神气渐渐恢复过来后,暮熹方问。
夏怜见暮熹不知自己心底所藏之情,适而道,“自来也没有的事,你何不想想自己的问题?”
一语惊醒梦中人,暮熹回首望了眼已然空空的花海上方,暗暗自问了句,“话说回来,殷轻衍在我心里又是处于何种地位?”
“不原是萍水相逢之人?”
“不,不是的。”恍惚中,似有一抹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冬宁瞧了瞧外头,忙推了夏怜一把,示意他莫再磨磨蹭蹭的了。
夏怜见她微敛着眉心思量了好半晌,却依旧未得结果,反无声地叹了口气,方将外头已至冬季的事情告知了她,并细说了缘由。
暮熹闻言,大为惊讶,瞬间将方才之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入虚界,也不过几个时辰的事,怎走完一圈四季路,外头就过去大半年了?
她起初不信,总以为是夏怜玩笑她的话。
未料一出虚界,只见外头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刺骨的寒风飒飒作响。
她方才想起自己此刻穿的可是夏日的单衣,往日殷轻衍送她的绒衣,她悉数留在了归忆轩。
冬宁做事向是个极细致的,她早便想到了这一层,因而暮熹未出虚界时,硬是让她携了件绒衣出来。
暮熹忙取出来披上,这绒衣的质地虽比不得北疆的雪山绒,可保暖倒也足矣!
适而她取出怀里的羊脂地图,这且是她用两块桃花酥向夏怜换来的赤雪洲图,里面有夏怜标注的血鸦群集地、奇异兽分布地以及人类的村镇等。
若要往人类村镇,选一条既近且无血鸦的路走,大抵一日的功夫,便可到达。
将线路规划了一番,暮熹将地图放回怀中,搓了搓手,方朝东而往。
归忆轩。
沉沧捻起一子,微微掀起眼皮,望了眼对面的白衣男子。
只见他盯着案几边的透明小瓶,原满脸漠然的神情,唇角竟时不时泛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这副情景,他早已见怪不怪。
一月前,初来归忆轩那日,看到他望着瓶子里的蛊虫漾起这种笑意的那一刻,沉沧便知,他家公子已有了属意之人。
对于此等奇事,沉沧自是大有兴趣。
自年初,曾听闻公子携了位女子回承阡时,因不曾见到真人,且那时与公子见了一面后,他便匆匆赶往了别处,因而也只把此事当笑话一般,未曾放在心上。
而今,瞧见雄雌蛊虫后,他却不得不信了。只可惜的是,私下他曾向筇霖追问此事多次,那哑巴似的呆子倒守口如瓶,对此事缄口不言。
他的好奇心,反愈发重了。
“咳咳……”沉沧提了提嗓子,欲想引起殷轻衍的注意般轻咳了两声。
“有病便去取药吃。”对面的人头也不抬,只依旧望着蛊虫,缓声说道。
“公子,我有一事不明。”他终是忍不了,便是被骂,也须得问个明白。
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俘获了他家这位奇葩公子?
“说。”殷轻衍依旧低着头。
沉沧正襟危坐,略微清了下嗓子,方问:“不知是怎样的一位姑娘拿着雌蛊虫?”
殷轻衍闻言,神色略微顿了顿,脑海里浮现她的一颦一笑,方抬眸,望向沉沧,“她啊!”
沉沧望着殷轻衍,却微微一诧:公子的眼神里,有着他与他相识以来,从未见过的温柔。
“是个冷面心热的姑娘,”殷轻衍越过沉沧,似望向了远处,缓缓说道,“却也是个极爱自由的人。”
顿了顿,殷轻衍泛起一丝苦笑,“她大抵……可为了自由舍弃一切吧!”
兮兮……与这天下的大多数的女子不同,她不需要依附任何人,亦可在世间活下去。
富贵荣华也好,人世真情也罢,从来不会是她生命的全部。
“确实……是个极好的姑娘。”沉沧只听了殷轻衍说的这么几句,便由不得开口赞道。
此言,绝非奉承之语。这么些年来,他游走于官场、市井之中,所见之人里,有何其多的人为钱权置至亲之人于不顾。
平凡无奇的穷小子也好,家财万贯的富家公子也罢,不过皆是浮华尘世里的一粒尘埃。人生何其短暂,能将繁华奢靡的尘世抛之脑后的又能几人?
