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潇朗轩后,因听得沉沧已然找寻到有关云绣的线索,殷轻衍倒极为上心,时常亲自到蔺苧馆瞧瞧有何进展,生怕他一时疏忽,沉沧便似在归忆轩时的那般,懒怠起来。
这日,殷轻衍方出门,暮熹用完早膳,本欲出门采买些新鲜的活鱼。
北安虽每日皆有出门采办,奈何他眼色不大好,选中的鱼皆瑕疵,吃起来倒少了些滋味。
暮熹恰出偏门,便望见南纪和北安两人正于大门前窃窃私语,瞧他们的神情,倒似从哪听得了个玩话一般,笑得竟合不拢嘴了。
“你们在聊什么呢?”暮熹上前,忽地朝两人发问。
许是她的脚步极轻,南纪和北安皆不曾发觉暮熹站到了他们身后,因被她这一问唬得一跳。
两人朝暮熹行了简礼后,北安往外瞧了瞧,便笑道:“这时辰,大抵送菜的老伯要来了,姑娘,我先去接接他。”
南纪闻言,侧首白了他一眼:扯淡!这会子哪来的送菜老伯?
他一面暗忖着,一面伸手便想拽住北安的衣角,未料北安一股烟似的,话音未歇,便早已溜得不见了人影。
暮熹转而盯上他,南纪被她这愣愣地看着,浑身有些不自在。
此番公子回来,他和北安才知,原以为的夫人,竟是公子为了骗平乐公主而捏出的谎话,如今却把暮熹姑娘的称呼改成了“未婚妻”三字。
适而这暮姑娘仍是他们惹不起的主,南纪便只好谄笑道:“姑娘可曾听闻,我家公子平生有两大容不得之事?”
暮熹点点头。此话,殷轻衍在榆川城之时,便已和她言明了。
南纪继续侃侃道来,“一是容不得有女子碰他,二是容不得有人睡了他的床。”
言及此,南纪神色一转,望着暮熹笑道:“今儿一早,北安到馆里,恰巧碰到了沧大人,才听闻他给姑娘封了个浑号。”
“哦?”暮熹扬唇,倒有意思,“是何浑号?你且说来听听。”
“二容姑娘。”
“这有何出处?”她微上敛眉,问道。
“如今公子这两大容不得之事,竟全让姑娘给破了,岂非您是二容姑娘?”
南纪这一言,她恍得一明,反笑言:“那不过是你家公子心性上来,胡乱立的规矩罢了,又岂可当真?”
虽说已见过殷轻衍在榆川城时的举动,但因近来他常黏着自己,暮熹却对他往日所言,不大相信了。
南纪反驳道:“姑娘这话可差了,前些年,偏生姑娘不在,生生地错过了一场好戏。记得那年是兰贵妃的生辰,公子受王君之邀,进宫朝贺,偏巧回来的途中,碰到了个醉酒的女使,她许是早已心仪公子,借着酒胆,趁我家公子不注意,愣是把整个身子扑了过来,我等且在愣神中,哪知她一个红唇贴上了公子的脸,竟害得公子家去后,活生生地把脸给洗破了皮。你道他此言真不真?”
“自此后,便是如平乐公主这般痴心之人,也再不敢碰着我家公子了。”
暮熹听得出神,竟未料殷轻衍有此等气性,可转念一想,又觉欢喜。
从前只觉他甜言蜜语,信口拈来,所言之事亦不曾真正放在心上。而今瞧来,倒是自己糊涂了。
至深夜,两人躺在榻上,暮熹于另一头,忽地开口道:“你今日往蔺苧馆去,可有听得何趣事?”
趣事?有何趣事?他方至蔺苧馆,却见沉沧在那与人闲聊,恼得他没差点把桌子给掀了,反被沉沧笑他毫无往日的风度。
风度?要风度有何用?
而今他天天看着兮兮睡在身旁,却丝毫碰不得,不急上头才怪?
“并未有何趣事。”殷轻衍倏忽起身,望着她,“兮兮听到何趣事,且说来给为夫听听,好解解闷。”
“往日曾听你说,你有两大容不得之事,怎而今却偏生被我破了这规矩?”她侧身往里,全然不知殷轻衍已悄然挪到了她这头。
他轻声躺下,忽地抱住她,暮熹被他唬得一惊,方想扳开他圈住自己的双手,却被殷轻衍反手一掣。
不知为何,她的身体竟因此一热。
“兮兮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他靠在她耳边,温热的气息吐在脖颈上,痒痒的,“我的心和身,都只属兮兮所有,岂可让别的女人沾染?何况,你夫君我拥有一张世人皆为之倾倒的脸,若不立下这规矩,又岂能等到兮兮现身?”
呃……
听着殷轻衍的话,她像是被忽地浇了盆冷水一般,身体上原泛起的热感在这一刻瞬间消退得无影无踪。
暮熹反后悔朝他问了这句话,如今倒成了他自恋一番的话头了。
她无声地打了个哈欠,当下只想沉沉睡去。
殷轻衍抱着她,身体虽渐渐有了感觉,可在此时却偏生听见她那略带均匀的呼吸声,心下只暗暗地骂了句沉沧。
他手脚再慢些,公子我便要活生生憋出病来了。
与此同时,蔺苧馆某处,某人忽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翌日,竺音承平殿内。
殿外艳阳高照,殿内气氛沉闷。
众御医低首俯跪在黄色帘榻外,身形惧抖。
未料方前来的太子昀殿只沉声问了句,“照此情形,陛下可还能下榻处理政务?”