案几边上的两人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棋盘一步也未曾挪动。
忽地,案几上传来“啪”的一声,装着蛊虫的透明小瓶仰翻在地,沉沧瞧去,只见瓶内的蛊虫拼了命似的来回爬。
殷轻衍见状,脸色瞬变,立时取出通灵镜。
雄蛊虫在逃,意味着:她遇险了。
“公子,我也去。”沉沧即刻站起来。
殷轻衍沉声拒绝,“不必,你留守此处,盯着雾林。”
话音未歇,他转身一跃,入了通灵镜后,取出瓶里的蛊虫,定位暮熹的所在地。
此刻的赤雪洲东边荒野林子里。
暮熹望着前方两里远腾腾泛起的黑雾,倏忽间鬼哭狼嚎般的声音响彻云霄。
“好你个夏怜,今日倒真真要被你挖的大坑给埋了。”暮熹低声咒骂了句。
按夏怜所给的地图,朝东走来,方入了这林子,走不过三里路,竟倏然响起狼嚎般的声音。
以她素日的经验,她当下便觉不妥,方欲奔出这林子,未料前方忽地升起团黑雾,挡住了去路。
暮熹望着前方的黑雾,定了定神,此刻可慌乱不得。
她一步步朝后退,又往怀里摸了摸,竟空无一物。
……
她当日放在怀里的暗香哪里去了?
暮熹甚是无奈地抚了抚额,也罢,眼前这些想来也非寻常物,又岂是暗香可对付的?
可当下该如何?
恰在此时,身后忽地拂起一阵冷风,暮熹方一转身,只见有凌光朝她射来,她暗道不妙,可此时却已来不及躲闪。
莫不是今日要命丧于此了?
这九洲的大好山河,她可未曾细细游览过呢。
恰在凌光将要射进的刹那,暮熹且未反应过来,倏然间眼前似有白影一闪,随之犹似刀剑刺进□□的声音便传进了她的耳朵,望着前面的背影,暮熹一征愣:
那……那是……殷轻衍?
眼前的人回眸一笑,只见他唇角微扬,熟悉的语气再次响起,“兮兮……可好?”
半年多未见,她还是这般模样。
暮熹猛地反应过来,忙奔至他跟前,低眉一瞧,只见鲜红的血从他胸口泊泊流出。
是方才为她的一躲。
“你傻啊?”此时她已不想细问,殷轻衍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只气急败坏地斥他,“你不是有青衡剑么?那一刻便该拿剑来挡啊!”
拿自己的身体作盾牌,可不似他殷轻衍平日里的作风。
殷轻衍脸色发白,只有气无力地道:“距离太近,若发招式,会伤及兮兮的。”
暮熹闻言,却是一愣,霎时间竟无语凝噎。
“兮兮莫要太感动,”殷轻衍望着她满含眼泪的模样,弯起唇角笑言,“我又救了你一次,可是要还的。”
“通灵镜呢?”被逼回去的眼泪凝在喉咙里,她朝殷轻衍伸手,沙哑地道了句,“我们回归忆轩。”
此地断不可再留了。
“在这。”殷轻衍闻得她道“我们”二字,心下反倒感谢自己这一次的伤,适而从怀里掏出通灵镜。
暮熹扶着他,一入通灵镜,又再次回到了归忆轩。
沉沧在归忆轩等了许久,来回踱步,却久久不见公子回来的身影。方转身要出去寻筇霖回来,却未料刚踏出中屋的门,只见一个披着绒衣的女子,搀着他家公子出现在阶台之下。
他大惊,因见殷轻衍胸口红了大片,亦来不及细看暮熹,忙下阶梯帮着她将殷轻衍扶进去。
所幸沉沧本就有一身医术在身,因而处理起伤口来,亦比暮熹要利落许多。
方瞧见沉沧之时,暮熹虽不知他是何人,可一见他这般紧张殷轻衍,且嘴里喊着他“公子”之语,便也大致猜到他是何许人了。
那是个有着一身娴熟医术在身的人,暮熹在旁瞧着,生怕影响到他,欲要退出去之际,反听他道了句:“姑娘且慢。公子醒来时,想见到的第一个人,必是姑娘,还望姑娘能守在我家公子身旁。”
暮熹无法,只得站在原地。
直至沉沧处理完伤口退出去后,屋子便只剩她与殷轻衍了。
暮熹坐在榻边,歪在他身旁,侧首瞧他。
躺在榻上的人,闭着双眸,脸色微微地发白。
他难得地安静。
全然没了往日的戏谑。
可彼时她的心,却异常地慌乱,害怕他一睡不起,害怕再也见不到那双略带狡黠的眼眸。
“何不想想你自己的问题?”耳畔中,忽地响起了夏怜在虚界内同她说的这句话。
她望着殷轻衍,他有高挺的鼻梁,微薄的唇。
小的时候,常听得宫里的老人们说,薄唇之人也最是无情。
可为何一路走来,他数次的相救,对抗魔灵时浑身散发的正义感,又是如何一回事?
自己待他,真的仅仅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