御医们摇摇头,皆众口一言,“用药吊着,神智且还能时不时清醒半日,但身体已然不大中用了。”
楼昀面无声色地听完,却也半分不恼,只命殿内的众人立时退下。
殿门关闭的刹那,楼昀转首望向躺在榻上,那已然只剩几口气竺音皇帝。
“却是可笑,不过是一个女人的背叛,一夜之间,竟让从小便高高在上的父皇在生死边界上徘徊。”楼昀坐在榻边,眼望着楼熵,唇角微扬,声音却冷得蚀骨。
楼熵虽动弹不得,神智却是清醒的,闻得楼昀之语,却见他眼睛瞪得溜圆。
“您不必生气,”楼昀似在安抚着他,“这却也是因果所然,是为意料之中。”
顿了顿,他嗤笑般地道,“犹记当年,你下令处死母后和数百位唐人后,不过短短数月,便找了位与母后音色相差无几的女人入了后宫,并破了祖制封她为妃。白贵妃虽有母后的音色,却未有母后的玲珑心。不过一介风尘女子,便是您替她掩了过去,也终是改不了她的本性。”
言及此,楼昀话锋一转,“父皇,您处心积虑想要削掉我的军权,又可曾想过,我若想夺位,您又岂能将皇位坐到今日?”
“我创立珈琰军,守住竺音的天下,您便当真以为我是在觊觎您的皇位么?我不过是要遵守与母后的约定,履行我身为太子的职责罢了。”
楼昀站了起来,“而今,您既已成了这般,却少不得本王出来稳定朝局。”
末了,他低首,俯在楼熵耳边道,“您放心,便是本王掌权,本王依旧会护住楼涟的性命。因为,这便是本王与您的不同。”
自此,元和二十九年四月中旬,竺音元和帝忽染身疾,太子昀殿代为执掌政权,诏曰天下。
恍恍惚惚间,又至四月底,找寻云绣之事且未有着落,蔺苧馆倒先得了有关清竹墟入口的消息。
原是四月初时,因多年寻清竹墟入口未果,沉沧当下思路一转,亲自往当年殷轻衍醒来时的箐念山雪窟中而去。
那时前去,沉沧亦并未对此抱有多大的希望,却未料恰是在雪窟之中,发现了有关那神秘的清竹幻境的相关记载。
“清竹之神,幻本无心。巾帼入幻境,清幻须生心。奈何得此境,道是痴人心。”
殷轻衍将这几句话念给暮熹听时,她只沉沉地陷入了深思。
巾帼,乃指女子。
可清竹幻境又与女子有何关联?
虽得消息,可殷轻衍思虑再三,却迟迟不愿动身。
箐念山常年雪积,天气严寒,且地形复杂多变,若带了暮熹前去,反连她受累,殷轻衍自是不忍。
奈何若放她一人在此,他亦放心不下。此处虽有沉沧驻守,可竺音如今已是太子昀殿掌权,若他得知暮熹身在此处,必会不顾代价,势来要人。
暮熹心知他的思虑,便好言劝他:“你此番前去,我会在这等你,你且放心。”
殷轻衍见她神色认真,反无声地叹了口气,道:“前些日子,楼昀掌权竺音,搜寻你之事便可无所畏惧,我只怕……”
未待他道完,暮熹轻声一笑,言语中略带顽意,“我竟不知,我们的公子沐泽,也有惧怕之时。”
他难得认真,她反倒轻声笑语,殷轻衍忽地揽她入怀,柔声道:“还不是因你。从前的我,可是毫无畏惧的,若非遇你,我此刻且还是那个无所牵绊之人。”
暮熹闻他此语,抬手往他胸口一捶,软声质问,“你是不是后悔喜欢上我了?”
殷轻衍重重地点了下头,“如今的我,已然不喜欢兮兮了。”
暮熹恍得一顿。
“可我却庆幸,自己爱上了你。”殷轻衍忽地转了话锋。
因为她,他开始慢慢相信,人世间,相濡以沫的爱情真的能给人冲破一切困境的勇气和力量。
有她的一颦一笑,灯火阑珊下,便是满身伤痕归来,亦觉可喜可叹。
他庆幸,这种情,自己得到了。
听着殷轻衍之语,暮熹霎时间反不知说些什么,只得紧紧回抱他。
次日一早,在暮熹的再三劝说下,殷轻衍终是愿意踏往箐念山。
离别的两人在通灵镜前紧紧相拥,却谁也不知,再见时,他和她,都已是另一番面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虽提前开了新本《我和时光换了你》的文案,可大家放心,会更完这一本才会开另一本,因为怕忘了这个新的小故事,才预先在这里存个稿。
不过《白沐归兮》本身设定也不太长,如今已进入中期剧情了,按现在这速度,要是之后没有其他事耽搁,估计最迟十二月中旬也可更完了。
评论是想回复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点了回复好像抽风了,一直没显示。听其他人说,好像要换个浏览器。。。